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和阮徵回到走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昏,黄昏的风里带着丝丝暖意,深紫的天空之下他们安静地前后相随。太阳落在北半球的影子一天天升高,虫鸣声也就愈发频繁,青蛙也开始呱呱,周围归巢的鸟儿则发出悠长或短促的鸣叫。

    闻莲一直在门口转悠张望,虽然苏菱告诉她马上就到,但这个时节乡下蛇虫鼠蚁多,万一又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她这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晃,闻妈妈倒是很淡定,安慰她说要是再过十分钟人没到,她们就拿手电出去找。还好这话出口没多久,两个人的身影就从香樟树下现出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是去当志愿者还是钻地洞,身上脏成这样?!这事感觉比夜里巡逻苦多了!”

    “今天情况特殊,阮徵先洗个手再吃饭。”苏菱打开闻妈妈一直用的水龙头洗了一下手,又接了点水洁了一下面孔。

    今天出了不少汗,汗水湿了干,干了湿,脸上油腻腻一片,不冲洗一下糊得难受。

    “来,毛巾。”闻莲递给她一条毛巾把脸上水渍擦干。

    阮徵也学着苏菱的模样洗脸,伤口碰到衬衫让他轻嘶出声。

    苏菱对闻莲轻声说:“家里的药箱拿出来吧,他肩膀有伤。虽然已经处理了一下,但还是再看看比较保险。”

    阮徵捏着毛巾擦脸,听到她的话微微低头努力收敛面上喜色。

    忽然,手臂上传来两下拍打。

    “阮徵,进去吃饭吧。今天闻阿姨做了鲫鱼豆腐汤,你喜欢喝的。”

    “嗯。来了。”阮徵紧紧拿住毛巾,缓步跟在苏菱身后。

    洗过脸以后他的步伐不再透着疲惫,盯着她的长发阮徵忽然脸红,他想到刚才自己似乎和苏菱用的是同块毛巾,虽然她是洗过后给自己的。

    但是,同一块……

    闻莲把药箱子拿到桌子上,转头看看这俩人进食速度感觉像是比赛似得。她偷偷笑一下,看来今天真是饿狠了。她打开药箱子,看了看里面碘伏和其他伤药的保质期,还好都没过期,还剩几个月。

    闻妈妈本来要帮忙,但是这时候是她写字的时间,闻莲就劝她写字好了,自己来就行。

    闻莲坐在客厅沙发打开了电视机,她最近都在看园艺和动物相关的节目,试图在这块屏幕里感受自然的变化和不同地区的时令差别,但不管电视多么清晰,色彩多么丰富,其他感觉还是跟不上。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有闻到味道的节目出现呢?闻莲的思维在四处飘荡。她又想,既然有了味道,那会有触感吗?或许那时候就不再是从屏幕之中观看而是很久之前畅享的,所谓全息娱乐吧?

    在闻莲思考的时候,苏菱和阮徵已经把碗筷收拾好塞进洗碗机。厨房没有上灯,他们凭借客厅里透过来的光来分辨。阮徵起身的时候肩膀碰到了石英石台面,他吃痛踉跄一下,苏菱正好走过来,两个人撞在一块。

    “对不起,你没事吧?”苏菱立刻往后撤退一步。

    “没事。”阮徵摆摆手,比她先离开厨房。

    苏菱心里隐约觉得这是“欲擒故纵”,但念头一起又觉得自己想太多,还是得赶紧约医生聊一下。当她过分在意这件事,不让情感流动的时候心情容易打结。

    “好啦?过来看看吧。”闻莲看两个人都走出来,示意一下药箱在这里。

    阮徵这时候却摆摆手:“不必了,我看了一下伤口没事的,我先回去了。”

    “也行,你明天要觉得不舒服再跟我们说,别憋着。”闻莲没有强迫他,肩膀擦伤本来也不是大伤口,看衬衫那一块出血不多。

    苏菱也没有留他,朝他点点头送他走到门口。开门的时候晚风轻轻送到两个人身边,回环缠绵的时候彼此都感觉到一丝莫名的眷恋。

    回到门后,闻莲靠在沙发上问:“你们今天到底去哪了?”

