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进屋子,悄然爬上了被子,床上的人儿睡得愈发香甜。

    “小姐。”

    鱼听雪尚在睡梦中,便隐约听到山奈在耳边唤她。因着徐家的事,她昨晚休息地有些晚,这会困意正盛,又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小姐,快起来进宫啦。”山奈晃了晃她。

    她转了个身,嘟囔道:“进什么宫?”

    山奈坐在床边硬是将她拉了起来:“皇后娘娘差人来传旨,要您进宫一趟。”

    乍闻此话,她的困意去了大半,半睁开了眼,伸着懒腰问:“说是什么事了吗?”

    山奈伺候她净面梳妆,摇头道:“没有。”

    会是什么事呢?

    心内嘀咕着,手下动作却是半分都不敢怠慢,很快便收拾完坐上了马车,等到踏过皇后宫殿的门槛时,也不过才过了一个时辰。

    宫人引着她到了正殿门口便躬腰离去,她刚要进入正殿,便被里面的争执声音勒停了脚步。

    徐皇后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你疯了是不是?”

    紧接着徐山洲嘶哑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我没疯。”

    “没疯你不好好给你父亲守灵,反而要去求陛下另择和亲人选?徐山洲,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徐家现在就指着你了!”

    鱼听雪退到了台阶下,殿内争执的声音却还是能传到她耳中。

    “我知道,可听雪不能去和亲。”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再温和。

    “啪——”

    殿内传出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长久的安静。她想要去看看,却站在原地迈不动脚步。

    约摸半刻钟后,徐皇后疲惫虚弱的声音响起:“她为何不能去?”

    徐山洲没有答话,她的声音再次拔高。

    “徐山洲,你喜欢她是不是?可就算她不去和亲,也绝不会嫁给你。你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丞相之女怎么可能嫁给异姓藩王世子。”

    “我没想让她嫁给我,我只想她能留在太安城,余生顺遂无虞,所愿皆得。”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情绪,轻到鱼听雪在听清时视线有些模糊。

    徐皇后突然笑了一声:“你不想她去你想让谁去?让永乐去吗?”

    徐山洲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如是说:“永乐为一国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千娇万纵,享万民尊崇,自然该承担起她的责任。”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在殿内响起,徐皇后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失望:“你真是疯了。明明永乐才是你的妹妹,你却处处偏袒鱼听雪,你究竟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待他接话,鱼听雪便跨上了殿内。徐山洲一身麻衣跪在殿内,面前是碎掉的瓷器,徐皇后满面怒容地站在他面前,手还保持着打向他的动作。

    “娘娘万福。”她福了福身。

    徐皇后闭眼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上首的凤座,抬了抬手:“起来吧。”

    徐山洲垂着头没看她,她也目不斜视。两个人中间不过数米,却像隔了一道银河。

    “不知娘娘找听雪来,有何事要交代?”

    徐皇后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闻言回道:“织锦局做好了婚服,本宫传你来试试是否合身。”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将衣服捧到了她面前。红绸金丝的婚服精致繁琐,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她刚要道谢,殿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陛下。”

    徐皇后起身走下凤座,在经过徐山洲身侧时警告地瞪他一眼:“一会管好你的嘴。”

    他冷着脸没什么反应,鱼听雪将他拉了起来。

    “你们两个也在。”西楚帝一身常服,大阔步地走向上首,看见他俩同时在这里似是颇为惊讶。

    “是,娘娘传唤我来试婚服。”鱼听雪笑着行了礼,徐山洲抿着唇没动。

    徐皇后倒了茶递给西楚帝,转身时拽了下他,他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陛下见谅,山洲这孩子被臣妾训斥了一顿,这会正发脾气呢。”

    西楚帝原本要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望着她笑道:“你不是一向最疼山洲这个侄子,怎么今日舍得训斥他了?”

    徐皇后拂袖坐在一侧,面容极为生气:“以前觉着这孩子是个聪明稳重的,可这次大哥出事,他跟失了魂一样只想找到凶手,燕北乱成那样了他问都没问一句,要真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陛下,对得起百姓!”

