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融进了炙热的光里。

    山意秋眼里残留的泪珠也渐渐风干,只余泪痕。

    小七带着欣慰的语气说道:“秋秋,你长大了呀。”

    山意秋笑了:“我当然长大啦!”

    “长大真好啊...”

    她能更好地梳理自己的情绪,有自己的路,也不会因旁人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从养济院出来,山意秋想了想还是又转到附近的田里瞧上一瞧。

    滚烫的烈焰在天上肆无忌惮地烧着,一双大手拎起整个人间甩了又甩,想沥尽了最后一丝水分。

    尽管如此,为了活下去,农户依然会埋头苦干。

    不远处是巨大的水车,湍急的水流,正哗啦啦地流淌着。

    去岁江南大旱,山意秋就在赵黎身边,旁敲侧击暗示了今年的旱灾。

    赵黎没有忽视她的话,水车也建了不少。

    而农户若能提前晓得旱情,他们本身就是最知如何应对旱灾的人了。

    如今北凉虽苦,但比起好些地方,也能勉强过下去。

    一个大娘抹了把汗,直接坐在了田里,愤愤不平地骂着:“唉,这贼老天,真是不让人活了!”

    身旁几个人也扔下了锄头,席地而坐,取下头顶的草帽给自己扇了扇风,聊于胜无的热风也等带来几丝惬意。

    “知足吧,旁的地方可没我们过得这么舒坦!咱们有肥、良种和水车,去年还有余粮呢,哪怕加税了,咱们也不比之前过得差!”

    他们谁家还没几个外地亲朋好友呢?逢年过节来往间,就晓得自己已经算过得不错了。

    更何况哪怕加税了,他们确实比前几年过得好咧!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说哇!赵太守人是真爱民如子咧!”

    一个大娘一听见“肥、良种”,突然八卦了起来:“我咋听说这肥料和良种是一个小女娃搞出来的?”

    一个大爷毫不客气:“哪有女娃子哪能这么厉害?别瞎吹了!”

    他也隐约听说了,但他可不信,这些好东西哪能是女娃搞出来的?

    以往其他人肯定附和他的言论,但这次不一样了。

    “哟,女娃子咋就不能厉害了?村里的安大娘在家里如今可是说一不二的咧!原先她家里多穷啦,现在人挣得不比家里汉子们挣得少!”

    皂香坊伙食很好,但工钱确实不是很高,只是恰好比寻常务农人家男丁的工钱多了一些,正卡在大家都能接受的限度内。

    令男子羡慕,但不至于嫉妒。

    而恰恰这种自食其力的能力,往往就是女子话语权的第一步。

    “我能去皂香坊,也不一定做得比她差吧?”

    大爷、大叔们不嫉妒,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这样舒坦的活谁还不能做了呢?

    “人家皂香、皂香的,要香呢!你们这些个大老爷们一个个都脏死了,做出来的皂,哪个达官贵人想用咧!”大娘呸了一声,才不惯着这几个脏兮兮的大老爷们。

    一听此话,也没人反驳了,他们都觉得自己几个大老爷们没事干搞那么干净作甚呢?

    山意秋在远处听着他们的话,抿唇一笑,这世间好像已经在一点点好起来了。

    几日后,琉璃坊也相继迎来了好消息。

    眼镜成了。

    望远镜的用处目前更局限于军事上,眼镜才是真正能挣钱的物什。

    古代为数不多胜过近现代的就是,近视的人没那么多。

    近视又需要好眼睛来读书的,只有读书人,而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多少都是有钱的。

    琉璃坊在利益这块,就被盘活了。

    山意秋一大早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在派了人去琉璃坊请匠人师傅后,就直接去了太守府。

    赵黎此时刚从议事堂出来,就见山意秋捧着一个木匣子站在屋檐的阴影下。

    少女正处芳华,一身粉裙,灼灼其华。

    他疑惑地问道:“意秋?”

    这本该是她在王府等待赵崇上门授课的时刻,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此处。

    赵黎连忙派人拦住赵崇出门的步伐,二人随意找了个座。

    山意秋恭敬地说道:“赵叔,我想来这是想求您帮个忙。”

    赵黎轻笑:“直说无妨,若我能帮上,自然鼎力相助。”

    山意秋从匣子里,拿出了一盏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递了过去。

    “我与曲叔做的琉璃已大成,造价比坊间的琉璃便宜得多,但人手不足,这不同于香皂,还是需要健壮劳力的。”

    琉璃是离不开高温的,更需要的是健壮劳力,大娘们就不再合适了。

    “我知前年北凉征了徭役,我不是想征徭役,只是想请负责此事的小吏,提供些名册来,想找些老实能干的人,在农闲的时候做个工。”

    “另外,也想与府衙一道,将琉璃坊从私人之事,做成官办的。”

    赵黎把玩着琉璃酒杯,它比寻常的琉璃杯都要厚实得多。

    他随意倒了点白水进去,酒杯在光下波光潋滟,金光跌进眸里,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更绝的是,杯壁外还细细地绘出了若影若现的山水图。

    赵黎大喜过望:“此事对民生有利,哪用你来求我?该是我求你才对!”

