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竹窗的声音比屋外的蚊虫鸣叫还要轻,要不是沈婵无聊睡不着,也不会注意到。

    她翻身下床,推开了竹窗。

    “晏深?”

    沈婵手撑在窗台上,探出半个身子。

    晏深整个人和夜色融为一体,他站在后院的树下,树影婆娑斑驳,落满他肩头,他眸光沉静,看着沈婵。

    沈婵估算了一下竹窗的高度,觉得自己翻过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踮起脚,新换上的裙摆又软又轻,层层叠叠铺在了窗框上。

    她往下一跳,却不想宽大的裙摆被竹窗勾住了丝,就在沈婵要面朝地跌倒的时候,她被揽进了一个寒霜一般冰冷的怀抱。

    晏深再一次接住了她。

    洁白的轻纱和柔顺的锦锻相互勾缠,黑色隐没了白色。

    沈婵吸了吸鼻子,满面的霜雪气息,她顺势跳下来,却听耳边“撕拉”一声。

    裙子勾出的丝撕裂了。

    晏深将那处勾在窗框上的裙纱摘下,沈婵可惜地摸着那处明显的勾丝,恰好在裙摆上绣着的莲花纹处,非常明显。

    这条裙子怕是穿不了了。

    最近一连失去好多条心爱的裙子,沈婵心疼极了。

    她放下裙摆,将竹窗轻轻阖上,眼尖地看见晏深手上提着膳盒。

    “这是给我的吗?”

    沈婵就是象征性地问问,她接过膳盒,一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温热的。

    晏深早就辟谷了,也极少有口腹之欲,这么晚带着膳盒来见她,肯定是给她的。

    “好香好香!”沈婵感动地泪眼汪汪,还不忘嘴上讨好一下,“晏深你就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晏深觉得沈婵很蠢。

    他给她送膳盒,不过是因为两人被心蛊相连,若是沈婵被饿死了,他也要跟着她死。

    哪里算得上对她最好。

    膳盒是在离这里最近的镇上买的,修真界内,尽管一宗十二派皆推崇辟谷苦修,不过城镇之中住的散修偏多,不受宗门管辖,有专做膳食的酒楼。

    天水苑中所住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凡人,还未引灵气入体,自然不会辟谷。于是碧霄宗便给每个弟子分发了辟谷丹,沈婵下午也领到一粒,据说一粒辟谷丹可抵一旬日。

    可是谁也没告诉过沈婵,这辟谷丹的味道比炸了茅厕还要让人作呕。

    她想过逼着自己吞进去,但是她的喉咙、她的胃都不允许她受这种委屈。

    沈婵自己也吃不下去已经被吐过一次的辟谷丹,她顺着心意,把辟谷丹扔了。

    “你这么晚出来,宿友不会发现吗?”

    沈婵咬了一个裹满酱汁的丸子,边吃边问晏深。

    她把膳盒放在后院树下的小圆石桌上,石桌旁还有几个石凳,刚好方便她用膳。

    问完沈婵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就凭晏深这功夫,如若他不想,谁发现得了他?

    晏深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沈婵一眼。

    “不知道。”

    “什么?”沈婵咬了一半的丸子掉下了筷子。

    “我没去。”

    好嘛。

    沈婵重新把丸子夹起来塞进嘴里。

    大魔王的个性独特,不愿意和别人同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怪不得他说“不会”,原来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去住双人宿舍啊。

    “那你接下来住哪里?”沈婵又夹起一只鸡腿,鸡腿用油炸过,金黄焦香,不知道晏深用了什么神奇的方法,闷在膳盒里的鸡腿到现在外壳还是酥脆的。

    虽然是没两天就是收徒大典,但是连上今晚还有两个晚上,总不能睡在树上吧?

    “不用睡觉。”晏深觉得沈婵咸吃萝卜淡操心,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吃饭要吃三顿,睡觉要睡五个时辰。

    麻烦死了。

    沈婵做凡人做久了,理解不了晏深。

    她挑出膳盒里的萝卜块,把它们放到一边,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不用睡觉?”她把筷子放下来,“那……那日你是故意装睡等我过去的吗?”

    沈婵那天深夜刺杀晏深未遂,本以为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不料居然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

    啊啊啊!

    真讨厌。

    晏深明明就知道,还看她出丑。

    沈婵狠狠又咬下一口鸡腿。

    晏深垂眸,沈婵的记性真的很好。

    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那日。

    他很不愿意把每件事记得清楚。扎根于苦痛之中,像他这样的人,把每件事情都记住无异于是对自己的再一次折磨。

    “吃完了?”

