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九娘一袭话落地,霎时,整个敞厅内的气氛陡然添了好几分诡异僵滞。

    正如钱氏心中所想一般无二,但凡是听了九娘想去秦淮阁的言语姑娘,哥儿,四老爷,乃至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晓得了九娘此番来请安的意图所在,更何况是人老成精的沈老夫,又怎会看不穿,藏在九娘天真面孔之下的目的。

    只不过,在沈老夫人如炬的目光之下,九娘反倒丝毫不惧。

    依着九娘想来,自己的父母待自己好坏,都可以用面上有没有光来取舍,那么自己的祖母呢!

    她有那么多的孙子孙女,便是高看自己一眼又如何,莫不是,下一次自己与六姑再有恩怨是非,她便能够放下名声利益权衡,全然站在自己这一边不成。

    不会的!

    九娘虽年岁不大,可她自也清楚的很。

    自她记事起,便晓得沈家最注重声誉,可以说,沈家之所以成为江南世林之首,便是以两百多年来的名声作为支撑,不论沈家男儿,还是沈家女,于名声一事上,绝不容许有半点的污点。

    入女学第一天时,唐先生便说过,作为沈家女,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否则,倘谁坠了沈家女的名声,那便是要以死谢罪的。

    而沈家子弟又素来团结,正如沈老夫人劝诫的那一句一荣俱荣一算俱损。

    不论如何,她与六姑,都是沈家女,且隔了房头,自上一次她与六姑皆被罚抄书来看,沈老夫人到底顾忌着老三房与老四房不是一个房头,所以,即便是自己已经与春草的合谋几乎无懈可击,不论怎么来看,都是六姑的错,但,沈老夫人也还是罚了自己,便是之后再是送多少血燕粥,明面上,也还是念着六姑是老四房的嫡长女,不敢处罚太多。

    呵呵!

    既是他们一个个的行事规矩都有自己的目的考量,为何自己不有样学样呢?

    便是被祖母否决了又如何,不试上一试,又怎会甘心!

    自打在清正堂那受了挫,九娘便早已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她虽不通好些个道理,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父亲母亲拒绝了自己的事,再当着父母的面,恳求主母应允,不论成与不成,遭到父母嫌恶是肯定的。

    可是九娘不是七娘,不是勤哥儿。

    七娘与勤哥素来受父亲母亲看重,从前至今都是捧在掌心里疼着宠着的,她们自然最是在乎父母的看法以及他们在父母心中的分量,莫要说像自己似的,明明晓得请求祖母是在打父亲母亲的脸,便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是不敢有半分的违逆的。

    而自己却不同,本就不受父亲母亲的待见,更何论看重,偏疼偏宠那都是姐姐与兄长的事,与自己隔了十万八千里,左右前几天都为了刘妈妈与春草喝了热油了,今个儿只是将父亲母亲不允可的事,求了祖母而已。

    更何况,她的父亲母亲把面子看的比天大,便是要训斥自己,也是私底下训斥而已,只要不撵了刘妈妈与春草去,自己倒是无所谓受何处罚。

    抱着类似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便是此刻面对的沈老夫人目光锐利,一寸一寸的将自己从头打量到脚,九娘也丝毫没有畏惧与退缩,更没有平日里由旁人打量的囧然与尴尬。

    约莫两息之后,见钱氏几度张口,却又一副不知该怎么开口的着恼模样,四老爷心里头不由得叹了一声。

    钱氏什么都好,只不过,凡事遇上他的母亲,便像世人所说的那般,媳妇遇上婆婆,天然矮三分,又是满屋子的子侄,钱氏又一心想在他母亲心里落一个十全十美好儿媳的影子,便是九娘这般将打他们当父母的脸,也还是一而再的犹犹豫豫。

    四老爷自是晓得钱氏的小心思,这不,当即就朝着正在做答的勤哥摆了摆手,之后便赶在沈老夫人做决定前开了口。

    “母亲,九娘小孩子家家,难免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只不过她的身体到底不妥,张娘子可是再三嘱咐过的,让她好生养歇月余,她的身子才能大好,可千万大意不得。”

    果然如九娘所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是四老爷再恼火,恨不能抽丝自己才好,却到底顾忌着颜面与名声,不敢直言说出自己不能去秦淮阁的真实因由,只会以身子不妥当说嘴。

    九娘心下难免冷笑不迭。

    原来,自己一直畏惧如虎的父亲,也是有所惧的。

    想通了这么一点,九娘侧过眸看向眉头攒到一块的四老爷时,那一股子莫名的畏惧,便也就散的干干净净,也便不等沈老夫人开口,勾起嘴角应了句

    “九娘晓得父亲的回护,可是女儿身子已觉着大好,便是有什么不妥,只需注意一二,女儿绝不会坠了咱们沈家女的名声。”

