拓拔晗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反问,想了想他才说:“我猜你是愿意的。”

    鱼听雪也未说愿意与否,只是抬脚向东面走去,边走边道:“有点饿,请你吃饭去不去?”

    “去,当然去。”他面上露出笑来,眸子都亮了些,跟在了她身侧。

    二人艰难地挤出人海,天寒地冻的,竟硬是挤出了一层薄汗。

    “太安城的元宵灯会竟如此热闹拥挤。”拓拔晗指了指她额头的汗,又抬手抹去自己鼻尖的晶莹。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环视周围,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处角落,眸子逐渐亮起来。

    前方昏暗的烛光下,有个摆着三四张桌子的摊位,稀稀拉拉坐着两个客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笑得慈蔼,白乎乎的馄饨从她手里一个个成型。

    两人走上前去,鱼听雪乖巧喊人:“余阿婆,我又来啦。”

    老妪似是耳力不好,还在低头包着馄饨,她声音大了一点,老妪疑惑抬头,眼睛微眯着,等看清她的面孔时,脸上笑意愈盛,眼底却有泪花浮现。

    “哎,鱼丫头,”她又看向拓拔晗,认真辨认半晌才道,“这不是徐小子。”

    “徐小子不在,光有鱼丫头,阿婆还愿不愿意做香喷喷的馄饨呀?”鱼听雪拉着她胳膊晃了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拓拔晗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几分讶然,原来端着持重的她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你这丫头,”余阿婆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拉过鱼听雪的手细细地打量她,“你这小娃娃好久没来了,还有徐小子,再不来,老婆子都要入土了。”

    自从徐山洲四年前随其父长驻西楚边境,便再没有回过太安城,而鱼听雪也因为帮母亲打理家中事物,鲜少有时间过来东街,仔细算一算,也该有一年了。

    她看着余阿婆的满头银发,脸上愈发明显的褶子,抓着阿婆的手紧了两分。

    “余阿婆还好吗?”鱼听雪笑意温和,嗓音清润问询道:“余阿爷呢,怎么不在?”

    “好,都好,老头子回去拿东西了,”余阿婆将两人引到一旁坐下,慈爱地看着他们,“好好坐着,等阿婆给你们煮馄饨吃。”

    语罢转身走到锅灶旁,将包好的馄饨下了进去,坐在一旁烧着火。

    鱼听雪收回视线,将兔子灯放在一旁,眉眼间有一丝怅惘,似是自言自语:“余阿婆竟老了这么多。”

    “人都会老的,余阿婆是,你是我也是,”拓拔晗调笑道,“只有吃人的妖怪才会长生不老。”

    她噗嗤笑出了声,心头的酸楚散了几分。

    “余阿婆的手艺很好,我以前经常过来,”她瞥了眼拓拔晗,调侃道,“只是不知道咱们尊贵的王子殿下能不能吃得惯?”

    拓拔晗呵笑一声,也不反驳。

    少时在军中,偶尔会碰到命悬一线的战事。他记得很清楚,十五岁那年他遭徐峥暗算,天寒地冻的,他被困在死人坑中等待救援,可救援队迟迟不来,他为了活下去,只能喝雪水,吃腐烂掉的肉。

    他连这种日子都过来了,还尊贵什么?

    “你跟徐山洲很熟?”

    鱼听雪把玩着兔子灯,透过灯罩看他,点头道:“是啊。”

    “有多熟?”

    “莫逆之交。”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拓拔晗嘴角笑意更明显了些,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事应该会顺利许多。

    两人说话间,余阿婆端着两碗馄饨放在了桌上,正要坐下来说说话,那边又来了两个客人,阿婆来不及叙旧,又急忙去下馄饨。

    白白胖胖的馄饨漂浮在面汤上,再辅以青绿葱花,色香味俱全,勾人香味扑面而来!

    鱼听雪眸光一亮,拿起木勺舀了一个,胡乱吹两下便送进嘴,被烫得面目扭曲,却还是由衷赞叹:“余阿婆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

    拓拔晗一双眸子里也满是笑意,伸手拿过一旁的苦酒倒了两滴,也拿起木勺吃了起来。

    见他面上未有嫌弃的神色,反倒吃得津津有味,鱼听雪对他的坏印象倒消了两分。

    这人倒也不是那么惹人厌嘛!

    两人虽坐在街边吃着并不昂贵精致的馄饨,却难掩周身贵重气质,旁边两个桌上的人频频打量这对才子佳人。

    一碗滚烫馄饨下肚,即便是在这冷风呼啸的黑夜,也不觉得冷。

    鱼听雪尚在小口喝汤,拓拔晗已经放下了勺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道:“谈个合作?”

