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年平安回来了,山意秋却半死不活地躺在了床上。

    一夜不睡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

    整个人好像都陷在一片混沌之中,昏沉的意识卷起了所有的感官,疲感压迫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点一点,她那点残余的理智被强拽着来喝药。

    她面前是一个戴着紫色蝴蝶面具的女人,虽不能看见她的表情,但肃杀之气从向下的嘴角里就能窥见一二,此女名为执刃,一听就不像真名的名字。

    在顾容鸢送来那批年礼后不久,她来到了北凉。

    顾容鸢的信里说执刃医术高超不弱于她,只是不擅医兽,让他们少祸害点鸡鸭鹅的。

    不过呢,执刃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医女,她在冷冰冰地认个了人后,就与他们再无交谈,整日不是闭门不出,就是夜不归宿,一直在府里没甚存在感。

    王府里除了厨房送饭的侍女,偶尔管家忙起来,都会忘记还有这号人。

    此次山意秋病倒,宿子年不愿舍近取远去寻林大夫,反而直接找上了执刃。

    于是此时,执刃正端着一大碗艰涩难闻的药,凑在山意秋嘴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不像是在喂药,而像是在灌毒。

    执刃说起话来,沙哑的女声刻薄又阴阳怪气:“挺好的啊,通宵不睡吹冷风,思虑过重是想直接死了?山意秋,你是一点儿也不想活了,是吧?”

    山意秋轻轻抿了一小口,整张脸被苦得皱了起来,实在没勇气再喝上第二口。

    谁懂啊?这么多年药喝下去了,她也没喝过这么难喝的啊?执刃真的不是黄连成精了吗?

    缓过苦劲后,她刚想开口和执刃解释:“执刃,我...”

    执刃毫不犹豫打断了她的话,将她那点小心思都看在眼里,恶狠狠地骂道:“闭嘴,喝你的药!你什么身体,你自己不清楚,我还不清楚?”

    她小小年纪,每天没事想那么多干嘛?

    执刃还想继续骂下去,就见西岚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出去详谈。

    她只得瞪了一眼不情不愿喝着药的山意秋:“我再进来之前,你把药给我喝完了,不然我明日会加更多苦的药材!”

    山意秋满怀悲壮端起药碗一口闷,苦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哀怨地想着,执刃!你好狠毒的心!

    门外是站了好久的宿子年,执刃以“女子闺房,男子免入”为由,一直不肯让他进屋。

    宿子年也是一夜未睡,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但想着高热的山意秋,心里还是焦躁不已,硬生生压下那份困乏,一见着执刃连忙迎了上去。

    他焦急地问道:“执刃,意秋如何了?”

    一提起来,执刃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把脉时就发现山意秋体内亏空得不行,本就体弱,还不好好养着,这不就是故意给他们这种医师添事儿吗?

    顾容鸢又没给她俸禄,合着她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还是白干活呗?

    “你们王府人都死绝了,是吧?她才多大啊,让她操那么多心?”

    “我不问还不知道呢!早上学经世之道,下午去太守府写课业,时不时学点兵法。哦,晚膳前后还要被拉着学劳什子格物之道,抽空再折腾点别的东西,你们当她有几条命啊?听说前几个月在日头最好的时候,还在田里种地?”

    “要不是还吃着公主开的调养药,她早倒下不晓得多少回了!”

    谁家养孩子能这么折腾人啊?!这是在养孩子还是养神仙啊?

    宿子年闻言,沉声问她:“能养好吗?什么药我都能找来,您直说。”

    执刃不耐烦地摆摆手,“她只要少忧虑,少操劳,就能活得久!”

    在执刃的冷脸下,宿子年自然进不去,只得回自己院子暂行歇下。

    执刃一进门,就看见床上的女孩悄摸摸地将摊开的书,又迅速地塞回被窝里,朝她无辜地眨着眼睛。

    明明先前还烧得满脸通红,困得要晕过去,现下倒是又精神了。

    执刃剜了一眼山意秋,一把抽出藏在被子里的书,“山意秋!不想活了?”

    她支支吾吾,就是不敢看执刃的眼睛,“只是游记啦,我也没看呢...游记不费精力的…”

    原先她确实挺乏的,但这不是被那碗药苦得愈发清醒起来了吗...

    执刃随意翻了几页,就又“啪”地一声合了起来。

    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却被她做得像是合上了剑鞘一般。

    “建真游记?哦?我怎么不知道公主还能写出不费脑子的书来?”

    执刃见女孩还是不死心地盯着她手里的书,一贯强硬的性子也难免软了下去。

    唉,服了,怎么还有如此求学若渴的小孩啊?就当睡前话本吧。

    她说:“我来读,你还是闭眼听着吧。”

    “第一日,建真皇室弑父杀子,此乃...父慈子孝之典范?”