    九娘再一次提及不会坠了沈家女的名声,四老爷气的险些一个倒仰,心里更是恨恨的想着,这丫头,当真是越发的忤逆了,她嘴里头的烫伤别人瞧不见,两只手上的伤,怎么能保住不被旁人瞧见。

    可是四老爷再是气极,理智却还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是自个儿气死了,也绝不能将九娘烫伤的事抖落出来,否则,他的嫡次女为了两个奴儿便喝了热油,这以后还怎么抬得气头来。

    另一厢,陡然被四老爷制止了功课做答的勤哥,以及建哥与业哥的目光也在九娘,沈老夫人以及四老爷身上来来回回的瞧个不停,更何论其他几位姑娘,早已瞧出了些许的端倪。

    但四老爷却仍旧故作镇定

    “你虽年岁尚小,可咱们沈家的女儿家素来金贵,倘是纵着你去玩乐而致使甚至落下病根,可怎般了得,正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在你养歇好身子前,便只管好生的待在如意居罢!便是请安,也待你身子大好了再说。”

    四老爷虽说的好听,一心为九娘的身子骨考虑。

    可是沈家,不论是男女,三岁便入族学或是女学,又岂是蠢笨之辈,这会子,只怕,也只十娘一个,感受不到九娘与四老爷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头还在肖想着大补汤与血燕粥呢!

    原本,沈老夫人一直没有个回应,四老爷的话又撂到了这儿,也算是全了父女两人的颜面,至于是打是罚,也只放在私底下了。

    可是九娘却铁了心的不达目的不罢休,也便丝毫不在乎四老爷越发青黑的脸色。

    “眼下时辰还早,父亲不若喊了张娘子来替九娘再仔细把把脉,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张娘子指不定也觉着九娘身子并无大碍,可以去秦淮阁呢!”

    觑着四老爷不敢将真正的病因宣扬给一众兄弟姐妹知晓,又总拿身子说嘴,九娘便索性拿张娘子来对抗,这便彻底堵了四老爷的由头,更是气的四老爷恨不能吐出一口老血,倘不是四老爷贵在矜持,早已经吹胡子瞪眼的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了九娘脸上了。

    逆女,如今才三岁的年纪,便如此忤逆不孝,此后大了还了得。

    四老爷心里头气的直抽痛不已,可是面上却一直紧紧绷着,让人看了,只觉着比往日里严肃几分而已,却丝毫觉不出他气的恨不能掐死了九娘才好。

    事到如今,四老爷深深吸了口气,又死死压下心里不断往脑子里冲的怒火,生怕一个压制不住,便会闹出更大的风波与笑话来。

    而直到此刻,一直未作声的沈老夫人,目光深深的在九娘身上一瞥,便又恢复了往日里如弥勒佛般的慈和。

    “好了好了,既是病生在九娘身上,她自个儿最清楚不过,左右秦淮阁离得咱们沈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九娘既说身子已无大碍,便由了她凑这个热闹就是。”

    沈老夫人此话刚刚出口,四老爷连着钱氏两个人便觉着天都要塌了,沈老夫人明明清楚九娘不是什么病,而是有伤在身,怎的还能够应允九娘去秦淮阁,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呐!

    “母。。。”

    还不等四老爷期期艾艾又不可置信的想出言阻止,可是却被沈老夫人扫过去的眼神给生生制止了,也便吞下了尚未来得及出口的言语。

    “此事就这么定了。”

    一锤定音后,沈老夫人又把目光落在满心不安,目光憔悴又复杂的钱氏身上。

    “四郎媳妇,到时你多看顾着九娘些。”

    沈老夫人发话,钱氏哪敢不从,立时便收起了所有的不快,露出与往日里一般无二的宽和模样,只是刚想张口应一句是,却见五娘不知何时到了九娘身旁,此时正喜盈盈的笑说了一句

    “今个儿秦淮阁的夫人太太可多的是,哪里少的了四婶,祖母倘是放心,孙女倒是与九娘这小丫头投缘,她又素来乖巧,哪里劳的着四婶看着。”

    之前,钱氏倒是很是希望九娘与五娘多多亲近,也好学了些许五娘满身的机智与聪慧,可是,现下,九娘这伤到底不妥,正欲阻拦一句时,却听到沈老夫人应允的声音

    “好好好,你既有这份心,我倘是不依,还不知要怎般闹我,索性依了你便是。”

    事落

    九娘长长舒了口气后,便侧眸瞧见偷偷朝自己眨眼睛的五娘,面上不自觉双颊绯红的时候,心里也乐开了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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