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的家里有恒温器,但是闻莲的指尖还是有那么一点残留的红,好像存着去不掉的冷。但手上又有拎东西时的勒痕,所以其实只是暂时出现了血液不流通。

    “你刚才说的不对是……是指什么?”苏菱家里空空如也,她只能给闻莲烧一点热水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的心实在跳得厉害。

    闻莲的指尖在玻璃杯的沿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抬头时眼睛有点红。她说:“其实我突然回来的原因也不是真的在城市里待不下去,是我妈,我妈和我爸离婚了。”

    说完眼睛她的里立刻蓄满泪水,然后又像是怕自己没有说清楚似得再说一遍结果,“对,只普通地离婚,这事我甚至觉得特别庆幸,我说城市里多少人都离了呢!但我才知道我妈有那么点过不去,我之前回家的时候厨房乱糟糟的,冰箱里有发霉的酸奶和臭了的鸡蛋,冷冻的地方塞了很多水果,但是我一回家就好像都好了,我问她,她就说没事,可是我知道有事,绝对有事。”她一想到那些灰白色霉菌的样子心里都有一种自责,自己家里的霉菌生长了几十年然而自己好像看不见。

    “我很怕。”闻莲把头低下去,声音有些呜咽。

    苏菱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抱住她。其实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闻莲,好像平静无波的生活是一潭深水,水面下则有一层虚假的阳光投射的影子,再下面就是坚固的冰,冷得人喉咙痉挛,加上情感的深潜这一切都让人不知所措。

    “对不起,我……”苏菱以为只是平常的逃离,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甚至是为了享受人生,但是直白的真相让她愧疚,为什么她没能看见朋友的不对劲。

    “我爸爸辜负了我妈,我恨他,真的恨他。”

    苏菱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闻阿姨,她不是本地人,是从姑苏那边嫁过来的,连叔叔本来在本地做生意,他和自己的父亲偶尔会一起吃饭,交换一下生意的消息。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郎才女貌的特别般配。但是之后连叔叔的样子就越来越模糊,初中的时候她有时都会忘记这个人。记忆倒带,闻阿姨那时候穿着水色的长裙,脸上总是挂着淡的笑,人有一些傲气。小时候他们家里总挂着许多的画,走进来就闻到一股墨水的味道,但是后来就少了,闻阿姨也不再穿得那么出挑,甚至拿手的也变成了做饭做菜。

    “怪不得你花了这样大的心思把家里的布置都换了……”苏菱后知后觉,她原以为是闻莲在为自己回家做铺垫。

    “是的,我就希望她能多做点喜欢的事。”闻莲把头抬起来,抽了许多纸来擦泪。

    “所以你规划了这样大的一个厨房?”

    那个厨房比一般人家都要大,中间甚至还有一个岛台。

    哪知闻莲摇摇头回答:“不是的,我妈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喜欢什么了,说要不就厨房吧。我说给她一个书房和大大的画室,她说不要。我又说附近不是古镇要开发完了吗?让她拿离婚分到的一点钱去那弄个铺子,卖卖字画什么的。结果她就是不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肯。”

    “害怕吧。等疫情结束我们一起带阿姨去看看,我再托人问。你说画室,那你们家现在有留什么房间吗?要不我们一起劝劝。”

    “留了的,朝南的,两面都有窗呢!但是只有房间没有家具,那时候钱有点紧,再后来我也没敢太忤逆她的想法。”闻莲叹了口气。

    “那我们去求她写,就说朋友开店需要?”苏菱提出了一个非常粗劣的想法,但又马上想起来一件事,“你们家有没有墨水和颜料啊?”

    闻莲张张嘴眼泪又流下几滴似乎是戳中了什么心事,“没有,我小时候她就全扔了。”

    “要不用平板?我之前看到我同学在平板上写,好像也挺那么回事的!”苏菱提议。

    “也行,不过她似乎有些排斥新的东西,到时候咱一起上吧!”闻莲的脸没那么红了,汹涌的情绪喷发后她看起来好多了,眼神里重重心事落下的黑影淡去,乐观和开朗终于在刺破悲伤的潮水显露出来。

    “你说我们这里以后也会被开发吗?但是居民区好像也没什么好开发的了,除了那像半岛一样的地方。我听说有些地方的古镇已经和汉服联系起来,还有什么戏剧节和互联网大会,要是我们这里也这样就好了,这样有朝气有希望,然后人就不会只出去不回来,顺带所谓“家庭主妇”也能兼顾甚至不必只带孩子,选择会像春天的花一样多,对吧!”说话的时候闻莲微微仰头,就像诉说自己的生日愿望。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老人说落叶归根,现在倒是有点感触。被这里的雨水养大的,其他地方再好再美也抵不过熟稔,而且这里有养育我生命的真切美丽,很神圣。”闻莲由衷地爱这片土地。

    苏菱听得颇有感触,点头同意她:“高中我被我妈强行塞去了国外一段时间,那边有很多古老的建筑还有美丽的公园,也能吃到各地的美食,卡上的钱走了一笔又一笔,但是往来之间就觉得有点失落。特别我看日历的时候,标注的每一个我国节日我都很难过。”顿了顿她又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里不方便,家家一样的面貌不够美丽呢!”

