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浮现犹疑之色,没答她的话,直到从店铺出来才沉声道。

    “我们这一路过来,街上多了很多西楚面孔,先前掌柜的也说这两日聚集而来的西楚商贩大量购买马匹和药草。”

    他甫一说完,鱼听雪便联想到了西楚帝要她盗取漠北边防图一事,蹙眉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西楚要发兵了?”

    随即又问:“你接到确切消息了?”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也难怪他如此着急地要去拜访毕图。

    毕竟两国交战,一个可靠的后背重要无匹。如果不趁着正式交手之前将番禺的江湖势力扫平,届时他们若是与西楚结盟,漠北夹在中间可有得受。

    “没有。”拓拔晗低头看着她,眸子竟有几分逼人之意。

    “如果真的打起来,你会帮谁?”他扬了扬眉,“或者换句话说,我跟徐山洲,你会帮谁?”

    她无意识地笑了笑:“你这话问的,我一个弱女子我能帮谁,难不成我还能领兵打仗了?”

    话虽如此,她却也在心中问自己。

    如果西楚和漠北真的打起来,漠北王拿她第一个开刀,她该如何自处?

    而西楚要出战的第一个人,恐怕就是驻守燕北的徐山洲,她又该如何?

    战场之上,只论生死。

    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跟拓拔晗厮杀而无动于衷吗?

    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将这些扰人思绪甩出脑海。

    再如何纠结也没有结果,还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该如何处理。

    毕竟那毕图也没有什么要借兵给她的义务。

    “按你的意思,那毕图年轻时候应当是个人物,想来也是眼高于顶的,他真的会把兵马借给我吗?”

    拓拔晗看着她叹气,看着她摇头,此刻又听到她略带丧气的声音,笑着安慰。

    “放心吧,毕图虽说有股子傲气,却不是冥顽不灵之人。为了漠北的基业,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鱼听雪点点头,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府衙,看着匾额上的“清慎勤”三字,她有些纳闷。

    这大半夜的,要找毕图不应该去人家府邸吗?跑来府衙做什么。

    “你确定是这里?这么晚了他早就回去了吧。”

    拓拔晗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前面紧闭着的大门“吱嘎”一声,随后一个须发皆白,身姿却挺拔的老者走了出来。

    月色昏暗,再加上她们站在阴影处,是以他并未注意到她们二人。

    “毕老。”

    拓拔晗朝她弯了下唇,又快步朝毕图走过去,拱手道:“您老别来无恙?”

    毕图上锁的手一顿,闻声转身,却在看到眼前男子的面容时瞬间红了眼眶,忙放下手头的东西,朝他躬身行礼,声音都带了颤抖。

    “老臣毕图参见殿下。”

    “您老不必如此,”拓拔晗忙抬手扶住了他要跪下去的身子,笑道,“多年不见,您的身子还是这么硬朗。”

    “托殿下的福,老臣身子骨还算硬朗。”毕图说着拿袖子揩了揩眼角,面上掩不住的激动。

    前面上演着君臣相见的感人画面,后面的鱼听雪却面容诡异,紧皱着眉头。

    难怪他信誓旦旦地说毕图一定会出手,敢情俩人早就认识。而且看这样子,好像关系还不浅?

    不等她想出个结果来,毕图余光瞥到了她,疑惑地看向拓拔晗:“殿下,荆乌出事了吗?怎么换了人跟着您。”

    鱼听雪嘴角抽了抽,她看起来有那么像随侍吗?

    再说了,就她这小身板,要真是他的随侍,遇到危险了还真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荆乌有别的事情在忙。”

    拓拔晗见她站着发呆,轻咳一声:“祝郡尉,还不来见过毕县令。”

    她这才被喊回了神,忙上前两步朝他弯腰拱手:“晚辈祝迎朝,见过毕前辈。”

    毕图的神色一怔,审度的眼神自她发顶一路而下,扫视一圈后定格在她抱拳的手上。

    他的眼神不似寻常老人般浑浊不清,反倒清明锐利,极有压迫感。

    尽管她弯着腰并未看到,却仍旧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沉敛如刀,未曾克制的骇人煞气扑面而来。

    她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随后面前便被一道身影挡住,拓拔晗笑道:“您老就别试探他了,不过一介文人,如何遭得住您这番吓唬。”

    毕图轻哼一声:“老夫平生最烦这些文人的迂腐酸气,做事优柔寡断,说话夹枪带棒,太过做作!”

