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算计不成,六姑自是憋了一肚子闷气,扭身折回了雅间,而其他二十几位姑娘也呼啦啦一气紧随其后,只留下七姑,笑着同九娘以及五娘说了会子话,无外乎都是替六姑说好话。

    七姑也不是个笨的,只不过素来温婉柔顺,不似六姑掐尖要强,虽未全然琢磨清楚六姑那起子谋划算计,却也甚是了解自个儿嫡亲姐姐的脾性,绝不会贸贸然拉了一直鄙视瞧不上眼的九娘一处玩乐,定是寻摸着给九娘找麻烦呢!

    七姑虽素有才智,却也受限于年岁太小,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六姑将才想拉了九娘一块赌彩头玩乐做什么,不过,她更清楚五娘的为人与聪慧,不论六姑有什么打算,刚刚五娘替九娘出了头,六姑显然是未能得逞,适才气呼呼的又折回了雅间。

    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七姑自是为六姑针对九娘一事感到羞愧,不过敞厅里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这么多耳朵听着,六姑针对九娘一事也没透出半点来,七姑自是不会替六姑致歉赔礼。

    所以,只能替六姑说了一句又一句好话,又寻思着,待日后九娘身子大好去了女学,多看顾她些便是。

    九娘对七姑倒不似六姑那般嫌恶,不过,却也没有待五娘那般亲近,自也无需耗费什么心思去应对,只像寻常那般,七姑往往含笑说上三两句,她才榆木疙瘩似的,嗯一声,亦或者哦一下,再不就是嘴角微翘的颔首。

    倒是五娘,虽然比七姑这个小姑姑大上不少,却丝毫没有年龄差,那厢见九娘又缩回自己的舒适壳子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自己人缘好,还是跟九娘投了缘,九娘这软绵腼腆,不善交际又不喜开口的性子,也只有待自己另眼相看些,当真是独一份了。

    被一个三岁奶娃子另眼相看,五娘自觉心情倍好,又担心九娘这性子惹了七姑不快,也便笑嘻嘻的同七姑东扯西扯,又隔了三五句丢个话头给九娘,一时间,这一大两小的三人倒也相谈甚欢,落在敞厅里那些夫人太太的眼里,也自然而然想着,沈家女当真是不同于旁人家,便是隔了房的,又年岁相差甚大的,也能相处和睦,由小窥大,可见沈家姑娘间的关系,有多么的融洽,不愧是沈家啊!

    当然,五娘三人没能聊两盏茶的功夫,五娘顾及着九娘还有伤在身,也便带着九娘回了第六间雅间,而七姑自是回了六姑所在的第一间雅间。

    再一次回到第六间雅间,便只剩下五娘与九娘还有各自的丫鬟婆子了。

    九娘倒还觉着没有旁人插到她与五姐姐之间,甚是欢喜,这么一来,她便能与她的五姐姐在这雅间里头好生待上一天了,又想到五姐姐替自己押了那只成色上等的玉镯子,几乎可以确信,五姐姐也是极喜欢自己的。

    但,母亲不像贴补姐姐那般,贴补自己名贵的首饰,而自己目前拥有的首饰头面,只有公中每月的定例打造的普通首饰,凭自己那两百两的银钱,只怕很难在至宝斋买到一只成色那般好的玉镯。

    倘是自己押的梅家输了,岂不教五姐姐白白损失了一只玉镯。

    九娘默默叹了口气的同时,也由着春草与刘妈妈服侍着坐到了罗汉床上,并挪到了五娘的身侧,面朝着木窗,跪坐在窗前,脑袋却不似五娘那般懒洋洋的搁在木窗上,而是歪头打量着似乎满是心事,又似满身懒散的五娘。

    九娘心里头还为了五娘那一只玉镯而苦恼,目光略略移到了秦淮河面上,显得有些怔愣,又有些苦恼。

    好半晌,瞧五娘没有开口的打算,九娘这才察觉出五娘与往常有异,便也就侧过身子,面对着五娘疑惑了句

    “五姐姐似乎没什么兴致,是否累了,可要歇觉,让婆子们晚些上午食。”

    一通下来,眼看着就要到午时,这会子,雅间里头两位服侍的奴仆已经一趟又一趟的上了菜,而赛龙舟在正午时分开始,吃几筷子菜垫垫肚子,有兴致的,正好可以瞧一瞧龙舟在秦淮河上竞争头筹了。

