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过半,黑夜渐褪,红日初升,万物在晨光的呢喃中苏醒。

    鱼听雪睫毛翕动,喉间溢出低吟,半晌后缓缓睁开了眼,意识却有些恍惚。

    这是哪?自己死了吗?

    她从毒发那日起便一直昏昏沉沉,陷入了无尽的噩梦中,有时甚至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此刻呢,是梦境吗?

    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举起,衣袖滑落露出过分纤细的小臂,视线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她想要握成拳,却没一点力气。

    “呵呵。”

    她喉间溢出低笑,嘴角弯起,眼泪却成股流下,顺着眼角流进发间。

    手心是温的。

    自己还活着,真好。

    “呕——”

    她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喉间涌上一股猩甜,趴在床头猛喷出一大口黑血。

    蜡烛已经燃尽,忙活了一夜的月娘刚闭上眼就被她的动静吓醒,见满地都是血,脸色发白地跑过去将她扶起来。

    鱼听雪躺在床上大口喘息,面色惨白如纸,神情痛苦。

    她二话不说手搭上了她的腕间,半晌过后面色竟浮现喜色。

    “没事,你这是把积在身体内的淤血吐出来了,”又拿出帕子擦掉她唇边的血,柔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觉得体内翻涌的血气逐渐平静了下来,呼吸也不再像先前一般痛苦,她点点头虚弱道,“好多了。”

    月娘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嘴边,她小口喝着,一杯温水下肚,身体舒畅了几分,精神也好了些。

    “我的毒解了?”她被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眼底有淡淡的疑惑。

    月娘眼下有淡淡的乌青,面上却是欣慰笑意,“对,你的毒解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身体就会恢复。”

    “是您帮我解的吗?”她又问。

    之前不是说这毒除了配出解药别无他法吗?

    没想到月娘摇摇头,“是昨天来了个姑娘,她给你解的毒。”

    鱼听雪身形单薄,眉头蹙了起来更显我见犹怜,“那女子叫什么?”

    月娘刚想回答“不知道”,门突然被推开,端着汤药的飞鸢走了进来,见到坐着的鱼听雪呆愣在了原地。

    “就是这位姑娘,”月娘起身接过汤药,见没有食物便道:“你先别吃药,我去给你熬点粥,喝点东西再吃药。”

    鱼听雪虚弱笑着点头,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飞鸢,月娘走了出去。

    屋内沉默了下来,阳光透过门窗照了进来,飞鸢一身黑衣站在光影交界处,整个人诡异地分成了两半,亦漠然回视着她。

    鱼听雪看着她笑了,眼神平静,问她:“山奈呢?”

    飞鸢愣住了,眼中浮现出诧异。她以为她会质问自己为何要给她下毒,万万没想到第一句话竟是问那个丫鬟的死活。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活着呢,跟荆乌在一起养伤。”

    “多谢,”她又轻声道谢,面上看不出一丝愠怒,反倒有着淡淡感激。

    她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衣服,她听到自己冷着声问:“你不知道是我给你下的毒吗?你不恨我吗?”

    鱼听雪点点头,哑着声说:“知道。”

    “那你还谢我?”她快走两步靠近了她,似是凑近了就能看清她的想法,看清这只是让她心生愧疚的手段。

    “多谢你救了山奈,”她轻咳了几声,抚着胸口许久才低声道:“我恨你什么呢?”

    “要不是我你就不会中毒,”飞鸢声调陡然拔高,神情激动,与平日里面若寒霜的她判若两人,“你差点就死了!差点就死了!”

    可鱼听雪并没有她预想中的反应,她只是抬头看着她,平和却冷漠。

    “我恨你什么?”她摇头,“你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我也是棋子,你我都没有做主的权利,我恨你做什么呢?”

    飞鸢后退两步,不解地看着她。

    她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绝对的服从和自私。绝对地服从主子,绝对地在一次次任务中活下来,哪怕杀掉同伴。

    可这个女子竟然说自己只是棋子,所以不恨自己?