    西楚帝喝着茶没说话,徐皇后瞥了一眼试探道:“不如等大哥头七过了就让他回燕北去吧,稳定一下边境的军心,也别待在这惹臣妾心烦了。”

    “不急,燕北那边出不了大事,就让山洲在太安城多歇段时间,养养身体,”西楚帝面带关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下茶盏站起身,“行了,朕回去批折子了。”

    徐皇后也跟着站起来。

    鱼听雪不经意瞥了眼徐山洲,他面上无甚表情,可垂着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陛下。”

    他刚要离去,殿外便响起一道声音,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拓拔晗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西楚帝见状又坐了回去。

    鱼听雪状若随意地瞥了一眼他,他眨了眨眼。

    “陛下。”他行了一礼,神情恭敬。

    西楚帝笑意和善,问道:“二殿下找朕有事?”

    他点了点头,道:“陛下,我此次来是向您辞行。出访西楚、求娶公主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商议后决定在三日后启程返回漠北。”

    “你不能走。”

    不待西楚帝做出回答,徐山洲便走了上来挡在拓拔晗面前,咬牙道:“你还没有摆脱凶手的嫌疑,你不能走。”

    拓拔晗眉头皱了起来,反问道:“那你要是一日找不出凶手,我便得在这待一日?”

    “是。”徐山洲不假思索地说道,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笑话,”他嗤笑一声,挑衅道,“你凭什么拦我?你拦得住我吗?”

    “找死。”

    徐山洲说着便一拳砸向他,拓拔晗面上也浮起怒气来,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鱼听雪往后退了退,顺势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抚着胸口倒了盏茶。

    二人你来我往,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难解,拳拳到肉,不一会便纷纷挂了彩。

    “成何体统!”西楚帝拍了下桌子,高声喊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拉开。”

    殿外侍卫一哄而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两人拉开。

    “徐山洲,你真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徐小将军吗?拦我,你也配!”拓拔晗甩开侍卫,整理着凌乱不堪的衣服。

    徐山洲被侍卫拉着冲不前去,挣红了眼:“拓拔晗,你别太嚣张。真以为没了徐峥,边境便能任你们践踏吗?没了他,还有我,还有边境三十万兵马,有我们在一日,漠北就一日别想南下。”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没了徐峥的燕北,就是一盘散沙。真以为那些酒囊饭袋能顶事吗,做梦呢?”拓拔晗似是有些被激到,开始口不择言。

    鱼听雪诧异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两人太过激烈的争吵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怎么不像是演戏,倒像是说出了心里话?

    西楚帝面色沉了下来。

    拓拔晗冷哼一声,朝西楚帝行了一礼:“陛下息怒,我只是被徐山洲刺激到了,未加思考就胡言乱语,所言尽不可信。”

    西楚帝拿起手边的茶盏砸到了地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怒:“徐山洲,你真是越长大越糊涂了,你父亲的优点你是一点没学会,除了冲动你还会什么!

    “不怪皇后看着你生气,朕看着你也生气!擅自返京的账朕还没跟你算呢,早点滚回燕北,再敢擅离职守,后果自己承担!”

    语毕又看向拓拔晗,压抑着怒气道:“拓拔晗,你真是好大的威风,竟敢当着朕的面撒野!这便是你们漠北的邦交礼仪吗?”

    他起身向外走去,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叫殿内外的人听清:“三日后就滚回你们漠北吧。”

    拓拔晗狠狠瞪了徐山洲一眼,拂袖离去。

    鱼听雪心下松了口气,她的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徐山洲终于能平安回去燕北了。

    殿内一片狼藉,气氛沉闷压抑,见此状况她也不好再逗留,便起身告辞离去。

    徐皇后挥退了众人,拉着徐山洲坐下来,理着他的衣服语重心长道:“山洲,我们徐家嫡系到你这一代,只剩你一个,你爹枉死之仇未报,你万万不可出事。陛下既放你去燕北,你就尽早回去吧。”

    徐山洲看着徐皇后明显松快了的表情,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终只是站起身子,朝她作了一揖:“姑母保重,侄儿定会保全自己,保全徐家,为父亲报仇。”

    “去吧。”徐皇后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哽咽。

    往后的路只能这孩子一个人走了,功勋也好,荆棘也罢,再没有人能陪着他、替他开路了。

    少年的肩头本该是草长莺飞、清风明月,可这个十九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被迫成为一家之主,承担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徐山洲直起身子,一步步向外走去,坚定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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