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低着头出了殿,正在四周张望,一个身着内侍服的瘦弱男子便从暗处迎了上来,见了她也不讲话,只行了一礼便往出宫的方向走。她忙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七拐八拐,约摸一刻钟后便到了东城门,城门守将将二人拦了下来,内侍掏出腰牌呈给他们看了眼,便顺利放行。

    东城门不是呼兰城的主城门,是以这边并不如何繁华喧闹,摊贩行人也寥寥无几。城门左侧停靠着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她遥遥望了眼,却站在原地未动。

    “那辆马车上有等您的人,”内侍低垂着脑袋,声若蚊蝇,说着也不待她回答,行完礼后便佝偻着腰钻进了宫。

    等我的人?会是谁呢?

    鱼听雪收回视线,抬脚走向马车。马车一侧站着一个面庞黝黑,约摸四十岁的壮硕男子,见她过来微微颔首,识趣地走远了些。

    她心下更是好奇了。这车内等自己的到底是何人?两人怎么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马车一侧放着一个矮凳,她快速爬了上去,怀着好奇无比的心掀开了帘子。

    “是您?”

    她有瞬间的哑然,随即又觉得他的出现虽出乎自己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端坐在车内的麻衣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眸光锐利,嗓音沙哑。

    “好久不见。”

    **

    与此同时,王宫东侧祭坛附近已聚满了人,文臣武将分别立于左右两侧,漠北王头戴冠冕,身着帝王朝服立于祭坛之上,面朝众人,神情肃穆。

    拓拔旭和“鱼听雪”并肩而立于漠北王身后,面容如出一辙的庄重。拓拔野随王后立在祭台之下,神情阴沉无比,盯着拓拔旭的眼神能淬出毒。

    “请王上请示上苍。”一旁的司礼捧着盛着玉烛的托盘,躬腰呈到漠北王面前。

    香烛呈金黄色,粗如成年女子拇指,长约两尺,不知是何材质,清淡香味被风吹拂着飘到众人鼻尖。

    他没有拿过香烛,威严神情淡淡睨着台下众人,视线扫过王后与拓拔野时略微停顿,随即眉头便蹙了起来,警告般地瞪了二人一眼。

    王后冷哼一声,恶毒神色却到底是有所收敛。拓拔野却毫无波澜,甚至勾起了嘴角。

    漠北王神色有些不耐,威严十足的声音响彻在祭坛之上:“今天是拓拔旭与昭宁公主的大婚之日,寡人意欲将太子的册封礼也于今日一并进行,诸位没有异议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俯首称“是”。只是出人意料地,王后与拓拔野面上也无不平之色,只是神情淡淡。

    漠北王伸手拿起三根玉烛在火把上点燃,转身向前两步,恭敬弯腰插到铜炉中。随后众人齐齐跪了下去,漠北王亦恭敬跪在了蒲团上。

    “彼苍在上,子拓拔幺,今欲迎西楚昭宁为子三子拓拔旭之妻,册拓拔旭为漠北储君,望示下。”

    说着他弯腰叩首,额头碰到冷硬青砖,发出“咚”一声响。众人亦齐齐叩首在地,伏首在地的身影恭敬虔诚无比,只是低垂的脑袋中在想什么,无人可知。

    祭坛周围烟雾缭绕,狼王雕塑前摆放着祭祀用的五谷和牛羊,场内静谧无比,静到呼吸都可闻。

    漠北王率先直起了身,只这一眼,他便僵直在了原地。

    众人对他的怪异反应心存疑虑,按理说现在漠北王得说上一些感念上苍的话,然后宣布此次祭祀仪式圆满成功,于是皆大欢喜,众人恭祝拓跋旭荣登太子之位,再祝二位新人大婚之喜。

    可他此刻愣直在原地是怎么个事?

    于是有胆大的臣子或是宫人偷偷抬头向祭坛看去,一眼便将他们吓得目瞪口呆,一传十,十传百,众人纷纷抬头,一并呆若木鸡。

    本该燃烧的玉烛……

    灭了!

    跪在下首的柔妃和拓拔翎面色惨白,却依旧故作镇静,抿着唇不发一语。王后讥讽地看着她,赶尽杀绝道:“贱人,你儿子就没有当太子的命,早点死心吧。”

    拓拔旭更是瞳孔瞪大,面色发白,身子都有些微的颤抖,低头看了眼跪在他身侧的“鱼听雪”,见她面色也有些不知所措,还是强撑着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声安慰她。

    “别怕。”

    六月的天,炎热无比,可“鱼听雪”被他寒凉如冰的手冻得一激灵。抬头向他看去,眸底情绪分外复杂。但他此刻并无心思去深究她眼中的恋慕?亦或是惊慌。

    他自己都要面临未知却狂风暴雨般的灾祸。

    “这是?这是神兽发怒了啊!”

    不知是谁先颤抖着说了这句话,于是场内众人开始效仿,躁动不安,吵吵嚷嚷的声音弥漫不止。

    “玉烛灭,神兽怒,灾祸临。王上,三殿下与昭宁公主的婚事不能照常进行啊!”

