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已安排好了人,扮作殿下往北行去,闫王那厮定会上当,”云雀神色奕奕,平平无奇的面容也显得夺目,显然有极大把握。

    他按下盒子,抬头看向她,忽又想起与她的初相识。

    那时他不过是个军营中籍籍无名的小卒,而她是西楚俘虏,一介女子在军营中的处境自不必说。他本不欲多事,却被她那双空洞绝望的眸子刺中心房。

    他母妃去得早,但那一眼让他莫名就想起了她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母妃说:“在这个吃人的世道,女子难活。小晗儿,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儿郎,好丈夫。”

    于是他救下了她,而这一救便让这个女子将最好的年华报答给了自己。她二十又六,可做死士已十三年。

    十三年啊,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个十三年,更遑论是女子了。

    “云雀,”他低声喊了一声,语气熟稔又温和,“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云雀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日后不论我成与不成,必保你一生荣华。”

    她眼眶瞬间红了,急忙低下了头。

    她们这些做死士的,身处阴影,好一点的年老后功成身退,可更多的却是在一次次任务中身死魂消。他日史书之上不会为她们所留笔,后人也不会知晓她们曾为未来的“房屋”添加了多少砖瓦。

    可至少有人会记得,这就足够了。

    “荆乌呢,”拓拔晗出声询问,岔开了话题。

    云雀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闻言道:“荆乌受了点伤,不过不要紧,修养几天就能回去了。”

    他沉吟下来,想起了鱼听雪,又问:“那里有没有个丫鬟,被砍了一刀。”

    她点点头,平淡答:“有,不过我们去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女子,她将那个丫鬟带走了。”

    他内心竟有一瞬的庆幸。

    “行,你去吧,”他摆摆手。云雀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开门走了出去。

    屋中置有劣质笔墨,他拿了过来借着烛光写下几字,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入目一片漆黑。小镇的夜晚总是休憩得格外早,此刻路上偶有两三个行人。

    他食指弯曲放在嘴边,一阵哨声在静谧夜晚响起,紧接着一只隼从不知名的角落俯冲而下,稳当落于他伸出的胳膊上。

    拓拔晗顺了下它的毛发,凶狠无比的隼竟显得格外温驯。然后将信装进竹筒绑在它爪子上,胳膊向外一探,它再次展翅高飞,飞向远处的黑暗里。

    与此同时,鱼听雪亦站在窗户处盯着那只飞远了的隼,在隔壁传来声响的时候她就醒了过来,客栈屋子隔音不好,她亲耳听到了一切。

    她面色冷淡,关上窗坐了回去。

    他果然不简单,听他刚才的意思,他在出太安城之前就已经料到会遭人追杀,并且做了相关应对,只是内部出了问题,才导致未能拦住“天眼”。

    那原本应该拦住“天眼”的又是何人呢?

    漠北死士吗?

    如果真的是,西楚境内又有多少潜伏在暗处的漠北死士?他们又是些什么身份呢?

    如果是普通的商贩、百姓还好,若是当朝大臣、军队行伍中同样有潜伏的漠北死士,那西楚只怕要被一步步蚕食殆尽。

    呵。

    她轻笑一声。这些年西楚帝一双眼只盯着朝中的文官武将,一步步收拢了旁落的大权,倒的确是把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得不错,可对漠北呢?漠北这些年蒸蒸日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的思绪被打破,理了理略乱的衣服,扬声回道:“进来。”

    拓拔晗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两份饭菜,嘴角噙着笑走了过去放在桌上。

    “还没吃饭?”明明是在问她,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她不答话,一双眸子只淡淡盯着他,他轻笑一声,坐了下来问:“本殿脸上有花?”

    “什么时候走?”她收回视线,拿起筷子夹了菜。

    他狼吞虎咽地塞了一大口白米饭,含糊不清道:“明天。”

    她笑了一声,似讥嘲又似疑问,“二殿下的事情办完了?”

    拓拔晗大口吃饭的动作一滞,随即恢复,瞥她一眼问:“听到了?”

    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夹了菜慢慢吃着,与他风卷残云的粗鲁对比鲜明。

    他也没再说话,只顾埋头吃饭,饭菜分量不小,鱼听雪没吃多少,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饭后他似要说什么,但看到她冷淡的面容,又闭上了嘴,端着餐具下了楼。

    鱼听雪洗漱完亦躺了下来,站在拓拔晗的立场来讲,他所作所为挑不出任何错,可她就是心内不舒服。

    她不知自己是在担心西楚日后将面临的境况,还是在气恼自己自诩识人精准,以前却被他蒙蔽。

    半梦半醒着也囫囵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她便起了身,洗漱完拉开门欲下楼,却与站在门口正要抬手敲门的陌生男子四目相对。

    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警惕地盯着他,语气冷淡:“阁下是谁?在我房前做什么?”

