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达成去秦淮阁的目的后,四老爷与钱氏夫妻二人,面上虽与往日一般无二,甚至陪着沈老夫人用朝食时,还带了几分的笑意。

    可,倘是瞧的仔细,便会发现,透出的笑意并未打眼底,眸中更是蒙了一股子莫名的着恼怒意,可见,他们对九娘的所作所为,当真动了怒气了。

    而沈老夫人则与两人不大一样,不论是面上还是眼里,都是与往日一般无二如同弥勒佛般的慈和。

    只不过,若按往常里,沈老夫人前面给了九娘天大的脸面,后面该给的脸面也不会落下,譬如挑了九娘陪着用朝食。

    可是,不知是今个儿有钱氏以及迟一步来请安的卢氏陪着一块用朝食,还是清楚九娘过来请安的动机不纯而生了恼意,连同九娘在内的孙辈,一个都未挑。

    倒是使得惯来贪嘴的十娘高兴的了不得,九娘既是没有被沈老夫人挑着作陪,那么,自然也就同寻常一样,同七娘十娘一个桌子,十娘几乎一瞧见血燕粥与大补汤便迫不及待笑着痛九娘讨了吃,本想着只讨一勺尝尝味儿,却不料,九娘瞧她喜欢,便默不作声的将正一整碗的血燕粥与大补汤全部推到了她的跟前,十娘倒是头一遭不好意思的推拒了两次,只不过九娘当真不似她这般好吃,也便就开开心心的道了谢,之后便埋头吃了起来,哪里还管身后陈婆子一直拿手轻轻戳她后背提点她不可在这么多双眼睛之下吃了沈老夫人特地赏九娘的补品。

    与陈婆子一般想法的还有随侍在九娘身后的刘妈妈,那可是有银子都没处买的血燕粥与大补汤呐,她家姑娘怎般说给就全部给了十娘,这嘴里头的烫伤少了如此名贵的补品,可怎般才能得好。

    与九娘十娘两个年岁尚小的妹妹不一样的是七娘,因着卢氏带了儿女来请安并用朝食,七娘自去了香姐那一桌作陪,而娇姐则坐到了九娘十娘这桌来。

    又因着今个儿端午佳节,不单单被罚抄以及禁足了好几日不见的八娘被沈老夫人应允解了禁足,这会子给沈老夫人请了安后,也不知是个怎般心思,径直坐到了九娘这一桌来。

    便是胳膊上有伤未愈的玉哥儿也随了卢氏以及香姐娇姐一块给沈老夫人请早安,并被留下用了朝食。

    玉哥儿只五岁的年纪,远没有到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也无需避忌屏风西边是否全部是女儿家,更是在卢氏与钱氏双双眼皮抽跳中,壮实的小腿蹬蹬蹬的便到了九娘那一桌。

    起初,不论是钱氏还是卢氏,都担心玉哥儿与九娘一个桌子用朝食,再闹出什么风波来。

    卢氏心里头担忧的是,倘玉哥儿另一支好端端的胳膊再折了,岂不是要剜了她的心才好。

    钱氏则觉着,玉哥儿与九娘便是如旁人嘴里所言的冤家似的,一聚到一块儿,便总有些麻烦事,且经了今个儿的事儿,钱氏对九娘越发的着恼,甚至觉着前两次玉哥儿胳膊的伤,便是受了九娘的牵累。

    可是,待钱氏与卢氏左一眼右一眼的瞧了会子,不论是玉哥还是九娘,此刻都在丫鬟们的服侍中安生的很,两个人两颗心,便也就渐渐松快起来。

    心里装着的事一旦消散开来,卢氏便殷情的服侍起沈老夫人来,毕竟,香姐与老长房的好事能进展的这般顺利,都是托了沈老夫人的福,又顾虑着日后香姐进了老长房的门,还需与隔了房头的四婶钱氏打交道,且这几日里,钱氏被沈老夫人指派着跑了老长房好几遭,更是被老长房那边拽着当了媒人,卢氏自也不好似前些日子那般怠慢了,嘴里头的好话,便似那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的往外说。