    “美不美丽是我们建设的嘛,建筑再牢固也是会坏的,需要我们人不断维护。”闻莲说得很认真,她的专业与建筑相关,对建筑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悟。

    “是呀,你说我们小时候背的《阿房宫》即便没有什么毁坏,时间也会让它失去原有的面貌,但存在总是一种标志,标志我们的文化曾经到过这样的高度,还有艮岳。这种故事里的建筑若是存在,我们的生命里文化厚度就会蹭蹭蹭得涨上去,它切实地存在,印在我们的生命,而不是只有文字记忆。”苏菱学的是古代文学,回应以闻莲属于她的想法。

    “真好,但愿……害,不多想了,我先回去拖着我妈打扫卫生,过几天到我们家来吃青团,虽然不那么应节了,但材料还剩些,请你和阮徵来消灭!”闻莲不自觉把阮徵也带上,仿佛还是从前。

    “行。就是下次得让他带个手机,我读不懂唇语。”苏菱笑着把闻莲送出了门。

    门关上的时候她舌尖还辗转“阮徵”的名字,总觉得他有话没说完,尤其是那副欲言又止偷偷看自己的样子。

    她烦恼地拿手对着脑门扇了扇,心想刚才应当是一场彼此的情感支持,只同时她又因为最近的事情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为什么长大以后每一种感情要分得那么清晰,这是亲情这是友情,这该如何这不该如何。

    以及,自己是不是该直接去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拿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是不肯联系自己?

    十八岁的时候自己主动去加他的联系方式又为何什么被拒绝?

    她可以不把阮徵奶奶的漫骂放在心上,可是阮徵作为朋友总得有个回应。

    还是,自己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苏菱忽然想起自己五年级的英勇事迹来。那时候自己喜欢同班的一个小孩,圆圆的脸,长长的睫毛,冬天时候穿得鼓鼓,整个人就像年画娃娃。

    苏菱还记得自己会偷偷给他家打电话,拿起有些泛黄的座机,拨通一串号码然后对方的父母接起来就说找小孩对一下作业答案。

    小孩常常是不来的,他大概觉得苏菱强势得有些可怕。因为苏菱甚至带着“小弟”阮徵在暑假时候骑车穿过三四个村落去他家喊他下来,要他回答愿不愿意做女将军的男人。那小孩问为什么和她不熟但是天天要逮着他烦?那时候苏菱哇地一下大哭起来。其实那时候还小,并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占有。

    *

    “阿嚏!”

    阮徵在家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正拿着一个新的手机思考。

    那天推搡发生的时候自己把苏菱的手机撞掉了,手机当场碎成两半泡在浑浊的水里。最关键的问题是当她失去了手机,自己就连最后一条路也没了。

    苏菱在村里的时候,特别是她离自己这么近的时候可能再也等不到,他需要抓紧机会。幸运的是他有一个备用机,只是又该怎么把手机给她呢?

    直接走到她的门口,还是等闻阿姨再次把自己和她拉在一起。

    阮徵烦躁地抓抓头发,拿着笔在板上胡乱地写下相见的方法。有时他真的恨不得同意了躺在信箱里的那些offer,随便挑一个也好,然后去研究不可能的时光机,如果实现那么自己可以回到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他应该选择真相。疯狂的念头总是一闪而逝,剩下的就是自嘲。首先是能力,其次是科学与伦理,类于超自然的能力怎么可能被自己私用。

    房间里电脑主机在安静得运行,阮徵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他的大学时的朋友兼私人医生赵亭兼忽然给他弹消息,他问:“能说词了吗?”

    “不能。”阮徵很诚实。

    “心病,没那么快。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释然就行,不再追究你当年的错误,并且接受这个错误。执着对于科研或许是好事,但是事事执着就不好了,就像你的实验总要去掉一些不太好的数据,对吧?”

    “嗯。”阮徵无法否认。

    “但偏要强求。”赵亭把他的症结露出来。

    “赵亭,我有事想问你。”阮徵展现的主动配合把对面的赵亭感动了一把,立刻表示自己知无不答。

    但他问的却是:“该怎么给别人送手机?”

    对话框显示赵亭正在输入,估计不是什么好话,阮徵选择结束对话,因为他想到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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