    执刃读着读着,冷硬的音色里也掺了几分颤意,她真的没读错景朝文字吗?

    她快速翻过这篇,果断跳到第二篇。

    “第二日,夫死从子,罢了,本宫从了亦无不可。可牌位过多,本宫力有不逮,可恶,早知道就...”

    执刃没读完的是:少点杀孽了。

    罢了,顾容鸢刚来建真和亲的那两日,建真确实有点混乱,血腥点也是难免的。

    执刃又往后翻了好几页,她的眼睛刚扫到第一句:“第十日,昙儿不好女色,真乃憾事”,就受惊似的合上了“游记”,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狠狠将书重重摔在床上。

    她深呼吸了几口,情绪仍旧难以平静,混账!顾容鸢混账!怎么什么都往书里写!成何体统!

    山意秋先前见她一连翻了好几页,就凑过去看了一眼,满脸好奇地问执刃:“昙儿是女子?”

    执刃推过她的额头,又拿来一床厚被子,将她埋得严严实实的,没好气地训她:“...睡你的觉,小孩子莫要问这么多!”

    “你该就寝了,这书我就收走了。”她卷起了游记,塞进袖里,逃似的走了。

    小七也附和着执刃的话,对她说道:“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

    山意秋摸不着头脑,低声发出一句:“啊?”

    因她身体不适,小七也没有开启学习功能,只盼她一觉醒来,身子能爽利一些。

    第二日,唤醒她的不是人声,而是苦味更浓郁的药。

    真是好歹毒的味道啊,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尖,久久不散。

    执刃还不等她洗漱,就把药碗放在山意秋手心里。

    她满眼血丝,似是整夜未眠,极其不耐催她:“吃药!”

    山意秋把求救的目光移向西岚,却见西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恕难从命。

    她瘪着嘴,装作失落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祈求:“执刃,我昨夜已经很听话喝完了,为何今日还比昨日苦?”

    执刃不为所动,反而想上前给她灌药,“喝个药哪来那么多问题?”

    行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山意秋视死如归,喝完后已是满眼含泪。

    执刃拿着空碗,临走前也不忘警告她:“禁忌事项,我昨日也提了,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吧?”

    她不断点头,等执刃紫色的衣角从视野里消失后,她才松了口气,含住西岚递来的糖。

    一日三顿药啊,这才第一顿,她还要再死两次。

    等宿子年午间捧着两本书进来,就见山意秋嘴里塞满了蜜饯,两颊鼓起,她脸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他嗅了嗅空气里残留的药味,忍笑劝她:“少吃点,牙会疼。”

    山意秋看见他手里书,宿子年和书同时出现,真是奇景啊。

    她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来调侃他:“真是稀客啊,北昭王的书竟光临寒舍了?令陋室蓬荜生辉啊。”

    宿子年听着她的揶揄,只一挑眉,就将两本书摊开,一本是他的,另一本则是山意秋落在书房里的。

    他点了点自己的书,他原本没甚批注的书,如今已被他的字填得满满当当。

    比起一年前那笔极有想法的“救我”,他的字在赵崇的棍棒下初成风骨,与他懒散的性子不同,他的字反而笔力遒劲,锋芒毕露。

    山意秋微讶,“赵大人初二还不放过你?”

    大过年的,初二就拉人苦读?赵大人好歹也放过自己吧。

    宿子年的无所谓里又带了几分麻木,他淡淡道:“赵大人还是老当益壮吧,想趁曲叔懈怠的时候,迎头赶上,一举超越。”

    “你先看,不懂的问我,他盯着我写的批注,生怕我误了他的好学生。”

    山意秋在病中,又是女子,赵崇克己复礼,自然不会闯入闺房授课,成何体统呢?

    至于宿子年,他今年也十岁了,昨夜执刃的话多少使他想起男女大防来,本来准备送本书就走,却被山意秋拦下。

    “哎,你就别走了,坐着吧。”

    “一来一回让西岚传话,也不觉累着她吗?”

    宿子年有些犹豫,却被她塞了一本军事的书,他只随意翻了一页,就被其间文字抓住了注意力。

    这是她通过李老师的启蒙课记下来的内容,在为数不多的闲暇里,默写下来的。

    山意秋见这招有用,再接再厉:“一起看吧。”

    一个人闷在屋里,小七不肯给她开学习模式,西岚也有旁的事忙,她多少还是感觉无聊了。

    宿子年倚着墙,坐在她床头,时不时翻上几页,若有所思。

    屋里除了沙沙的翻书声,就剩山意秋时不时的咳嗽声。

    而打破这一室寂静的却是执刃的推门声。

章节目录

我靠科技系统建设边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stata显著三颗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stata显著三颗星并收藏我靠科技系统建设边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