    “这几日为着我家香丫头的事儿,劳烦四弟妹操心了,我也没旁的好谢,只代四弟妹多服侍些四姑母罢,四弟妹好生歇着就是。”

    又回首冲沈老夫人笑道

    “四姑母当真好福气,才得了四弟妹这般宽厚孝顺的好儿媳。”

    又转头冲钱氏笑道

    “不过四弟妹的福气也不比四姑母差了多少,能有幸得四姑母这般慈和,待儿媳如同嫡亲的女儿一般,真个儿是让人羡慕。”

    又自顾自左瞧一眼呵呵笑的如同一尊弥勒佛般的沈老夫人右瞧一眼面露矜持浅笑的钱氏笑了几声才道

    “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四姑母同四弟妹都是再宽厚不过的人,便也就有了这般大的福气了。”

    如今,为了拉进与钱氏的关系,卢氏便连个表字都省去了,可谓是意图明显的很了。

    而,打心底来说,钱氏着实瞧不上卢氏此种,有用时便将人高高捧着,无用时,则将人狠狠踩上几脚的虚伪做派。

    可,话说回来,谁不想安安生生的用顿朝食呢!便是沈老夫人不是那般难伺候的婆母,每日只夹几筷子菜,再拿了丫鬟拧好的帕子替其擦嘴擦手,以及端了丫鬟奉上的花茶递到其嘴边罢了,拢共加在一块,侍奉沈老夫人的功夫,便是连半盏茶都用不着,比起大多数从早侍奉到晚的儿媳们来说,钱氏,已然是娘家姐妹,嫂嫂弟媳们以及手帕交,各位熟识的夫人太太们争相羡慕的主儿了。

    要知道,这个世道,一个孝字压下来,多少儿媳受尽磋磨还不能叫半声委屈,若是不然,那便是不孝,不论是送去家庙剪了头发做姑子,还是一纸休书,也叫人说不得半句不是,更是会叫娘家人蒙羞,累及娘家的姑娘们找不着好人家。

    可想而知,钱氏能得沈老夫人这般对待,可谓是整个大华国也挑不出几家能相提并论的了。

    但,即便人人羡慕,人总是得寸进尺不满足的。

    往往有了这个,便还想要那个。

    于钱氏来说,自己已然是老三房的当家主母了,现下还得日日侍奉沈老夫人,沈老夫人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有遵从的份儿,便如今个儿九娘如此打她与四老爷的脸,沈老夫人说让她去秦淮阁便就去得了,真个儿是岂有此理。

    更有心底深处,时不时便会冒出些许的意难平,自也早盼着沈老夫人驾鹤西去,勤哥娶了媳妇侍奉自己,那才是真正做老封君的快活日子了。

    所以,眼下卢氏抢着服侍沈老夫人,钱氏自是乐得轻松,但,到底当着众人以及沈老夫人的面,哪里是卢氏说坐下便能坐下的,那厢回以卢氏一个矜持的笑,却又替沈老夫人夹了一个素来喜欢的蟹黄汤包,这才见沈老夫人含着笑冲她摆了摆手

    “二侄媳妇说的没错,这几日为着香姐与沛哥的事儿,你跑前又跑后,后头更是得做了老长房那边的媒人,咱们婆媳这一回,倒是一处做媒人喽!合该二侄媳妇多服侍我这个老婆子些。”

    沈老夫人说笑一句罢,卢氏自是捧场的连连笑着点头称是,而钱氏则仍旧一副孝顺儿媳的模样,沈老夫人便又补了一句

    “更何论今个儿还有的忙,你且好生用了朝食,午间在秦淮阁,虽有老二房的媳妇在,你这个老三房的当家主母,总也不好干瞧着不做事,那些夫人太太仅是安排位次便有的你头痛的。”