    鱼听雪刚放下的手捏了捏衣袖,面颊有些火辣辣的烫。

    看来这毕图的好说话也就是针对拓拔晗了。

    见他还要再说,拓拔晗忙道:“您老先别骂人了,找个地我跟您说件事。”

    毕图气呼呼地住了嘴,看向他时又面带慈蔼:“殿下去老臣家里吧,让厨房整上几个菜,再烫点酒,你我君臣今晚一醉方休。”

    他笑着点了点头:“劳烦您老了。”

    毕图大手一挥便转身在前面带路,拓拔晗朝她笑了笑,低声安抚。

    “毕老就是嘴上不饶人,心眼很好,别介意。”

    鱼听雪抿唇一笑,摇头道:“哪敢啊。”

    前面带路的毕图听到二人的低语,原本就挺拔的背更直了几分,颇有些神气的意思。

    走了约摸一刻钟,三人便到了毕图的宅邸。他的宅邸不大,装饰也简洁,远远比不上巴勒的府邸那般富丽堂皇。

    吩咐了下人做些吃食送来,他才领着两人到了厅堂。

    “殿下上坐。”他引着拓拔晗要坐到上首,却被拒绝。

    “不必如此,随便坐下吃点就行。”

    见状他也就不再多言,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下来,只是他那打量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任谁都忽略不了。

    鱼听雪面上扬起笑:“前辈为何如此看着我?”

    “早就听说番禺来了个年轻郡尉,我当是何方人物呢,原来就是你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家伙。”他慢条斯理地抚着胡须,眼神十分瞧不起人。

    “祝迎朝,你这么个病秧子模样,降得住番禺那帮土匪吗?”

    病秧子?!

    鱼听雪瞪大了眼睛,她不过就是瘦了些,可跟病秧子挨不着边吧?

    只是也不好多加计较,笑着直视他:“前辈说笑了。打天下自是你们武将的事,但说到这治理嘛,还得是我们这些您瞧不上的文人来做。

    “智取有时候远比暴力镇压更有用。”

    毕图冷哼一声,讥讽道:“既然你对你的智取这么有信心,怎么还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跑到老夫这若羌来了?”

    鱼听雪面上一红,讪笑着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如今可不就是个丧家之犬?

    好在端着饭菜进来的侍女替她解了围,待到她们放下饭菜和酒水出去后,毕图也没了跟她计较的心思。

    “您老真是料事如神,我们这次来还真是有求于您。”拓拔晗提起酒盅替他倒了盏酒,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毕图忙双手接过酒盅:“这可不是老臣料事如神,而是那巴勒抓人都抓到若羌来了,老臣想不知道都难。”

    鱼听雪眉头皱了皱,他们这一路走得顺畅,并未遇到追兵,现在看来是万御之在其中出了大力了。

    “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毕图仰头饮尽盏中酒水,看向拓拔晗。

    后者瞥了眼鱼听雪,示意她开口。

    她忙提起酒盏替他再倒满一杯,笑道:“您有所不知,那巴勒私占了番禺的一座矿山,我们知道了他的勾当便被他追杀,不得已才来了若羌。”

    毕图敲了敲桌子,耐心已经告罄。

    “我们要借兵。”她忙咽下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毕图“呵呵”笑了两声,脸上褶子堆在了一起,眯着的眼睛看着极为精明。

    “你这小子想的倒好,你被巴勒追杀,却要老夫出头。”他皮笑肉不笑地嗤了声。

    “不借!”

    “不用您出手,我们自己带人回去。”见他神色坚决,刚刚腾起的底气又消了两分。

    她抬脚在桌下踹了脚拓拔晗,他慢悠悠烫酒的动作一滞,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带回去的兵马难道不是老夫的人?届时死伤的赔偿金该如何算?王上若是怪罪老夫私自调兵又该如何算?”

    毕图一把将酒盏放在桌上:“祝迎朝,你们番禺的事老夫不想插手,你若是来蹭饭,老夫欢迎,但若是想把老夫拖下浑水,那恕不远送!”

    “毕老,”拓拔晗突然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这已经不是番禺一郡之事了。”

    “此话怎讲?”见他出声,毕图面上神情松懈了两分,却仍旧坚定。

    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接到消息,西楚边境蠢蠢欲动,恐怕不日就要北上。番禺绝不能成为插在漠北心脏上的那柄不知何时反水的刀。

    “所以还请您出借一千兵马,助我们平定番禺。”

    毕图原本坚定的神色变得犹豫,又转头看向鱼听雪,她忙恭敬颔首:“还请毕前辈借给晚辈一千兵马,晚辈感激不尽。”

    屋外传来“喳喳”鸟鸣,屋子里静谧无声。

    良久,毕图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殿下都如此说,老臣如何还能不同意。”

    语毕又抬手止住她欲道谢的话头,转而看向拓拔晗:“殿下自小便是个胸有韬略的孩子,不管是这一千人马,还是边境的二十万铁骑,交给您老臣都放心。”

    这话中有赞赏,却也不乏要他去抵挡西楚兵马的意思。

    拓拔晗端起酒盏朝他举了举:“多谢毕老了。”

    “行了行了,”毕图一把将他的手按下去,耍赖道,“殿下还欠老臣一顿酒呢,今晚敞开了喝,顺道在这住下吧。”

    “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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