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听雪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缝衣服,嗓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什么时候走?”

    “明天,”他斜倚在门上,盯着她纤细白嫩的五指在麻衣上灵巧翻飞,又追问道:“走吗?”

    她安静坐着,光影摇曳,美似一幅画。

    “当然,”她缝上最后一针,挽了个结,将衣服递给他,“我是和亲公主,不去漠北难道回太安城吗?”

    不说自己能否有命活着回去,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她也得去漠北。

    拓拔晗嘴角露出笑意,又似觉得不妥,忙转身走了出去,整个人融入了黑暗。

    翌日清晨,二人便向李氏夫妇辞行,李大嫂拉着鱼听雪的手满是不舍。

    “再多待两天吧,”她紧了紧她身上的狐裘,“家里也没其他人来,有你们在还热闹点。”

    鱼听雪拉下她的手捏了捏,温和笑言:“我们叨扰了半个月了,再不回去都该说不过去了。”

    她伸手抱了抱李大嫂,“有缘以后还会再见的。”

    虽说他们认识尚不足一月,但李氏夫妇为人淳朴良善,总是让她想起从前还在家的时候,让她想起母亲。她收回手向后退了一步,脸上是浅浅笑意。

    李青山拍了拍拓拔晗的肩膀,像长辈一样叮嘱二人:“路上注意安全,去吧。”

    二人微微颔首,转身出了门,李大嫂眼眶瞬间红了,站在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村子离镇上路程也不近,二人走到晌午才到,鱼听雪早已累得走不动了,看见前面有家酒楼,便开口提议:“咱们先去吃个饭?”

    却不成想拓拔晗摇了摇头,面有难色道:“不行啊,没钱。”

    她纳闷地看着他,这人不是托李青山当了个玉佩吗?怎么会没钱呢?

    “当玉佩的钱呢?”

    他脸上表情分外精彩,讶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白他一眼,抬脚走进了酒楼。拓拔晗摸摸鼻子也跟了进去。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又找了间客栈住下。

    “我们要在这住几天?”她看到他拿出一沓银票递给了客栈老板,像是有长住的打算。可他们不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吗?

    他接过钥匙往二楼走,答:“急什么,多玩两天。”

    鱼听雪虽不赞同但也没多说,毕竟被追杀的也不是自己。她跟着走了上去,到了门口他将钥匙递了过来,指了指旁边的屋子,“我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就喊我。”

    她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陈设虽不贵重但胜在干净整洁,估摸着是这个小镇上最好的一家客栈了。

    走了一上午双腿都要断了,她坐在凳子上捶着腿,脑子里却在想着拓拔晗一反常态的举动。

    按他那惜命的性格,怎么都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吧?可他为什么要在镇上多住几日呢?

    一股寒风自窗户处吹进来,她身子瑟缩了一下,起身过去关窗,却在楼下看到一道身影急匆匆跑了过去。

    她眉微微拧了起来,背影她并不认识,但那种熟悉感,莫名地让她想到了拓拔晗身边的那个人。

    荆乌。

    他俩身上的气质太像了。

    冷漠,强大,却没存在感,总是很容易让人将他们忽略。一种很奇怪的气质。

    她关上窗,走到床上躺了下来。又想起了山奈。

    如果荆乌没死,会不会山奈也还活着?飞鸢呢,会救她吗?

    困意来袭,眼皮慢慢沉重,她意识逐渐消失。

    暮色来临,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鱼听雪尚在睡梦中,拓拔晗却瞬间惊醒,翻身下床抄起凳子躲在门后。

    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朝自己所在的房间走来。

    脚步声愈来愈近,却在房间附近时停了下来,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是被那些人发现了吗?还是……

    他放轻了呼吸,心头升上几分急躁,整个人却更加冷静。脚步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房门被蹑手蹑脚地推开。

    他一凳子砸了下去,来人却身手极为灵活,闪身避开了这一击,凳子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殿下,是我。”一道压低的女声在幽暗的房间内响起,拓拔晗挥出的拳堪堪停住。

    他收回拳头,松懈下来,还以为是被发现踪迹了。他没出声,摸黑走过去点燃火烛,漆黑不见五指的屋内亮起昏暗的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容。

    是云雀。

    他掀衣坐了下来,提起茶壶倒了杯凉茶,慢悠悠饮啜着,并未质问,甚至都没有看向她。

    云雀却脊背发麻,汗毛直立,她直挺挺地朝他跪了下去,脑袋低垂,面上愧色与惧色交加,“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利,害得您遭了这么大的罪,还请殿下惩罚。”