    晏深看见膳盒空了大半,沈婵也停下动作,干脆转移话题。

    沈婵点点头,晏深收了膳盒,转身就要离开。

    脚步忽得顿住,晏深从识海空间里捞出两条襦裙给沈婵。

    她的裙摆被勾坏了,就沈婵这麻烦性子,过会肯定要换,她把所有衣裳都堆进了他的识海空间,若此时不给她,少不了还要被她喊过来一次。

    “晏深你等等。”沈婵见他脚下空气荡起涟漪,急忙喊住他。

    晏深:?

    还有什么事?

    “我想穿那件白色的,上面印桃花纹的。”沈婵看着手上两条襦裙,一条蓝的一条绿的,恰好都是她不怎么喜欢的花纹。

    穿不喜欢的衣服,心情也会不好。

    晏深看不出来白色的比蓝绿的好看在哪,不过他了解沈婵,她要是不开心,自己也得跟着倒霉。他翻了翻识海,翻出好几条白裙子。

    沈婵凑到他身边,一眼就挑出了她想要的。

    “这条。”她说。

    晏深把其余的重新收回去。

    “走了。”他周身灵气浮动。

    人影消失,空气中只留下他冷淡的声音。

    “走正门。”

    沈婵:……

    晏深是觉得自己会再一次掉下窗户吧?

    是吧。

    *

    沈婵第二天一早就换上那件白色桃花的裙子去了镇上用早膳。

    关魁独一人留在小院中,她抬手,袖摆顺着小臂滑到手肘,露出的手腕上清晰地印着一个火焰的纹路。

    手腕翻转,那枚火焰纹路便突然化为实体升起,小小的一簇火苗接触到邮筒中的簪花和信件,火舌在一瞬间蔓延,信件簪花全部被火焰吞噬,连点灰也留不下来。

    “关魁!出来!”

    木门被踢开,这一脚比昨日用了更大的力道,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受不起这样折腾,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林尚不以为意,手中持着宝剑在屋内横扫一通,好在屋内原本就没什么值钱的物什,他这一顿乱砍,也不过是碎了几个花瓶。

    他身后的林千秋这才施施然走进来,还带着一堆跟班。

    早在门口传来动静的时候,关魁就迅速收起了手腕上的火苗,袖口落下,将她的手腕遮得严严实实。

    “林尚,你干什么?”她站起身,波光潋滟的桃花眼中难得见到如此严肃的神色。

    “呵,我干什么?那个凡人呢?关魁,你和她联起手来骗我?”

    林尚说到这件事,心里就火冒三丈。

    他堂堂慧衍门的弟子,在关魁这里吃瘪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个凡人耍得团团转。

    他昨日气不过,同时又有些心虚,生怕自己真的犯到虞照青头上,回去就托人查了沈婵和虞照青的关系。

    不查不知道,林尚听着查探回来的消息,冷笑连连。

    “不过就是虞照青在凡间救下的凡女,我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尚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告诉了林千秋,一早就带着人来了关魁处。

    “那个凡女呢?”林尚左右张望,没看见沈婵的身影,“哼,倒是狡猾,提前溜了吗?”

    不在也好,反正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关魁。

    林千秋在后面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关魁,我们也不是要为难你。你把玉佩交出来,我们皆大欢喜,不好吗?”

    在定亲时,关魁就看过无数次林千秋这幅道貌岸然的嘴脸,此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可笑。

    “我说过了,林千秋,若要交换回玉佩,就去请慧衍门的长老来。”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关魁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尚打断了,他举起手中宝剑,朝着林千秋说:“林兄,既然她不识好歹,我们不如直接抢回玉佩。”

    林千秋站在后面,眼中的算计一闪而过。

    他不愿意跟林尚这个蠢货一起动手,若到时候追起责任来,他可是要去碧霄宗做亲传弟子的人,怎好为了个关魁而沾上污点?

    关魁这些年连引气入体尚且做不到,就凭这种天资,若她不是关天流的义女,归一庄又遭此变故,怎么也不可能被送来碧霄宗。

    更别说,归一庄尚在之时,林千秋还勉强看得上这个只有些美貌的义女,归一庄一旦倒塌,她关魁便是怎么也配不上他的。

    “尚弟,还是不了。”林千秋假情假意。

    林尚正是冲动的时候,听不进任何话,他提起宝剑,就要砍向关魁。

    关魁脸色阴沉,转了转手腕,不动声色地露出了那个小小的火焰纹路。

    “天水苑禁止弟子私斗,你们在干什么?”