    钱氏本就做样子而已,这厢见沈老夫人再次放了话,那厢便也就从善如流的落了坐。

    而上首八仙桌上钱氏三人的对话,也没刻意压着声音,香姐与沈言沛的亲事,虽还未交换庚帖,不过这几日里,钱氏两边传话,只差香姐与沈言沛私底下找个由头见上一面了,只是此番见面,却不同于旁的人家相看,孩子们瞧了不如意,便往往作罢了事,而香姐与沈言沛相看,也只走个过场,便也就算不得盲婚哑嫁罢了。

    万家这边,不论沈言沛生的怎般模样,为了顺哥的前途,香姐无论如何都不会推拒的。

    而沈言沛那边,一则瞧中了万家是沈老夫人的娘家,现如今的沈家,老三房大老爷的仕途最为前途无量,其他几位老爷也不差,自然以老三房为尊些,沈老夫人亲自出面做媒,不论是余氏还是敏大老爷,都十分的重视,二则,万家虽于文官清贵不沾边,但谁不晓得,万家便是锦州的土皇帝,余氏出自江浙抗倭水师,同为武将行列,但余家比之万家那可就差的远了,倘结了万家这门亲,有了余氏这个婆母在中间转圜,指不定余家还能借着万家的势力更上一层楼,三则,敏大老爷自打原配余几个原配所出子女早逝,心里早就盘算着,给自己唯一的儿子沈言沛寻一个身强体健好生养的媳妇,香姐出自万家,又长于锦州,身体自是康健的很,很是合乎敏大老爷的心意。

    几厢一考量,不论余氏与还是敏大老爷都双双满意香姐做他们未来的儿媳妇,沈言沛便是不满意,有父母压着,哪里容得他说个不字。

    至于香姐,虽年岁不大,却是个难得的通透人,能嫁入沈家,已暗自庆幸不已,连日来荣养堂请安,又亲眼瞧见了沈老夫人是怎般待钱氏的,这便让香姐越发的相信外头所传的沈家家风的确不假。

    沈家不单单重视嫡妻,婆母也不似旁人家那般动则拿孝道磋磨儿媳妇。

    据传,沈家族规里头还有关于婆母不能以各种借口磋磨儿媳妇这一条,只是至于细则怎么说,如此种族规密条,也只有沈家族人方才知晓,便是香姐入了沈家族学,也是接触不到沈家族规半分的。

    不论如何,经香姐细细瞧了沈老夫人待钱氏此般种种,嫡亲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便是老长房的那位余氏不如沈老夫人这般好相与,既有族规在,想来也差不离多少了。

    卢氏自也与香姐想的差不离,便越发的殷情小意了。

    然而,此刻的香姐却不如卢氏那般的轻松自在,私底下做怎般想那是私底下的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才上首那一桌的对话,几乎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香姐又怎能不羞不臊。

    此刻,四娘,五娘,六娘以及七娘,甚至是邻桌的娇姐,都笑得意味深长,香姐毕竟才十二的姑娘家,被这么多姐姐妹妹边挤眉弄眼边笑眼瞧着,面颊连着脖子早已红了一片,现下,便是连嘴里头的朝食都羞臊的不敢往下咽了。

    这一刻,其他人皆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唯有八娘与玉哥儿二人,一个用力的咀嚼着嘴里头的盐水鸭腿,虽未似从前那般冲九娘全然一派颐指气使十分不好惹的模样,却从他将朝食当做仇人来咬的样子,着实是气闷憋屈很了。

    另一个才将将解了禁足,容许去秦淮阁的八娘,则一改往日里喜欢时不时挤兑九娘几句的做派,面上带了几分笑,十分淑女的用着朝食,只是她那一双黑中透着光亮且滴溜溜直打着转的黑眸,透出了一丝丝,正在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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