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旭哼笑一声,全然不信她所言。

    他虽与她相处时日不久,却也多少有所了解。鱼听雪这姑娘,绝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相反她内有锦绣,怕是世间男儿都少有能与她相比的。

    若是真能为自己所用……

    他仰头喝掉瓷瓶中的酒,笑道:“昭宁,无论你所求为何,我都祝你心愿得成。”

    鱼听雪朝他举杯,笑意浅淡,“也祝阿旭所求成真。”

    拓拔旭意味深长地看她,抓起酒瓶相碰。

    “走吧,”她起身走出酒肆,他放下银两跟了上去。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便是仲夏。

    不同于西楚的夏季闷热又黏腻,漠北的夏天总是更多一丝清凉。尤其当独属于夏天的暴雨席卷过长街,暑气稍歇,清爽怡人,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暴雨过后,最后一茬杏花也离了枝头,粉白色的花瓣铺满了街道,少有三两行人,置身其间,宛若画卷。

    雨丝略缓,鱼听雪便撑伞出了寝殿,她要赶在辰时之前到达梧桐宫,去赴漠北王设的宴。好在乘了轿撵,她并未如何淋到,到达梧桐殿时离开宴尚有半刻钟。

    席间宾客几近满员,吵闹喧天,她刚一脚踏进殿内,竟有瞬间的鸦雀无声。

    她今日并未着宫装,只一身青黛色云纹大袖纱衣,三千青丝以一支乌云踏雪白玉簪挽就,简单而又平添一分稳重之感。

    眉如远山,眸若繁星,如玉面容在一众眉目深邃的漠北人中更显温润,犹如一朵开得正盛的木槿,温柔大方又坚韧。

    宴席众人窃窃私语,探究的目光在她与拓拔旭身上来回打量。

    他正与身旁的人说着什么,满面笑意,见状朝她挥了挥手,起身走了过来。笑意爬上眉梢,她抬脚欲迎上去。

    “啊!”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阴影,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来人怀中,她忙向后退去。

    “抱歉。”她抬头看向来人,目带歉意,不料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愣在了原地。

    面前之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拓拔晗,自上次两人在巷子里不欢而散,便再没有见过面。此刻四目相对,一丝微妙的气息在两人间流淌。

    拓拔晗微敛着瑞凤眸子看她,眸光寂寂,面上无甚表情,却阴鸷得渗人。他本就生得高大,此刻往她面前一堵,莫名的压迫感向她袭来。

    鱼听雪眼底笑意淡了点,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微微颔首便想越过他向殿内走去,他神色冷了冷,竟伸手拽住了她。

    “你干什么!”她被带着转了个身,怒目看向他,却抵不过他的力道,还是被拖着向外走去。

    拓拔旭向前的脚步一顿,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了拐角处。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不断落在他身上。

    三位王子明面上的竞争并不算激烈,可暗地里却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而拓拔晗因着没有母族背景,在竞争中便一直处于下风,鲜少会与其余两位王子发生正面冲突。

    而这一个多月以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西楚来的那位昭宁公主与三王子情投意合,只待一道诏书下达,二人便可完婚。此刻鱼听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拓拔晗带走,无疑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拓拔旭的脸。

    果不其然,一向带着温和笑意的拓拔旭沉下了脸,悠闲晃着的折扇快了些,抬脚跟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先前喧闹的样子。

    拓拔晗拉着鱼听雪穿过走廊,最终在她大力的挣扎下停在了大殿后面的紫藤花架下。

    她用力甩开紧紧箍在腕间的大手,拂了拂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讥讽地笑:“二殿下有什么话不能在殿内说?”

    拓拔晗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盯着她,眸中是她看不懂的神色。

    “不说话我走了。”她说着就要抬脚离开。

    “为什么不见我?”见她真的要走,他终是开了口,只是嗓音低沉,与以往的他大相径庭。

    “什么?”她疑惑地转身看他。

    如霜月光下,他的玄色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背影颀长却又带着不知名的落寞,只有蓝色的腰封令他多了丝生气。

    “我去找你,为什么不见我?”他突然转了身,面上神情似怒似悲,略显克制的眼神令她心头一颤。

    她眉头蹙起,努力回想却仍旧未曾想起他何时来找过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找过我?”

    她这话本只是正常询问,并未带有玩笑意味。可谁知拓拔晗闻言看着她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怎么看怎么苦涩。

    “那天过后的第三日,”他笑意隐了去,又恢复成了先前面无表情的模样。说着也不待她回答,只是听不出情绪地问她,“决定好了?”