    “主要是跑了一圈高太公那里,其实可以早点回来,但是老人家大概很久没人说话??拉着我们多说了几句。嗯……也不恰当,可以理解为一个愿说,两个愿意听。”苏菱边拉伸四肢边解释给闻莲听。

    闻莲抱着靠枕说:“还是快去洗澡好了,洗完澡再说。”

    “行,你最体谅我了嘻嘻!”苏菱朝她回眸一笑,乐滋滋地上了楼。

    洗完出来苏菱已经上了楼,两个人在闻莲房间里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衣聊天,她那投影机前的一片地方小桌子搬开就可以随意躺。她铺了浅色剑麻的地毯,特别舒服。

    “你说的高太公我刚才去问我妈了!我有点惊讶,高太公是我妈妈书画启蒙老师。”

    “啊?”苏菱也格外惊讶。

    闻莲为她解释说:“我妈那个时候还小,然后我外公和高太公好像是朋友,我妈妈出生以后抓周抓到了毛笔,高太公就教她写字,哦不是,画画后面由高太公的妻子教了,但是不清楚她的名字,只记得姓吴。是个脾气有些急躁的人,但对画画很耐心。”

    苏菱摆出在沙滩度假的姿势,两手抱头躺着,左腿屈起。听着闻莲说的话,她感觉高太公或许偶然教过的人也不止一个,可能村里甚至隔壁村也有他教过的。

    “他那天说了很多关于他太太的事情,但都是一片片的,往往是说到什么事情忽然插进来几句。高太公看起来逻辑还是蛮清楚的,诶那你妈妈去看过他吗?”苏菱忽然问。

    “有过,高太公是几年前回来的,他回来的那年我妈去看过他。那时候他太太还在世,不过听说半年没到人就走了,从此我妈也没再去。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所以都是托杨叔送点心意去。”闻莲拿起遥控板切换了一部美食电影,说这种事情心情难免低落,要看点开心的。

    “听我妈说高太公其实很早就离开了,甚至是大半辈子没有回来。那时候大家都说高太公是出息了,公费出国。还有的说是去北方赚大钱,成了非富即贵的人物……”

    闻莲努力回忆妈妈给她讲的东西,有些琐碎东落西躺,不再捡捡就漏了出来。停顿一会儿准备继续讲的时候闻莲看见苏菱躺在那,手也没有抱头了,腿也放下了,她似乎很疲惫,在自己捡记忆碎片的时候进入了梦乡。

    她不忍心吵醒苏菱,小心爬起来去拿了沙发上的盖毯给苏菱。毯子拿来,重量刚落到苏菱身上就把她吵醒了,苏菱眨眨眼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你睡着了!”闻莲坐在她旁边笑。

    “啊?我怎么觉得我一直醒着,放电影的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苏菱真是这样感觉的,但是话说完就一阵哈欠从身体里钻出来。闻莲看到她打哈欠自己也有些忍不住,长大了嘴,最后两个人眼角噙泪相视而笑,她们决定还是先睡觉吧。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坐船时间太长,她躺在床上还是能感觉到晃荡的水波,自己仿佛是采菱女,坐在大木桶里微微摇晃,满是菱角的荷塘从眼前一直延伸到无限四方。

    好在她出生在水乡,即便是在襁褓中也能安心睡在水波的音律里。水波晃啊晃,像摇篮轻轻摇,苏菱呼吸平稳进入梦里。

    “就是《狄拉克海上的涟漪》里的狄拉克,他是量子物理学的奠基人之一。”阮徵这样讲着,苏菱下意识把注意力挪开了,她对经典物理学之外的东西缺乏基本的认知,甚至可以说她连经典物理学都没有完全学明白,更别提量子物理学。

    虽然她能听,但还是放空一下。

    阮徵的话随风拂过,苏菱眯着眼划船,船穿过一簇绿柳,河道忽然变得狭窄,几只天鹅从苏菱身边飞过。苏菱顺着天鹅的方向看到了熟悉的石桥。她手里拿的也不再是木橹,而是一根长长的木杆。

    这是哪里?是剑桥吗?

    苏菱的船窄而平,像一张褐色的树叶微微蜷起在不宽的河道里飘荡。

    有一个身影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个穿着西装外套的男人,他正在河边散步,他的步伐不快,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苏菱看着他从河边拐上桥。

    忽然,他一直微微低下的头忽然抬起来。苏菱循着他的视线将目光平移,桥的另一边是一个穿着浅色花裙的女人,她的帽子很特别,帽檐下的脸洋溢着比晴朗天气还热烈的笑容。

    慢悠悠行走的男人看到她微微发愣,接着快步走向她。

    然后两个人手挽手你一句我一句地继续前行,苏菱木杆一撑,希望找到一个下船点找到他们。她臂力很好,脚下的船很快从桥底下穿过,片刻的黑暗后是强烈的光,苏菱闭上眼,睁眼之前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狄拉克单位就是指一个小时狄拉克说了多少字,他是一个极其沉默寡言的人。但是依旧被热烈的爱情征服了,亦或是他本就需要这样热烈的感情。”

    “你觉得说这样一个故事会降低听众门槛吗?科学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机器,也是普通的人。甚至他还有其他很多的八卦,我不知道这样讲会不会过于世俗,你有什么意见吗?”

    苏菱睁开眼,眼前没有阮徵真诚地求教,只有昨晚没拉好窗帘跑进来的一片亮光。她坐起来,低着头还没从梦境里抽离。

    “苏菱,吃早饭了!!”

    闻莲敲断她如藕丝般的莫名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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