    一位跪在文臣首排、须发皆白的老臣嘴里嚷嚷着这句话,大力地将脑袋磕在地上,祈求漠北王收回成命。周而复始,不肖多会,面前的青砖之上已淌了一滩血迹。

    显然这位老臣是朝中众人的主心骨,见状也都纷纷叩首,希望漠北王不要一意孤行,若是惹得神兽大怒,遭殃的将是所有漠北子民。

    拓拔野低垂着脑袋跪坐在地,众人看不到的角度里,他的神情十分得意。他悄无声息地看了眼跪在身后的臣子,那人心领神会地哭天抢地。

    “王上三思,册封三殿下为太子之事尚待商榷,”他再次哭丧着一张脸哐哐磕头,“神兽都已给出警示,望王上三思啊!”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熄灭的三根玉烛从中间断开,跌落在地。

    “大祸,大祸啊!”

    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臣子此刻才真正慌了神,纷纷逼迫漠北王收回成命。

    漠北王闭了闭眼,胸口不断起伏,最终归于平静。扶着铜炉站了起来,面朝众人,脸上竟罕见地带了一丝虚弱。

    拓拔旭原本辩解的话此刻再不能说出口,今日若是父王一力保他,难保不会引起众怒。他又低下了头,挺直的背颓了下去。

    “鱼听雪”的手握紧又松开,终是没能握上他的手。

    “那众位爱卿觉得谁能胜任太子之位呢?”

    众臣子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只有先前哭天抢地的臣子贼眉鼠眼地观望一圈,大声道:“王上,大殿下出身尊贵,实力强悍,宜为储君。”

    随即又有十多位文臣武将附和着。王后和拓拔野对视一眼,嘴角勾起笑来。

    其他大臣交头接耳,现如今三殿下已被排除在储君之位以外,二殿下又遭王上厌弃,唯有出自王后膝下的大殿下尚可担此一位。虽说大殿下生母出身羌族,却到底是王上的血脉,不至于偏向羌族去。

    “臣等亦认为大殿下宜为储君。”

    “哈哈哈!”漠北王不知被哪句话逗笑了,面上笑容分外开怀,又瞬间面无表情,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拓拔野。

    “拓拔野,你觉得你能担起储君之位吗?”

    拓拔野早已敛起面上不合时宜的阴暗表情,此刻一脸正气,他磕头道:“儿臣自知资质愚钝,不堪为储君。可如今二弟远走,三弟惹得神兽发怒,儿臣自当为两位弟弟树立表率,承担起守护漠北的重任!”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仿佛他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担任储君,可在场哪个人又是省油的灯,谁还能不清楚他的那点小心思。于是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不去掺和父子俩的龃龉。

    漠北王哼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倘若寡人不许呢?你拓拔野德行有亏,如何担当得起储君重任?”

    “父王!”

    拓拔野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的眸子逐渐变得阴沉:“儿臣是您的儿子,您为何要如此揣度儿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儿臣!”

    王后镇定自若地跪在一侧,反正今日无论如何都会以她们母子的胜利落幕,此刻他拓拔幺再如何反对,一会不还得束手就擒。

    “如今是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寡人说了,你德行有亏,不配为储君!”

    此话一出,拓拔野阴沉的脸变得阴森,他仰天大笑,笑够了缓缓站起身来,指着他怒喝:“您既然如此不给儿臣面子,儿臣也不必再当您是父王。”

    “动手!”

    他爆喝一声,面容扭曲,神色竟有些疯狂。

    转瞬间祭台之上先前司礼的内侍眸光一凛,袖中掉落出一柄匕首,抬手就要朝漠北王刺去。电光石火间拓拔旭单腿横扫,内侍被撂翻在地,被他死死按住。

    “大哥,你……”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台下那个男子,最终徒留叹息。

    拓拔野不甚在意地笑笑,反正他还有舅舅给的羌族人手,一个小小内侍,死就死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祭台四周并未有任何人影出现,更遑论羌族暗卫。

    刹那间他的脑中像有烟花爆开,“轰”一声炸得他面色惨白,目露惊恐。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不是……”

    “不是安排了杀手来刺杀寡人?”漠北王自祭台之上走下,一步一步像踩踏在他为数不多的骨气上。

    “不,不——”

    他不可置信地转向暗卫藏身之处,却只见满墙失了气息的尸身和刺目血迹。

    “父王饶命,父王饶命。”短暂的慌神之后,他“咚”一声跪倒在地,哐哐叩头。

    王后亦伏倒在地,脊背不住地颤抖,嘴里喊着饶命。

    漠北王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语气冷漠至极:“身为我漠北王子,却与羌族暗度陈仓,此为不忠;夺位不成,便欲刺杀寡人,此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辈,不配为寡人之子。”

    “父王饶命,儿臣知错,儿臣是被舅舅蛊惑了,说要助我夺下王位,儿臣鬼迷心窍了父王!。”

    “王上饶命啊!”王后膝行着向前,拽住他的袍角,不住恳求。美艳面庞上清泪不住滚落,更加惹人怜爱,可漠北王早已不愿再看她一眼。

    他厌恶地甩开她的拖拽,负手而立,背影冷酷:“来人,剥去拓拔野的王子服制,贬为庶人,押入大狱。王后知情不报,与子同罪,废黜王后之位,幽禁未央宫,永世不得出。”

    王后与拓拔野被人拖了下去,凄厉的声音响彻在整座王宫,倒真会叫人误以为他们受了天大的冤屈。

    一系列的变故惊得在场众人不知作何反应,只有少数的知情人士淡然自若,等待着漠北王接下来的命令。

    “拓拔野为登位储君,在玉烛熄灭和断裂之事上做了手脚,是以拓拔旭仍为我漠北储君,与昭宁公主的婚事按时进行。”

    他巡视一圈或跪或站的众朝臣,发出疑问:“有异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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