    鱼听雪原本要说的话被这句话堵在了嗓子眼,看着他沉默了下来。他并未言明,可她却知晓他所言何意。

    今日宴席明显是为她与拓拔旭赐婚而设,她若是出席,便会毫无疑问地嫁与拓拔旭。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后她轻“嗯”一声。

    “鱼听雪。”他盯着她的发顶看了半晌,轻声叫她。

    “听雪。”他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拓拔旭的声音便从身后的暗处传了过来。紧接着一道身着浅褐色长袍的身影走了出来。

    “二哥也在,”他走了过来与她并肩而站,似是完全未曾看出他们二人间古怪的氛围,“快开宴了,进去吧。”

    “嗯,”鱼听雪抬头与拓拔晗对视一眼,又跟被灼伤了似得慌乱移开。点点头转身离开紫藤花架,步履匆匆。

    “二哥也早点进去吧。”拓拔旭笑言道,说着不待他回答便转身离开。

    月色昏暗,可他们二人置身的走廊却被烛火照得格外亮堂,明明灭灭中,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恰若璧人。

    拓拔晗站在花架的阴影处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神情麻木,像失了灵魂的木偶。眼底却有着自嘲意味,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鱼听雪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略显突兀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

    拓拔旭笑了笑,道:“没什么想问的,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我相信你。”

    她停了下来,略微仰头。临近月中,月亮已趋近圆满,可今夜却被乌云遮掩。

    透过走廊间的缝隙,微弱的月光照在地上,一阵风吹过,枝影摇晃。

    这道走廊原来这么长,先前竟未发觉。

    “可我有话问你。”她转身看向他,第一次对他冷了脸。

    “拓拔晗来找我,是不是你将他打发走的?”

    他若来找自己,山奈不可能不告诉她,除非她也不知道。而这一个多月只有他经常来往自己宫殿,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替”自己做了决定。

    拓拔旭被她问的一愣,面上浮现几分心虚,“是。”

    “那日你在休息,我就说你现在不见人,”他急忙解释,“我后来忘记告诉你了。抱歉。”

    鱼听雪心下了然,面上冷然神情略微松动,语气也缓了几分。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替别人做主。”她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眸子极其认真,“日后不论你我是何关系,我的事情只有我能做主,你可以提建议,但不能替我做决定。”

    拓拔旭面上显出诧异,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她露出笑来,又恢复成了先前温和知礼的昭宁公主。

    “走吧,要开宴了。”她转身向前走去,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反应过来向殿内走去。

    鱼听雪率先踏入大殿,却是只身前来。直到她落座席间,拓拔旭才在门口现身。

    而拓拔晗来得就更晚了,宴席开始一刻钟他才再次出现,而且坐下就开始一言不发地大口闷酒,面色冷峻,生人勿近。

    估摸着众人看到这三人的古怪行为,又是在心下好一顿猜测。但鱼听雪不在乎,她走她的路,问心无愧,又不能将别人的嘴堵上。

    丝竹音起,妙龄舞女踩着莲步轻移至大殿中央,广袖纱衣,翩然起舞,腕间铃铛声声入耳。

    殿内酒香四溢,众人觥筹交错,酒不醉人人自醉。

    “昭宁,在漠北的一月余适应得可还好?”漠北王坐在上首看向下方的鱼听雪,粗犷的面容硬生生扯出了温和笑意。

    鱼听雪站起福身道:“谢王上关心。漠北景致民情与西楚大为不同,昭宁十分喜欢,适应得也不错。”

    漠北王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笑呵呵道:“以后还要在这里生活,能适应就最好了。”

    说着她拍了拍身侧柔妃的手,道:“不然像柔妃刚来漠北那会水土不服,病了得有好几个月,遭了不少罪。”

    柔妃温柔一笑,说起往事似有怀念,“是啊,臣妾自小在西楚长大,刚来漠北适应不了,可是遭了不少罪。昭宁这丫头比臣妾有福气,适应得很好呢。”

    “说来旭儿也是有功劳的,臣妾这一个多月都没见几次他的人,听说呀,”柔妃看向拓拔旭,促狭笑道:“可都是在陪着昭宁玩乐呢。”

    漠北王亦笑着看向下方。一侧的王后却是面色极其阴沉,冷哼一声,狠狠剜了一眼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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