    认真论起来,秦淮阁紧邻秦淮河修建而成,推开窗子,便可将秦淮河上以及对面的风光一览无遗,只不过十里秦淮河,而秦淮阁只占了一隅,金陵八大家族合办的赛龙舟,起始处在秦淮阁的东边一里不到的谢家胭脂铺子,终点则在秦淮阁西边的王家首饰铺子,秦淮阁则居在中间,而人的双眼视线毕竟受限,远不如千里镜瞧的清楚,所以沈家为着宾客们的兴致,才会大手笔的在每个雅间以及敞厅,各备了一支不易得的千里镜。

    这也是在金陵城,沈家才会毫无顾忌的拿了千里镜瞧赛龙舟,倘是在京城,便是皇亲国戚得了千里镜,也只有攒在手中的份儿,为了京城众多勋贵以及皇宫安全着想,京城内,是不能拿千里镜窥视的,否则,便会定个窥视圣上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谁敢冒这个头。

    五娘应声将脑袋朝着左手侧了侧,幽幽叹了口气,又伸出右手摸了摸九娘头上的小揪揪。

    “唉!你还小,今个儿又是端午佳节,你玩你的,别管我,我就是无事呻,吟,伤春感秋罢了。”

    九娘努力的转着脑袋瓜子,想了半刻,才从神采恹恹的五娘只言片语中想到了缘由,也便就脱口而出的追问道

    “五姐姐可是为了陈三姑娘家道中落感怀。”

    九娘一语道破五娘低落的缘由,五娘倒也不扭捏,点了点头便道

    “确是如此。”

    又长长叹了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才又道

    “陈家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却也是耕读之家,陈三姑娘的父亲更是年纪轻轻便官至镇江知府,虽比不得咱们沈家,在镇江,却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九娘着实是不明白五娘为何会为了才堪堪见了一面的陈三姑娘多愁善感,更是无法感同身受,也便双眸中渐渐漫起了迷雾,而五娘则叹息着摸了摸九娘的小揪揪,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喃喃自吟道

    “一朝父亲下了大狱,陈三姑娘从前便是再金娇玉贵的,日后也全都是身不由己了。”

    九娘打心底里不觉着陈三姑娘有什么可值得惋惜的,也便想也没想应道

    “陈知府犯了事,自然是要落罪的,陈三姑娘作为陈知府的嫡亲女儿,受到牵累实属正常,五姐姐何必为了才见了一面的陈三姑娘如此伤怀,当真说起来,那也要怪陈知府,倘是他不犯事,又怎会牵累一家子骨肉。”

    显然,五娘万万没料到九娘一个小小的奶娃子,竟然能够说出此番大道理来,又认真想了想九娘这番话,倒也觉着有几分道理。

    “想不到,九娘你竟然比我想的通透。”

    九娘立时就羞怯的微微垂头,并不敢直视五娘认真打量自己的眼睛。

    “你说的对,倘是陈知府不犯事,又何来今日的祸事,只不过,将才在敞厅里,亲眼瞧见了陈太太为了陈三姑娘磕头求人,只为了求一个能拉拔陈三姑娘的机会罢了。”

    “可是便是如此,也没有人敢伸手,便是朱二太太,与陈太太是嫡亲的姐妹,也不敢为了嫡亲的侄女,而将朱家搅进去。”

    顿了顿,五娘又一次叹息

    “倒不是觉着我们这些旁观者冷情,我只是觉着,同为官宦人家的女儿,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只是我人微言轻,陈家事发的又突然,倘是陈知府还未被抓,倒是可以私底下拉拔陈三姑娘一把,可如今陈家都被官差围了,纵使我心疼陈三姑娘以后的下场,也万万不能伸手的。”

    五娘越说越是垂头耷脑,好半晌才又道了句

    “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九娘并不明白什么有心无力之感,只瞧着五娘越发言语恹恹,心里头有些焦急,又有些心疼,却又不知道该怎般劝慰才好,以至于雅间内一度气氛低迷。

    就在一片静默之中,雅间外头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之后就听到了陈太太的轻轻的哭泣以及朱二太太的劝慰

    “长姐放心,万一到了那一步,你们且万莫要做了傻事,便是朱家不肯伸手,总归父亲大哥二哥还靠得住,便让姐夫在狱中写了和离书,至于三娘,再托关系弄出来,只是苦了明哥儿,他是姐夫与长姐的嫡长子,倘不是砍头,便是流放三千里或是充军,等上几年,等事儿淡了,再托关系,一家子还是有团聚的时候,还有聪宝呢!他才几个月大,大华有律法,只要不是谋逆那般的大罪,六岁以下的稚童,便都可由着亲朋接去,长姐此去镇江,旁的且不看,只多瞧瞧聪宝,也莫要做傻事呐!”

    听着雅间外朱二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到,雅间内的五娘这才怔怔的回过了神来,又直叹息道

    “唉!”

    “但愿如朱二太太所言那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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