    木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正爽朗的喝止声。

    关魁眼疾手快地收了势,面上神情突变,泫然欲泣,泪珠要落不落。

    林尚剑招已出,被突然制止,脑中汹涌的怒气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般,冷静下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奈何剑招已没法收势,他只能生生受了自己这一招,内力回流,喉间泛起腥甜。

    虞照青踏着院外朗朗日光走进了屋内,看见一片狼藉,眉目沉肃。

    他身后跟着望着天空发呆假装与自己无关的沈婵。

    沈婵一开始没想过去找虞照青,她只是想,碧霄宗都设了戒律堂,总不可能对弟子间的矛盾视而不见。于是用完早膳,她就去了戒律堂碰碰运气,没成想恰好遇见了虞照青。

    虞照青一听她说,便要和她一块来小院。

    不知道该说这男主古道热肠,还是说碰上女配原来的剧情,男主就一定会走这一遭呢?

    虞照青都来了,这里就没沈婵什么事了,她默默待在屋外,当个合格的隐形人。

    林千秋当然认得虞照青,或者说,天水苑里很少有不认得这位碧霄宗大师兄的人。

    他嘴唇颤抖着,寻找着合适的说辞,心里暗暗怪林尚,若不是他冲动,怎会真的动起手来?

    “我……我们只是……商量……”

    林千秋给关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将此事闹大,这件事情的真实原因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不然两人都会丢人。

    孰料关魁在看到虞照青时,就将脸埋进了袖子里,哭得伤心。

    全然没有之前的振振有词,好像真的被私下霸凌一般。

    虞照青没有错过林千秋的眼神,他警告道:“既然是商量怎可动手?”

    目光转向拿着宝剑的林尚,林尚哆嗦着手,宝剑“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虞师兄,就是切磋切磋,谈不上……”

    “虞师兄,是这些人仗着人多,要欺负我。”关魁否认道。

    虞照青昨日去查了住在这间小院的关魁,知道她是归一庄遗孤,这个身份加上此时的情形,让他认定了林千秋等人仗势欺人。

    “林尚,在天水苑私下斗殴,取消本次参加收徒大典的资格。林千秋,还有……”他扫视了一眼林千秋身后挤成一团的人,“念在初犯,予以警告,再有下次,一并取消资格。”

    林尚惨白着一张脸,跪坐在地上,他不敢和虞照青顶争,只敢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关魁。

    林千秋目光呆滞,不过好在这个结果并没有断了他所有路,他用仅存的理智,向虞照青行了一礼,表示接受。

    关魁则坐在椅子上,好似还没有从被欺凌的哀伤中走出来。

    “关姑娘,在天水苑内发生这样恶劣的行为,碧霄宗会为此负起责任。”

    虞照青彬彬有礼,却在此时话头一转,引到了在屋外看戏的沈婵身上。

    “这次真是多亏了沈姑娘,若不是她,我竟不知天水苑内弟子私斗如此严重。”

    沈婵:?

    跟她有什么关系?

    等等。

    不妙。

    沈婵警惕地看了看刚刚还满脸颓丧的众人。

    果不其然,不管是林尚还是林千秋,有意无意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仇视的意味。

    虞照青,你真的……

    沈婵顶着满脑袋黑锅,看着眼前虞照青清澈的眸光,仿佛对她正义的行为赞赏有加。

    她说错了,这个男主不是古道热肠,而是——

    天然黑。

    林尚被取消资格,灰溜溜地收拾东西,不知道是要回慧衍门还是去哪里。

    林千秋和其余跟班则是表面老老实实地回了西苑,心底想什么不得而知。

    虞照青向两人告辞,临走时,沈婵看到他别在腰间的青剑剑鞘上多了一个剑穗。

    之前还没有的。

    剑穗也是青色的,旁边还有个了一个绣着火焰纹路的刺绣坠。

    看样子不是随便在哪个集市能买得到的。

    剑穗在沈婵眼前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细看,她就听到了身后关魁的道谢,只能回头应下。

    那个剑穗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婵被虞照青无意间坑了一把,心底提防着慧衍门的人,本来还想观察观察关魁是否和虞照青燃起了火花,现在显然没有兴致那么做了。

    虽然依她昨日之见,沈婵不觉得关魁会因为这个爱上虞照青,不过剧情的力量是强大的。

    就算中途出了什么意外,终究是殊途同归。

    她自己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哪怕用尽全力逃脱,依然会为男主挡下致命一击。

    沈婵躺上床榻。

    那个奇怪的剑穗不知为何,又在她眼前晃悠。

    沈婵摇了摇头,将画面拂去,整个人埋进了软枕里。

    明日,就是收徒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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