    拓拔晗刚要开口问她是不是发烧发糊涂了,又突然想起自己戴了面皮,他眼中出现笑意,刻意粗了声线逗她:“在下思慕姑娘已久,此次得见便冒昧打扰,还望姑娘莫要拒绝。”

    说着竟还弯腰作揖,礼仪至极。

    “我不认识你,”她往旁边跨了一步,躲开他向旁边走去,敲了敲拓拔晗的屋子,“快出来。”

    等了半晌屋内却无一人回应,可偏偏此时那男子又朝自己走来,她心下一急便直接推开了门,“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可一眼便知全貌的屋内空无一人,而那男子又跟着走了进来,她转身面色气愤,却底气不足道:“说了不认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拓拔晗轻咳一声,手抵在唇上笑出声,眨了眨眼,“可我认识你。”

    “拓拔晗?”

    鱼听雪震惊出声,随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狠狠瞪着他,气冲冲走过去踩了他一脚,转身向楼下走去。

    “哎呦,”他痛呼一声,面容扭曲。

    她看着瘦瘦弱弱的,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暗自纳闷过后又一瘸一拐地追了下去,一楼并未见她身影,他匆忙退了屋子走出门,她倒没去别处,安静站在门口一旁,见他出来了又向前走去。

    他身高腿长的,三两步就跟上了她,“会骑马吗?”

    她没理,继续闷头走,他又问:“不会?”

    她停下脚步瞪着他,眼前男子面容清俊儒雅,与他的原本容貌毫无相似之处,可那双眸子却无法改变,依旧散漫又勾人。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扯了回来,“鱼听雪,你在别扭什么?”

    “不会骑,”她甩开他的手,扬起脸问:“有什么问题?”

    他无奈道:“接下来我们要快点出关,得骑马。”

    “所以呢?我不会怎么办?”

    他双手环胸站着,面容严肃,沉吟半晌说:“那本殿勉为其难载着你。”

    她白他一眼。

    他勉为其难?挺会说的。

    拓拔晗向前走去,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时她才抬脚跟了上去。

    接下来两人买了匹马,又给她买了身男子衣衫,才出了城。可刚出城就犯了难,她的确不会骑马,可又不愿与他共乘一骑。

    “你到底想咋?”拓拔晗抚了抚额,头疼地看着她。

    黑色骏马打了个响鼻,焦躁地跺着蹄子。她往旁边躲了点,咬了咬唇,“你去找马车。”

    “不行,马车太慢了,何年何月才能走到漠北,”他都未思考,闻言就拒绝了。

    “我真的不会骑马,”她眉心蹙着,纠结地看了眼骏马,马儿眼睛水汪汪的,但她就是不敢靠近。

    君子有六艺,她少时在书院读书时礼、乐、书、数学得都不错,唯有射与御一塌糊涂,而她那个兄长则与自己截然相反,当时在书院都是一大奇景。

    “没让你会,我载着你,”他摸着马的鬃毛,马儿安静了下来。

    她还是摇头,她从未与人共乘过一骑。

    拓拔晗拧了拧眉,终于失了耐心,翻身上马,睥睨着她沉声问:“你真不走?那我自己走了?”

    鱼听雪抬头看他,面容淡淡,倔强后退一步,“你走吧。”

    他轻笑一声,低声呢喃:“倔得跟头驴一样。”

    说着腰身一弯,长臂竟将她直接捞上了马,稳稳坐在了自己身前,马鞭高高扬起,马儿撒开蹄子冲了出去。

    “拓拔晗你有病啊!”

    马儿都冲出去一段距离了,鱼听雪才回过神,瞬间骂出了声。

    那一刻什么世家贵女风范,什么规矩礼仪通通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只觉得这人像疯子。

    “哈哈哈,”拓拔晗被骂了也不生气,反倒恣意大笑,冷风袭来,两人衣袂翻飞,吹得他话语断断续续。

    “这种纵马奔跑的感觉怎么样?鱼听雪,总这么装你累不累?”

    鱼听雪紧紧抿住了唇,不是不想回嘴,而是一张嘴冷风就灌了进去。

    城外古道上并无行人,马儿撒了欢地跑,两侧树木山丘一掠而过,慢慢地她竟也感到了一丝畅快,先前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拓拔晗,你就是个疯子。”她笑着骂了一句。

    “对,我就是疯子,哈哈哈。”一鞭子又抽在马屁股上,两侧景致后掠的速度更快。

    临近酉时,两侧云团分开,太阳露出脸来,阳光奔涌而出,光束明晰,缕缕光束照在两人一骑上,向未知的前方奔去。

章节目录

君恩难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徐风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徐风吟并收藏君恩难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