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帝面容悲痛,见此状况愈发不耐,沉声道:“说。”

    鱼言哲看了眼对峙的二人,道:“射中王爷的箭矢上有方氏的族标,可这证据是否暴露地太过明显,方大人不至于如此愚蠢。”

    方旭额角尚有未凝固的血迹,闻言接话道:“丞相说的是,老臣冤枉。”

    鱼言哲看向一侧稳坐观戏的漠北使臣,拓拔晗挑了挑眉:“鱼大人何意?”

    “在这太安城中有动机对徐峥动手的,漠北当仁不让。”

    徐山洲呼吸一凛,发红眼眸看向拓拔晗,后者无甚波澜地回了他一眼。

    西楚帝面色一变,警告鱼言哲:“爱卿慎言。”

    “臣只是实话实说,徐峥一日不死,漠北一日不能南下,用一个王子换取徐峥的项上人头,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他又调侃道,“只是不知二王子是自愿舍生取义,还是被蒙在鼓里?”

    拓拔晗心下已因徐峥之死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平静带笑,朝西楚帝行了一礼:“陛下明鉴,丞相此言皆为猜测,燕北王之死实与我漠北无关。”

    西楚帝尚未回话,徐山洲已站在了他面前,贴近他低声道:“拓拔晗,若此事真与漠北有关,我定会带兵踏平了漠北,摘下漠北王的脑袋祭奠徐峥。”

    拓拔晗退了一步,神情诚挚:“我所言不假,徐峥之死绝与我们无关。”

    “方爱卿暂且自禁家中吧。”西楚帝一锤定音。

    “此事我会安排人去调查,绝不会叫徐峥枉死,”他走下来拍了拍徐山洲的肩,沉声安慰:“山洲啊,你也别太伤心了,先别急着回去,在太安城好好休养吧,你姑母也很想你。”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他便出了大殿,宴席到此结束。

    鱼听雪看着西楚帝离开的身影,觉得他的话颇有些怪异,但一时之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能暂时抛却这些想法,向徐山洲走去。

    “山洲。”

    徐山洲转身看向她,勉强笑了笑。

    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在,唯有相顾无言的物是人非。

    “凶手之事容后再查,但王爷应该尽早入土为安,”鱼言哲也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叮嘱道,“有什么事就来家里找我。”

    “是,多谢丞相。”徐山洲拱了拱手,好似还是那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燕北世子。

    鱼听雪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鱼言哲拉了出来,等到回了府她才发出疑问。

    “爹,你拉我出来干什么,山洲还需要帮忙呢。”

    鱼言哲却并未解释什么,摆摆手便要向书房走去。

    “父亲,今日之事你是怎么看的?”她快走两步将他拦了下来,又倒了盏茶递给他。

    鱼言哲收回脚步,顺势坐了下去,轻敲桌子反问她:“说说你的想法。”

    她略微沉思,缓缓道:“王爷之死的证据皆指向方大人,可他为何要如此做?

    “尚书的千金是陛下的贵妃,又有诞育皇嗣的功劳,他本人更是两朝元老,深得陛下器重。就算是想要削弱皇后的势力,为贵妃的儿子搏一个前途,可行事如此明显,岂非自寻死路。尚书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做出如此蠢事。”

    她秀眉一凛,迟疑着看向鱼言哲,压低声道:“父亲,漠北远比方大人更可疑,燕北王一死,徐山洲一时间难以完全接管燕北,这无疑对他们有莫大好处。”

    她手指在腿上缓缓敲着,沉思低语,不确定地问:“可拓拔晗真有这么大胆子吗?”

    她不由想起那个嘴角噙着笑意、颠倒是非的异族男子。他真的会是这件事的主谋吗?

    茶水已经不再滚烫,鱼言哲一气喝完,放下茶盏摇了摇头,神情略微严肃:“此事不管真凶是谁,全看陛下如何定夺。但无论如何,都跟我们沾不上一点关系。”

    “听雪,”他敲了敲桌子,紧盯着她,“爹知道你与徐山洲交好,但此事一出,陛下的心思没有个定论,切不可与他来往过密。”

    鱼听雪暗叹一声,点头答应下来。

    突然她抬头叫住了起身欲走的鱼言哲,神情古怪:“爹您刚才说,此事真凶全凭陛下定夺?”

    鱼言哲淡淡看她一眼,没答话,摆摆手出了门。她心里却是激起了千层浪,久久难以平静。

    燕北王的死,一切证据皆指向尚书方旭,可仔细想想,漠北却是最有杀害动机的。可这样一来,他们便极有可能出不了太安城,这招太过冒险,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做。

    可再仔细想想,最终获益者便是……陛下!

    她呼吸一窒,猛然抬头。

    徐峥一死,燕北的三十万兵权便可交还到他手中,皇后母族势力被削,与此同时贵妃母族亦被削,朝中两大文武势力一夜间连根拔起,皇权便达到高度集中!