    说着她俯身拜倒,身子微颤。

    拓拔晗早就料到等他们出了太安城会被西楚帝刺杀,所以安排了死士在他们追来的路上进行拦截,可未曾想安排的死士一个都未出现,最后竟被逼得跳了崖。

    他依旧没说话,手指轻敲着,淡淡盯着地上跪着的那道身影。屋子里一时间静极了,静得云雀心里发慌。

    他的手指敲得愈来愈快,眸子也渐渐冷了下来,听在云雀耳中简直是在催命。她的呼吸声愈来愈沉重,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忙又低声道。

    “属下那日遭了闫王的黑手,本来是在路上围堵他们,没想到死士内部出了叛徒,反被他将了一军,我们死伤大半,没能留住‘天眼’,让殿下坠了崖,殿下恕罪。”

    话音刚落,敲击桌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他面色凉薄,薄唇轻启:“死了多少人?”

    “三十。”

    “叛徒是谁?”

    “十三。”她声音低了两分。

    “他人在何处?”

    “已被属下杀了。”

    拓拔晗突然轻笑了一声,冻结成冰的气氛被打破,云雀深深呼一口气,身子有瞬间的无力。

    这位二殿下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却只有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才知道他折磨人的手段堪称世所罕见。不过手底下人的待遇也相当好,不然也不会这么多人死心塌地地替他卖命。

    “起来,”他停住笑声,脸上浮现了丝丝笑意,仿若先前一切未曾发生。

    云雀却只是直起了身,头颅低垂,“属下不敢。”

    “本殿叫你起来,”他又笑着重复了一句,声音淡淡,不曾听出任何情绪,云雀却立马站了起来。

    “云雀啊云雀,”他突然起身走了过去,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烛光,漆黑复又将她包裹起来。

    停在她面前,抬手挑起她的下巴,嘴角带着一丝笑,眸光却冷冽骇人,“叛徒到底是谁?”

    说着大手下移掐住了她的脖颈,云雀微微窒息,磕磕巴巴道:“殿下明鉴,叛徒就是十三,属下断断不敢欺骗殿下。”

    “是吗?”他哼笑了一声,手下微微用力,云雀的脸瞬间涨红,却不敢伸手去抓他,只得低声求饶。

    “殿下,属下没有骗您,殿下明鉴。”

    他力道更加大了几分,云雀几乎要窒息而死,可他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盯着她似是盯着一个陌生人。

    “十八,”她眼球通红,声若蚊蝇,“是十八。”

    拓拔晗一手将她甩了出去,砸得桌上的茶盏纷纷摔落在地,碎成了渣。

    云雀捂着脖子大口呼吸,止不住的咳嗽声在屋内响起,身子都微微颤栗。她毫不怀疑刚才若是没有说实话,此时自己只怕已经成为一缕亡魂。

    他睥睨着她,脸色凛冽,“云雀,不要在我面前撒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语毕他坐了回去,云雀连滚带爬地跪倒在他脚边。

    “殿下恕罪,属下不是有意欺瞒于您,”她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后怕。若不是因为十八是自己徒弟,她断然不会替他遮掩。

    拓拔晗摇了摇头,轻声道:“是非缘由我不想再追究。”

    “云雀,”他顿了一瞬,她闻言抬头看向她,他道:“作为一个死士,最要不得的便是心软和感情,你懂吗?”

    云雀低下了头,沉默半晌后坚定道:“属下记住了。”

    说着又从袖口掏出一个布包着的东西,双手递了过去,拓拔晗接过一看,竟是当掉的那枚玉佩。

    “云雀,你果然很聪明,能力也很强,”他赞赏道,将玉佩搁置在了桌上。

    他之所以当掉玉佩,一方面是确实缺钱,另一方面也是在传递信号。而云雀果然没让他失望,今日刚到镇上她便找了来。

    “属下不敢当。”

    他轻笑一声,伸手扶起了她,道。

    “你一直很聪明,否则我也不会让你潜伏在太安城。这次任务的失误的确不能全怪你,但你作为死士头目,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属下定立马清查西楚内的死士,必不会再出现此次的错误,”她闻言忙抱拳恭敬答。

    拓拔晗点点头,手里把玩着玉佩,问:“东西准备好了?”

    云雀点头,扯下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袱,包袱不大,甚至有点扁。她轻手轻脚地放在桌面上,恭敬退后一步。

    他抬手打开,里面是个双掌一般大的盒子,并不起眼。盒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两人面前,赫然是……

    一张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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