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旭收起折扇,笑脸和煦道:“昭宁远道而来,儿臣自当多为照顾。”

    漠北王笑意淡了些许,视线一转却只见拓拔晗斜靠着灌酒,便问道:“野儿呢?”

    这话虽未指名道姓,却都知晓在问谁。王后瞥了眼空缺的位置,淡淡道:“野儿身体不适,臣妾来之前说是今日恐怕不能来了。”

    “是吗?”漠北王转头看向她,神情担忧,“等会宴席结束了,王后可记得找医师来给野儿看看。”

    王后眼神闪了闪,伸手拂了下鬓间的发,点头答:“臣妾记住了,谢王上关心。”

    柔妃笑着睨了眼不甚自在的王后,端起酒瓶倒了盏酒递给漠北王,漠北王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鱼听雪抿了口酒,眼皮微掀看向拓拔野的位置。这人自从那日与她在酒楼撕破脸皮,倒也没有再来纠缠她,甚至这一个多月都不怎么见过他。

    不过听闻近日羌族来访漠北。所以这拓拔野是不是身体不适,倒也不好说。

    “昭宁,你来漠北已经快两月了,是时候该给你赐婚了,”漠北王看向她,询问道:“寡人的三位王子可有入你眼的?”

    鱼听雪忙收回思绪,恭敬答:“王上言重了,三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倒是昭宁难以相配。”

    漠北王似是被她的话逗笑了,拈着胡须满面笑意。

    拓拔晗嗤笑一声,手中酒盏竟出现一丝裂纹。

    身侧坐着的拓拔旭瞥他一眼,抬了抬手,身后婢女又端上来一套新的器具,他接过放在拓拔晗的桌上。

    “我昨日见大哥还好好的,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病重到连宴席也来不了,”他抬起酒坛替拓拔晗倒了酒,笑着问:“二哥可知大哥如何了?”

    拓拔晗仰头灌酒,许是喝得急了些,酒水洒出了一些,将他身前衣衫染透了些许。他放下酒杯,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你既然这么关心大哥,不若宴会结束了去看看?”

    拓拔旭笑笑没说话,转头看向中央舞女。

    柔妃不经意看了眼他,又转头看向漠北王,柔声道:“不知王上想给昭宁赐婚哪位王子?”

    漠北王抬手示意歌舞稍停,舞女轻手轻脚退出殿内。众人放下酒盏,与旁人攀谈的也歇了动静,纷纷看向上首,他们知道,今晚的重头戏要来了。

    “寡人闲来无事听宫人说这一个多月里,昭宁与旭儿倒经常待在一处,”他顿了下才道:“昭宁觉得旭儿如何?可还满意?”

    拓拔晗抬头看向鱼听雪,她恰好与其对视,又忙移开眼,面上带着浅浅笑意,语气温和,“阿旭很好,臣女很满意。”

    柔妃松了口气,“昭宁与旭儿倒的确相配,王上可是要做一桩好媒了。”

    漠北王开怀大笑,显然也觉得两人十分般配。王后冷哼一声,看向鱼听雪的眼神像淬了毒。

    “那好,寡人。”

    “父王。”

    漠北王尚未说完,拓拔晗突然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站稳,面色酡红。

    鱼听雪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做出什么来吧。她面上没什么情绪,眼底的忧虑却骗不了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迷离,随即勾了勾唇,朝漠北王行礼道:“儿臣有点醉酒,先行告退。”

    说完不待他回答便摇晃着出了大殿,再未看她一眼。

    她脑中紧绷的弦骤然松开,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轻快,而是莫名的失落。她衣袖中的手攥了攥,又无力地松开。

    漠北王愣了半晌,轻咳一声再次说道:“那寡人便替昭宁和拓拔旭赐婚。此外,寡人收到西楚的来信,半月后西楚使臣也将抵达呼兰,届时正是良辰吉日,你二人便在那日完婚吧。”

    拓拔旭看了眼出神的鱼听雪,站起身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王。”

    她的思绪被这道声音拉了回来,也忙站起福礼道:“昭宁多谢王上。”

    漠北王点点头,嘱咐道:“旭儿你要好生待昭宁,否则寡人饶不了你。”

    拓拔旭挠了挠头,冒出一丝罕见的憨气,“儿臣一定好好照顾她。”

    柔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鱼听雪的眸光满是慈爱。年少时的遗憾,此时倒也算弥补了一些。

    她亦浅笑着颔首。

    漠北王沉声“嗯”一句,抬手示意两人坐下。待两人坐回席间,他淡淡扫视了一圈下方窃窃私语的众人,一向不苟言笑的脸庞此刻更是严肃,如雷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今日除了拓拔旭与昭宁的婚事,寡人还有一事要宣布。”