    而他要是想趁机除掉拓拔晗,亦可将此事推到他身上,事后漠北也不能说什么。

    一石三鸟!

    鱼听雪深吸一口气,后背汗毛直立,明明置身在灼热的火炉旁,却如坠冰窟。

    这便是帝王心术吗?

    鱼母见她神情坠坠,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目露担忧:“听雪,你怎么了?”

    她瞬间回过神,朝母亲笑了笑:“没事的。”

    “你看看礼单,还有什么想要带过去的,再加上去,”母亲将手边的礼单推了过去,“漠北那边不比太安城,多带点总没坏处的。”

    鱼听雪放下茶盏,又将礼单推了回去,站起身温言道:“母亲您看着添,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她便跨过门槛向外走去,鱼母无奈摇头。

    虽说答应了父亲不与徐山洲来往过密,但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看看。

    **

    因着太安城这边的风俗,一直到二月初二才算是过完年,是以此时街道两旁仍旧挂着大红灯笼,格外喜庆。

    沿路逛去,多是杂耍班子、花灯摊贩。而街道中央围作一团,似是在猜灯谜,鱼听雪被裹挟着挤进了人群。

    “各位客官听好了!”摊贩老板敲了敲锣,声音尖锐刺耳,高声道,“小帐篷,圆又圆,雨天满街走,晴天家中闲。打一物。”

    “伞,是伞!”人群中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姑娘说道,激动得脸颊红扑扑的,

    “姑娘好生聪明。”老板开怀笑道,说着把手边的一个荷花灯递了过去,小姑娘脸上扬起笑,露出两颊的小酒窝,煞是可爱。

    “岁暮不见有人来,打一字。”老板笑眯眯地环视了众人一圈,神情得意。这谜语有点难度,能猜到谜底的人可不多。

    鱼听雪丹唇微抿,食指敲打着另一只手,略一思索便肯定答道:“仙。”

    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个不知道何时挤进来的姑娘,老板也似有一瞬间的愣怔,仿佛没想到有人能这么快猜出来,但随即便露出真诚的笑意。

    “姑娘答的不错,”又拿过一盏极为精致的兔子灯递给她,赞赏道,“姑娘一看就是书香世家的千金,果然聪慧!”

    鱼听雪亦笑着接过花灯道了谢,静静待在人群中等下一次的谜语。她的爱好不多,猜谜语可以算是一件,而也鲜少有能难得住她的谜语。

    “层云隐去月当头。”

    众人窃窃私语,猜了几个字却始终没能答对,最终都看向鱼听雪。

    “屑。”她缓缓开口,笑意浅淡,老板眉头皱了皱。

    随后又对答了近十个谜语,两人跟较上劲似的,老板这厢刚说完,她便能答出来。到最后围观的人群已经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不再去费脑筋思考,只想看这两人谁输谁赢。

    老板似是下了决心,一咬牙从袖口掏出一张泛黄的纸,从背面看去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借着灯光找了半晌,最终嘴角勾起笑,极为自信地开口。

    “高台对应月分明!”

    鱼听雪眉头皱了起来,食指敲打得快了两分,今晚第一次沉默下来,脑子极速转动,思考着谜底。

    老板本来心里还没谱,现在见鱼听雪这副模样,瞬间得意起来,笑得老脸上的褶子愈发明显,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等着鱼听雪。

    “是昙。”

    一侧楼阁处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鱼听雪乍闻这熟悉的嗓音,惊讶地抬头。

    拓拔晗靠着柱子坐于栏杆上,一条腿半曲,一条腿吊着微微晃荡,挑眉问:“是吗?”

    这话分明是在问老板,可他一双眸子紧盯着她,倒叫人生出几分错觉来,好似他问的是她,而非老板。

    鱼听雪低头错开视线。拓拔晗自栏杆上跳了下来,刚好落于人群中央,他转向老板,笑眯眯问:“是吗?”

    “公子答得对。”老板牙龈紧咬,肉疼得胡须都拔掉了两根,恋恋不舍地将最为精致溢彩的一盏楼阁大灯递给他。

    拓拔晗摆摆手,笑言道:“我不待在京城,留着也是浪费,您送给下一个有缘人吧。”

    老板闻言急忙收了回去,笑得开怀,连连道谢,他摇摇头。

    “鱼姑娘。”

    他转身去同鱼听雪说话,原地却早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好在他个子高,瞧见她已离开此处,他忙挤出人群追上去。

    “今日如此有缘能在这里碰到,鱼姑娘这个东道主是否要领我逛一逛呢?”他倒退着向后走,半是真心半是调侃地问她。

    许是被元宵的热闹气氛感染,鱼听雪此刻看着那张脸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她狡黠笑了笑。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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