    她看着她摇头,她不懂她。她转身快步走了出去,略显狼狈。

    鱼听雪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浮现一丝苦笑。

    她说完全不恨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就死掉。可要她怎么恨呢?不过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昏迷了半个月,身体太过虚弱,她精神又有点不济,扶着床慢慢躺了下去,眼皮逐渐合上。

    在她躺下半晌后,拓拔晗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其实在她刚醒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迅速翻墙过来想来看她,却在门口时犹豫了。

    飞鸢的一声声质问像在他心里扎了根,一想起鱼听雪便会想到她的话。

    自己有什么身份去如此关心她?她是昭宁公主,是漠北未来的王后。

    所以他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她,只敢在她睡着后偷偷进来看看她。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她。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原本还有点圆的脸颊瘦出了尖下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面色极为憔悴。

    唉。

    他心内暗叹一声。

    “哎,公子你来了,”月娘端着一小碗粥走了进来,见他在便笑着说:“你那么关心这位姑娘,我还纳闷呢,怎么没见你过来。”

    拓拔晗站起身朝月娘微微颔首,低声道:“多谢您了,是您救了她,在下感激不尽。”

    月娘放下粥走了过去,瞧了瞧她的面色才道:“我没做什么,要不是解药来得及时,我根本救不了她。”

    许是两人说话的声音太吵,鱼听雪手指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入目先是看到了月娘,视线一转才看到一旁面色古怪的拓拔晗,月娘忙上前扶起她。

    “你感觉怎么样?”拓拔晗背在身后的手不断地摩挲着,语气却有几分疏离。

    “好多了,”鱼听雪点点头,面色也有几分古怪。

    她虽然多数时候在昏睡,却对外界有一定的感知,她似乎一直觉得他就守在跟前,跟自己碎碎念。

    月娘见两人气氛奇怪,便端过粥碗塞到他手里,“粥已经不烫了,公子喂姑娘喝一点,然后就能喝药了。”

    拓拔晗被她强推着坐在床上,一转头与她清亮的眼睛对上,又急忙撇开头,将碗塞进月娘手里道:“还得麻烦您帮个忙,我那边有点事,先走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屋,跟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真奇怪,”月娘发出淡淡疑惑,坐在床边给她喂粥,“你昏睡的时候他一直守着你,怎么你醒了他倒跟不乐意见你似的。”

    鱼听雪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有一丝笑意,笑着道:“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吧。”

    月娘不置可否地挑眉,喂她喝了小半碗粥,又温了药给她喝。

    等她身体状态平稳下来,再次睡着后她便也回了家。这半个月因着照顾她,她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现在终于能好好睡个觉了。

    夜半,鱼听雪吃完药后便躺在床上假寐,白日里睡了太多,此刻一点睡意也没有,可她也因着身体的缘故而不能有其他活动。

    “咯吱——”

    寂静如鸡的夜里响起一声微弱的推门声,来人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向床边走了过来。

    她正要睁眼看看是谁,却突然想到白日里的拓拔晗,便仍闭着眼装睡。

    她感觉到他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眼神灼热,她明明知道他不知道自己醒着,可心脏仍是咚咚跳个不停,面上逐渐发烫。

    “唉。”

    她听到他轻微的叹气声,然后在自己床边坐了下来。

    他叹什么气?

    突然她呼吸一窒,整个人紧绷了起来,脑子瞬间空白。她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低声疑惑道。

    “额头不烫啊,脸怎么这么红?”

    她放缓了呼吸,不想被他看出来一点异样,面色也逐渐变得正常。

    “唉。”他又连着叹了好几次气。

    她心里的疑惑愈盛,他到底在叹什么气?总不能是看着自己变丑了,心生惋惜吧。

    就在她忍不住要睁眼时他又幽幽道:“鱼听雪,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这么说?

    “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是太安城里的丞相千金,地位尊崇,生活安逸,”他声音低了几分,情绪低落,“可就是因为我,你才奔波千里,还中毒濒死。”

    他摇了摇头,“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弥补。”

    鱼听雪心里也有一瞬的唏嘘。如果不是漠北,自己可能会做一辈子的丞相千金,来日再配一个门当户对的姻缘,然后相夫教子,过着一眼望到头的平稳生活。

    可也是因为他,自己的人生迈上了另一条轨迹,一种太安城里的鱼听雪永远不会有的可能。

    她可能孤独老去或者惨死异乡,也可能施展才华,实现抱负,最终位极人臣,扭转不公的世道。

    哪种轨迹更好,她并无定论,顺着走就好了,结局是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鱼听雪,为什么?”

    她听到他语气带了几分痛苦与迷茫,像在质问她,又似在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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