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疫情的消息大家都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忽然就到了身边。苏菱怔了一会,给妈妈拨通了电话,可是电话一直忙音。

    她又给爸爸拨,也是同样的结果。

    闻莲握住她的手宽慰:“你不是说叔叔阿姨今天出去有事嘛?别想太多。”

    苏菱点点头,马上又给老师发了短信,只是一时也无人回应。抬起头的时候景物又在飞速后退,她对着往后滑飞的雨痕开始发呆。

    “待会儿去我们家菜地摘点莴苣和生菜吧,顺便给我妈看一下番茄、黄瓜的长势怎么样?”闻莲看了眼后视镜试探着问。

    她了解这种只差一步的痛苦,就像一脚踩空,一开始的时候心里的惊愕甚至大于失落。而后失落又会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强化,到最后这段记忆也成了痛苦本身。

    “好呀,再去看看别人家的菜地。哦对了,你会种菜吗?能种出奶油草莓和那种五颜六色的西红柿吗?”苏菱深呼吸一口回应闻莲的话,语气听着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

    她知道这时候应该适当转移注意力,毕竟人生其实也是对不可抗力适应的一个过程。起起落落,分分合合,经历过也还会再经历。只是可惜了,自己带了好多本宇文教授的书,本来想着马上就实现梦想去要他签名的。

    快开到村口的时候两个人忽然发现她们现在是下不了地的,现在菜地一片泥泞,一脚踩下去那得洗半天。但不去又不甘心,所以两个人约好穿长筒雨靴去。

    苏菱家里有一间仓库,里面放了很多农具,她依稀记得是有雨靴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农具呢?她忽然想。或许是爸爸想要种植一些蔬菜瓜果?还是妈妈想侍弄一些花草树木?想起他们两个人苏菱又打了电话,这次接通,两个人在一起。

    “囡囡,我和你爸爸本来等下要给你回电话的,我们现在呀都需要隔离,正好不凑巧经过疫情区。”妈妈没有什么阴郁的情绪,只是说“不凑巧”。

    苏菱把自己情况说给她听,妈妈笑说:“那囡囡就在家里读书,家里也有书的。外面风雨大,你就安心在家读嘛,对伐?”

    “对的,囡囡。妈妈说得是对的。不过你在乡下也可以适当休息,你研究的那些古代人啊可没有手机电脑,一闪而逝的生活细节就被他们存在诗里了。”文父接过电话,同样也是宽慰的话。

    苏菱点点头应声说好,挂电话的时候眼睛却潮潮的。这种心情古怪,像小时候在外边不顺心,但只硬撑嘴撇撇嘴,遇到可以撒娇的人却开始忍不住哭。但仔细一想又好像没什么委屈,特别是在几滴眼泪以后,这股情绪就寻觅无踪去留无迹。

    是的,苏菱一点也不委屈。只是半个月之内遇到渣男,旧友疏离,留学失败和疫情留守。

    一点也不委屈,就是倒霉,而且是过分倒霉,倒霉地她现在回忆想起来想笑,甚至她还撺掇起水逆这个词来,想着:如果水逆是不是代表时空可逆?毕竟重力只是悬浮。自己给自己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心情都畅快不少。

    于是苏菱这么边打趣自己边穿好黑色的长筒雨靴,出去的时候发现雨水止住了,只剩下附近的樟树叶还在一点一滴地落水。她拿着伞顺着水泥路走,现在的路很平坦,水坑浅得积不起多少,她拿脚去踩几下就水坑就干涸,一点也不好玩。

    这么走走踩踩她到了和闻莲约好的地方,银杏树下。她还没到,但苏菱也不催,她默默看这两棵树,小时候他们一群小学生手拉手围过它们俩,都要七八个人才能丈量。那时候只觉得好玩,现在读了书才知道这或许是千年前某处寺庙,只是为何附近那座庙不择址此处?

    正想着苏菱听到一阵怪声。

    “哗哗哗”

    这声音像电风扇吹,只是这时节谁用电风扇,还是在刚下过雨的室外?

    她抬头去寻声音来处,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白色卫衣的背影,那人手里拿着什么。再仰头望望,发现有一架无人机正在此处。那白色的背影身量挺高,虽然穿着略松弛的衣服,但也有令人惊羡的腰身,窄窄的这么一横,腿又笔直。这么有力的背影苏菱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人像感知了一般似得转过身。

    好,很倒霉,又是阮徵。

    两个人又是一阵却不言语,直到几秒后乡村广播里发出极细微的电流声,再之后是一阵啸叫,极其尖锐。两个人都皱皱眉捂上耳朵。

    “喂?喂喂!”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忽然响起来,似乎是在测试音响。

    只是接下来的话让两个人面孔发烫。“喂,喂喂!我说,银杏树下那两位新来的年轻人,现在先别搞对象了,检查一些家里口罩够不够,不够来咱莲花超市那领。”

    不久有一个非常微弱青年声音:“阿叔,阮徵他是在帮我们测无人机,他在试飞!到时候不接触巡视就是靠它!”

