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鱼听雪正坐在灯下翻书,母亲带着一个精致的木雕盒子走了进来,她放下手中的书,迎了上去:“母亲怎么过来了?”

    鱼母将盒子放在桌上,顺势坐了下来:“这是今早李家姑娘送来的,说是给你的离别赠礼。”

    她点点头打开盒子,是一枚古朴无奇的指戒,她拿起瞧了瞧,无甚出奇,正要放下时不知碰到了哪里,指戒顶端蹦出一截利刃。

    “这丫头总是那么多鬼点子,”鱼母不由笑了笑,笑意却苦涩,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髻,眸中带泪,“听雪,宫中来人了,要你即刻入宫,明日一早从宫里出发。”

    她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敛下眼皮将戒指收起,深吸一口气强扯出笑抬手擦去母亲的泪:“母亲别哭,女儿日后还会回来的。”

    鱼母泪流得更凶,她心头的酸楚亦再压不住,伏在母亲膝头压抑地抽泣。

    等到母女二人梳洗完毕来到正院时,内侍已经等得不耐烦,鱼言哲沉着脸坐在主位,看到她俩出来忙起身迎了过去。还未开口说话,内侍便已尖声道:“殿下,陛下和娘娘还在宫内等着呢。”

    “陛下说不给话别的时间了?”鱼言哲冷冷瞪他一眼,一甩衣袖疾言厉色道,“阉人而已!”

    先前还一脸不耐的内侍立马脸涨成了猪肝色,讷讷着不敢再催。

    鱼听雪向后退了一步,撩起衣裙跪在二人面前,鱼母忙想要拉她起来,被她轻轻推开,她眸子微红,语带哽咽:“女儿承蒙您二老多年教育,往后却不能尽孝膝下,女儿不孝。”

    语罢重重叩首在地,肩膀颤抖,久久不愿起身:“女儿不在的日子里还望父母亲保重身体,莫要过多思念女儿,以致伤心伤身。”

    鱼母弯腰将她搀起,二人早已泪流面目,相对无言。鱼言哲亦神色悲痛,轻声道:“你放心去,莫要担忧家里。去了那里也不可委屈自己,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传信回来,好歹还有爹娘和你哥哥在。”

    她哭着点头,内侍又开始催,鱼父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哽咽道:“去吧。”

    鱼母捂着嘴无声地流泪,她不敢再看,急忙转身向府外走去,一旁哭红了眼的山奈急忙跟上。

    马车一路颠簸,辗转几番才到了给她安排的宫殿,哭了一路的眼睛干涩疼痛,山奈伺候着洗漱完,又催着她休息。闭着眼昏昏沉沉地想着父母,等再睁眼时便被妆娘按着坐在梳妆镜前,镜中人儿逐渐变得美丽又陌生。

    卯时一刻,她一袭朱红缕金凤纹妆花缎大袖长袍,头顶繁复精致的凤簪步摇,跨出了殿内,身后是山奈和不知何时出现的飞鸢。

    接轿的人也已至,她拿起团扇竖于前方,山奈扶她跨进轿内。颠簸到了皇宫门口,便要换乘马车。

    一匹纯黑骏马立于城门口,拓拔晗一袭黑金大氅高坐其上,眉眼深邃又精致,身后便是漠北使臣及浩浩荡荡绵延十里的嫁妆。

    山奈搀着鱼听雪走出轿子,她转身望向高大城墙上的众人,帝后一身明黄,立于中间望向下方。身侧便是父母亲,她俯首作揖,一揖到底。

    母亲瞬间哭倒在一旁的鱼言哲怀中,父亲似是也抬手抹了把泪,她不敢再看,抬脚走向马车,钻进马车时又忍不住撩开帘子向后望去。

    养育自己十七年的父母亲,故友李红绡和徐山洲,故土太安城,一切她所熟悉的人和景物慢慢变小,逐渐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放下帘子,泪水早已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山奈红着眼睛拿起帕子给她擦脸:“小姐别哭,山奈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泪流得更急,心口处传来顿顿的疼痛,只能弓着腰去缓解锥心的痛苦。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鱼听雪靠在车厢上闭眼假寐,面容憔悴。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队伍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帘子被掀开,拓拔晗钻了进来。

    “你去后面那辆马车。”他瞥了眼鱼听雪,指使山奈道。

    山奈将鱼听雪护在身后,不说话瞪着他,车内气氛僵持下来,鱼听雪缓缓睁开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去吧。”

    “可是他看着不像好人,”山奈上上下下打量着拓拔晗,转身拉住她的手,“我走了她欺负小姐怎么办。”

    “不会,他是二殿下,”鱼听雪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去吧。”

    山奈皱着小脸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呦,哭得这么伤心呢,真是罕见。”拓拔晗解开大氅,向后一推,翘着二郎腿嘴角带笑,似是心情极好。

    从宴会上第一次见她以来,她便一直是温温和和,端庄守礼的闺秀模样,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她情绪波动如此大。

    原来不是泥塑的人儿啊。

    鱼听雪捏了捏眉心,只觉得他的冷嘲热讽来得莫名其妙,自己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

    “有事?”她放下胳膊,睁开眼淡淡地瞧着他,“殿下如果只是来看我笑话,大可不必。”

    拓拔晗拨了下炉内的炭火,笑着瞥她一眼,“你们中原女子都是这么爱哭吗?”

    他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鱼听雪颇有些无语。

    “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是感觉不到疼的,”她冷冷睨着他,语带讥讽,“殿下如果背井离乡给别人家当女婿,自然能理解我此时的感受。”

    拓拔晗被噎了一下,拿着火钳的手顿在了半空,皱眉看向她,“大家闺秀装不下去了?泥菩萨还有火气了?”

    她藏在衣袖中的手攥了起来,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看着那张脸她怕自己拿水泼他。

    半晌后又睁眼看向他:“你与徐山洲认识?”

    他面色古怪地笑了笑,道:“认识啊。怎么了?”

    鱼听雪看了眼他眼角的乌青,沉吟半晌才谨慎措辞道:“那日在殿上你们二人打架,真是下的死手,不像是演戏,倒像是有什么解不了的深仇大恨。”

    拓拔晗低笑了两声,调侃她:“希望能一剑捅死对方,这种算深仇大恨吗?”

    她点了点头,认真答:“算。”

    “哈哈哈。”他扶膝大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能一本正经地搞笑呢?

    “你快下去吧。”鱼听雪闭眼靠在一侧,轻声催促他。

    他却是不解,端着盏茶喝了一口,问:“为何?”

    “于礼不合。”

    “于哪里的礼不合?”他说着笑了一声,问,“元宵节跟我单独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于礼不合?”

    她闻言睁眼瞪他,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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