    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殿内又响起轻若蚊蝇的私语声,纷纷在猜测他接下来要宣布何事。唯有身侧的王后皱眉看向他,压低声道:“臣妾以为王上所要宣布之事还当慎重考虑。”

    在宴席前她便已有所猜测,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心急,心急到此刻便要宣布此事。

    可他却未给出任何回应,反倒缓缓道:“寡人已经年迈,漠北需要一位储君。三王子拓拔旭德才兼备,文武兼修,有储君之资,宜立为太子。”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他扫视了一圈下方众人,眼神冷冽又迫人。

    众大臣避开他的眼神,与身侧其他人低声交谈,询问意见。毕竟一国储君的册立,并非儿戏,甚至对朝堂和军队的安稳都会产生影响。

    鱼听雪事不关己地倒了盏茶,水葱般的手指轻敲着盏壁。册立拓拔旭为太子,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拓拔旭与柔妃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勾起了唇。

    “王上!”王后一拍桌案站了起来,面带怒容,冷声道:“野儿才是你的嫡长子,而且他骁勇善战,无疑比拓拔旭更适合做漠北的王!”

    漠北王转头看她,面色冷淡,“我朝册立储君从不注重嫡庶长幼,只论能力。况且寡人非嫡非长,怎么,王后你的意思是寡人不配坐这个位置吗?”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声音已带了明显的怒气,看着她的眼神极其不满,置于桌案上的手青筋暴起。

    他的这位王后出身羌族,仗着羌族势力不弱,自嫁于他开始便一直嚣张跋扈,宫中妃子无一不被她磋磨,这么多年他早已忍无可忍。

    可谁料王后也争锋不让,指着拓拔旭的方向就喊,“拓拔旭性格软弱,哪里比得上野儿的能力。”

    “况且她,”她突然指着柔妃嗤笑道:“她可是西楚公主,她的儿子身上还流着一半的西楚血脉,王上你当真放心将漠北交于拓拔旭手中吗?你这行为无异于将偌大一个漠北拱手让于西楚!”

    话音刚落,拓拔旭变色一变,柔妃同样心头一颤。众大臣仿佛也被她点醒,看向他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不信任。

    鱼听雪喝茶的手顿了一下,又像没事人一样抚了抚衣袖,冷眼瞧着场中的争吵。

    “儿臣对漠北绝无二心!”拓拔旭忙跪倒在地,嗓音坚定。柔妃同样起身跪在了一侧,却未曾开口。

    漠北王站起了身,高大身躯向王后走了过去,她不断后退,直至抵在了桌案上。

    “野儿是骁勇善战,可他的德行哪一点配得上储君之位?”他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身为王子,却不知护佑子民,成日里只知道利用身份去欺压百姓,欺男霸女!”

    “王后,你当真以为他做的那些破烂事寡人都不知道吗!还有你们母子二人私下与羌族来往密切,寡人不说不代表寡人不知道,收敛点吧!”

    说完他便一甩袖坐回了位置,顺带着扶起了柔妃。

    王后原本还算镇静的面庞瞬间龟裂,看着他的眼神有着震惊。她自以为做的十分隐蔽,不会有人发觉,可他,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最终她也只是无力地辩驳一句,“臣妾没有。”

    漠北王并不搭理她,扫视一圈下方众臣,“还有谁有异议?”

    众臣面面相觑,最终起身恭敬道:“王上英明,臣等并无异议。”

    鱼听雪看了眼重新坐回席位的拓拔旭,后者木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又收回视线。

    漠北王倒的确是个心通眼明的君王,难怪近些年来漠北发展得极为迅速,其中必然少不了莫为寒的手笔,可这位漠北王,却也绝非毫无能力的傀儡。

    既然他是个有能力的君王,也就说明莫为寒在他跟前并非有求必应。那她先前所求,还能实现吗?

    “行了,今日宴席就到此,”她尚在出神,漠北王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不待众人反应便携柔妃入了内殿。

    拓拔旭走了过来,二人也出了宫殿,回去的路上他不似以往主动搭话,似有心事。

    鱼听雪轻声宽慰他,“王上既然要册立你为储君,必然对你是放心的,别想太多了。”

    拓拔旭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你不知道,父王看着五大三粗的,可其实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我怕他心里种下了疑心种子,日后便会生根发芽,届时我该如何自处。”

    她微怔了下,却也不知该如何答话,毕竟他说的有道理。

    君王的疑心病,有时候的确会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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