    后面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而后这些声音伴随着滋啦滋啦的电流一起消失。但是另出现的却是那一排排小洋房里投来的眼神,饶是苏菱见过世面也开始有些绷不住。

    她才回村一天一夜啊!僵硬地微笑背后是苏菱内心剧烈的咆哮。好在莲姐马上就赶过来,她递给苏菱一张口罩,拉着她说:“走走走。”那样子活像玩真人CS撤退。

    两个人一开始是闷头跑,后面苏菱的发绳散了就停下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前仰后合。

    “刚才那个叫阮徵飞无人机的是谁呀?”苏菱拨了拨头发问。

    闻莲回答说:“是张奇的弟弟,张雁。不过他怎么就和阮徵说上话了?”闻莲皱皱眉。

    “算了,不想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囤物资!虽然现在疫情区还没划到我们这,但是不好买的物资、农资要适当备一些。刚我妈拉着我说的就这个,所以……”闻莲很不好意思地说。

    苏菱扶额,她真不想再回忆起刚才的画面。

    *

    莲花超市,是村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超市。老板麦哥以前在外地当兵,后来退伍回家创的业。此时超市门口已经有序地排起了队,队伍里中老年人的数量比年轻人略多一些。

    苏菱踮脚看看,超市旁边有临时搭建的棚子,棚子里面的东西用军绿色的防水布盖着,看样子似乎是口罩和一些其他用品。

    “大家都戴好口罩,不要慌张,保持距离啊,领口罩的时候记得扫码进群,没有手机的把纸带回家让孩子操作奥!”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人在前面做宣传,他面相中正,眼神坚毅。

    闻莲跟苏菱解释:“是村委会的,村里有个事事通的微信群,今年古镇不是刚开发嘛?据说一些年轻人都回来了,村委也趁机宣传一下。”

    “古镇?”苏菱歪歪头,两条眉毛微蹙。

    “就是沿着你家后面桃花河划船二十几分钟就到的那里,咱们村和莲水村交界的地方。”闻莲见她不解继续向她解释。

    听闻莲这么说苏菱恍然大悟,原来是那里,很小的时候她去过几次。

    那时候爷爷还在世,他划船带着自己和阮徵从水路出发。船在水里轻晃,两个孩子扒拉着船舷,稚嫩的小手伸入清澈的水中。

    苏爷爷船划得很慢,水从指缝间流走就像江南地区最光滑的丝绸。

    去所谓“古镇”的地方是某个春天,桃花河附近的桃花落英缤纷,河水上也满是花瓣,天蓝得清新,两个孩子的面孔就像花瓣一样粉白。

    “这里是以前住的地方,后来大水漫过就搬了,但是远看还是很好的。”爷爷摇着撸笑说,摇着摇着就靠岸了。

    最后三个人就站在边上看了几眼,因为那里荒草丛生的,爷爷怕有蛇。他自己其实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株枸杞藤边摘了些嫩叶。后来苏菱知道另一边的靠船点是有人家的,但是爷爷偏偏选了这里。因为爷爷说这可能是奶奶栽种的那一棵,每年她都要吃这个叶子,说是明目。但是等爷爷过世她才知道,奶奶种的枸杞藤早就被洪水吞没了,连同去摘嫩叶的她。

    当时乡下做白事不讲究,只是请邻村的人来,念的也只是一些对来世投胎的期许,什么房子如何如何大,车子如何如何多,一年赚多少,钱又如何花。

    想起这些苏菱有些窒息,就像某次溺在桃花河里,花瓣和日光离她越来越远。

    “怎么了?”闻莲拍了拍苏菱的肩膀。

    苏菱轻轻摇头,在两三个呼吸之间尽量平复情绪。

    “只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对了,这次我得多买点东西,我家里连冰箱都还没有通电呢。”

    闻莲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连着点了几下递给苏菱。

    那是个清单,上面分门别类记录了生活必需品。甚至还有细微的区别和注意事项,比如某品牌的纸巾柔软便宜但含有一些荧光剂,某品牌的奶粉丝滑味浓,又备注在哪个app买最便宜。

    苏菱拿着手机滑了几下有些恍然,自己似乎很久没有亲自采买过生活必需品了,很多东西伸手即来,而自己已经默默习惯,但常用的物品有些上了闻莲的雷榜。苏菱刚想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哟,这不苏菱嘛?大小姐居然也来领口罩?”声音略带戏谑。

    两个人都抬头看,一个染着红发的年轻男人双手环抱胸前,他身上香水味浓烈,让人想挪步。虽然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他戴着口罩苏菱认不出。

    “不认识?大小姐就是大小姐哈,金贵!”他看两个人不说话,自讨没趣地嘀咕了一句就迈步离开。

    苏菱用力按着闻莲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她真怕闻莲一拳打得这流氓阿飞上医院。

    走了几步这人看到了什么后折返,他重新走到两个人面前他掸了掸衣服,咧嘴笑着说:“我是林正,不记得了?和你一样都教训过阮徵的。”

    苏菱闻言眼睛微微眯起,她眼神冰含怒叫林正心头升起一丝惧怕。

    “喂,美女,别呀,真生气啦?”林正有些不知进还是退。

    这时候一个身影忽然硬生生挤进来,苏菱呼吸之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竹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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