    哪怕造价不便宜,以此物的稀罕程度,官办琉璃坊也能挣得不少钱呢。

    山意秋摇摇头,再次躬身行礼:“不,若能官办后,我想请您以北昭王的名义对外告知。”

    她想求的是,以此事来扬宿子年的名声,而不是太守赵黎的。

    经和谈一事,宿子年在京城的名声已经极差,而后在孝期重金买下青楼,也令北凉当地豪强不再忌惮。

    这般堕落之人,若做回善事,百姓自然感激万分,但权贵豪强却并不怎么在意,只觉得他在挽回声名。

    在景朝,很多官员风评的好坏其实并不在于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而在于礼义忠孝。

    这些所谓的“君子之举”大部分都是对上的,而不是对下的。

    而他们求的是民心,上层人物的好恶又有何意义呢?

    赵黎斟酌一下,比起琉璃的利润,他无所谓这点名声,还是同意了:“这...自然可行。”

    他有一事不明:“只是,为何不替自己求?”

    山意秋笑了笑,避而不答,只是继续问:“还有一事还想请问赵叔,北凉的城墙是否还会加固?”

    赵黎点点头:“有此意,但官府也无甚多的钱财。不过若你说的官办琉璃坊可行的话,后续资金会宽裕不少。”

    “若加固的话,您可否告知于我,我这会有更好的石料。”

    这点不算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再者山意秋这么说了,她拿出的材料必然不差。

    赵黎欣然同意:“哦?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这个赵大人交涉完了,另一个赵大人她自然也不能放过。

    既然她已经到了太守府内,今日赵崇自然是在太守府授课。

    临午膳前,赵崇结束了授课,理完书本后,将欲行,却被山意秋叫住。

    “赵大人,不若等上片刻?我为您配副眼镜。”

    “?”眼镜又是为何物?

    赵崇极为不解,只坐着看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然后他就见她从侍从那里拿来一副卷轴和一面镜子。

    卷轴展开后,是他从未见过的符号。

    幸好,不是上次她在岐山书院挂出的那种檄文。

    那次让他的好孙子背了一大口锅,后续山长找了上来,还是他摆平的!

    说回现在,赵崇正一头雾水地用木勺轮流捂住了两只眼睛,不明所以地跟着山意秋的小棍子,上上下下地来回比划。

    过了很久,也不见下文。

    在他的耐心耗尽前,山意秋捧来了一副奇怪的东西。

    赵崇戴上后,那两片琉璃恰好在眼前。

    他二十多年前眼睛就不行了。

    这屋里墙上挂着的画,原先在他的眼里就是模糊一片。

    没曾想,仅凭两片琉璃,他居然连小字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难得稚气地绕着太守府看上了好大一圈。

    赵崇轻轻摸着镜片,感知着琉璃光滑的触感,颤着声音问:“此物甚妙,当真只是琉璃?”

    山意秋轻轻点头:“自然。”

    她图穷匕见:“您的友人可能也需要此物呢?”

    赵崇砰砰直跳的心冷静了下来,一脸正色地问道:“你想借此扬名?”

    山意秋迎上了赵崇探究的目光,丝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是,我想献于圣上,再求您朝中的好友美言几句。”

    赵崇的眼如鹰眼般锐利,仿佛能一眼看清她所有的谋算。

    “你想要的没那么简单吧?不需旁人多言,圣上戴上后,自然能体悟此中神妙。”

    山意秋起身,朝着赵崇行下官之礼:“我想求官。”

    她俯首屈身,看不见赵崇的神色,过了很久才听见赵崇开口让她免礼。

    “你当有这么容易?公主在钦天监也只是一个象征物罢了。”

    “更何况,我的友人自然也遵循礼制,你觉得他们会举荐你?”

    言下之意就是,老顽固的好友当然也是老顽固。

    “宿...”山意秋才说出“宿将军”的一个姓来,就被赵崇黑着脸打断了。

    “闭嘴!”

    谁和宿游那厮是好友了!他充其量就一个小辈罢了!

    山意秋瞟了眼赵崇,见他面露不善,只好熄了调侃之意。

    “我想求的只是一个北凉的小吏罢了。”

    在景朝,小吏不必科考,虽有几地尚存吏考,但更多的只是上峰的一句话罢了。

    赵黎这几年在北凉一番经营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让她做个小吏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者,女子为吏此事少见,但不是没有,前朝也曾出现过几名女仵作、女医。

    赵崇并未发问,只是颔首示意,让她把未尽之言一一道出。

    “因为,我想以退为进,哪怕进不了,我也想天下人知我有此才。”

    他面前的少女站得笔直,背脊挺拔,毫不畏惧他的外泄的官威。

    她微微扬起下巴,娇憨的杏眼里眼波汹涌,满身朝气中又隐隐现出宁静的诗书之韵。

    赵崇听了,不得不感叹一声,此女已成。

    但他面不改色,对她的野望毫无波澜,只淡淡问:“不怕圣上让你进京?”

    对她来说,进了京城就不能大展手脚,这和陷进去别无二样。

    山意秋指着京城的方向,狡黠地眨眨眼:“不怕,娘亲到时自会有法子的。”

    娘亲不就是得给孩子收拾烂摊子的吗?

    听到这里,赵崇整个人才舒展开来,眼露笑意:“你日后叫我赵爷爷吧。”

    “你之才不亚于赵文,但你先前毫无志向,我看不惯。”

    “这世道,没有大志的人,就不会拼命,不拼命的人就会没命。”

    “意秋,你的路还有的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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