    “行。”

    这下轮到拓拔晗惊讶了,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无数种假设,已经想好了无数种说服她与自己合作的理由,可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不问问我要什么?”

    她放下勺子,伸手在余阿婆拿来的火炉上烤火,转头问他:“一起烤?”

    拓拔晗凑了过去。

    “说说,你要什么?”她将碳火拨旺了些,嘴角带笑地抬头看他。

    他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道:“你猜一下?”

    鱼听雪不由白了他一眼,却还是耐着性子配合他:“王室子弟所求无非一个王位。但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找我合作,我一没地位二没权势,去了漠北就是个吉祥物,哪里值得你合作?”

    “你太小看自己了,”拓拔晗漂亮眸子盯着她,轻声道,“西楚公主的成婚人选极有可能是下一任漠北王。”

    “为何?漠北王后不是向来出身草原其他部族?”

    她不解地看着他,希冀从他的话语中得到解答,可拓拔晗只是笑了笑,未曾替她解惑。

    “你以后就知道了。”

    鱼听雪不置可否地哂笑一声:“所以你要我选你?”

    “哈哈哈,”拓拔晗低笑两声,却是摇了摇头,“我所求并非王位。”

    “那你要什么?”她搓手的动作顿了一下,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当今西楚帝踩着众位兄弟的血登上的帝位,而现如今众位皇子的暗流也颇为汹涌,不都是为了一个“权”字,为了那个位置吗?

    “拓拔野的命。”

    不待她说话,他又自顾自道:“他母亲出身羌族,他又是长子,性格嚣张跋扈,一直将储君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直直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她耳边呢喃:“只要你表现出厌恶他,亲近其他王子,他必定狗急跳墙,只要他出错,我就能将他拉下马。”

    鱼听雪正认真听着,却见他那张脸凑到了面前,琥珀眸子带着笑意,问:“如何?”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可以。”

    反正她做不做得到另说,先把自己的燃眉之急解了,想到这她狡黠一笑。

    一阵冷风迎面而来,鱼听雪的头发被吹得翻飞,正好拂过拓拔晗的鼻尖,传来轻微痒意。

    他有些发愣,刻意忽略了心头的怪异之感,问她:“你要我做什么?”

    她报复般地靠近了她,模仿着他的神情神秘兮兮道:“你猜。”

    他有瞬间的失笑,随后散漫答:“徐山洲。”

    闻言她咬了咬牙,这人知道她要做什么。朝他招了招手,等他靠近后低声道:“你配合他在陛下面前演一场戏。”

    拓拔晗挑了挑眉。

    **

    与此同时,皇宫承德殿内。

    西楚帝一身月白常服,站在桌案后提笔练字,神情凝重,大监弯腰随侍一旁,呼吸轻浅。

    “大监,你说徐峥之死是谁所为?”西楚帝直起身子,拧着眉盯着雪白宣纸上的字,似是不太满意,一把揉成团扔在地上。

    大监本就不甚直挺的腰又弯了两分,神情恭谨,笑言答道:“奴才愚笨,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是吗?”西楚帝呵呵笑了两声,提笔蘸了墨水,又弯腰下笔,“朕闲来无事听闻一些坊间传言,说徐峥是燕北土皇帝,西楚二皇帝,大监你觉得呢?”

    大监额角流下两滴汗,却不敢伸手去擦。他自幼伺候着西楚帝长大,年少时还能将他的心思揣摩上两三分,可自从他登上帝位,心思便愈发变幻莫测,如今一言一行更是难以琢磨。

    大监颤颤巍巍跪倒在地,声音苦涩:“奴才耳聋眼瞎,未曾听闻过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殿外传来内侍尖细嗓音。

    西楚帝头也未抬地吩咐:“你去同皇后说,朕在与大臣商议要事。”

    大监忙爬了起来,钻出门的那一刻才抬手试去额角汗水。在他出去后不久,西楚帝身后书架被翻转开来,走出一个面带刀疤的男子。

    “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西楚帝像是知道来人是谁,未曾转身淡淡问道。

    刀疤男子弯腰恭敬答:“奴才处理地很干净,陛下放心。”

    西楚帝直起身,满意地看着宣纸上的字迹,阴测测道:“如此便好。”

    刀疤男子的身子伏得更低,极为恭谨。

    而宣纸上则写着一个大大的“徐”字,力透纸墨,杀意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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