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济有些迟疑地说:“帮胡素的人或许是赵文。”

    赵文天资聪颖,早早考了秀才。

    曲济翻便了胡素的生平记事,惊奇地发现胡素与赵文应当是上过同一个书院。

    江南文风极盛,几年前赵文尚小,与赴任的赵黎一同来到江南,理所应当地就在当地求学了。

    那会,距离曲济被贬到合县还有一个月,他仍在江南首府任职。

    偶尔在官府见过赵文一两面。

    任赵文再怎么聪慧,曲济其实也没怎么上心过。

    直至有一日,赵文状似随意地问了同一房内另一个官员去哪了。

    “他去贡院做考务执事了。”曲济忙着公务,随口一答。

    每年秋闱都会调些小官过去干些行政琐事,考务执事不是多么不能说的官。

    况且秋闱已经了了,考务执事还关在贡院里出不来,此时学子再想托关系也来不及了。

    这对赵文不算什么大的机密,哪怕他不回,赵黎也能给他答复。

    “啊这样啊,那吴大人辛苦了。”赵文躬身告辞。

    曲济恰好眼睛酸涩,抬眼松弛眼周时,瞧见了跟在赵文身后的书童。

    说是书童也只是从穿束来看,此人明显比赵文高了一大截,身形消瘦,面露疲色,瞧着倒是近二十的模样了。

    曲济当时正忙着给楚凛找书童,心下不免诧异,只觉难不成神童比旁人学得快,找个书童都得找年纪大点的才能跟上?

    于是,秉持着能学一点是一点的观念,他也给楚凛寻了个大了七、八岁的书童。

    他也没大的要求,只盼楚凛能考个秀才,免点税赋,但没想到楚凛竟然这么不成器。

    因此,曲济将这件事记了这么多年。

    之后也再见过赵文几次,跟在他身后的书童再也不是一开始的。

    而那个被赵文问到的吴大人,下一场秋闱后,因收受贿赂擅自篡改考生信息,就被抓了。

    昨日他才将两件事串了起来,不确定是否有联系。

    曲济也不能太确定,当时的十几岁的少年人是否就是胡素。

    但胡素一个清贫学子,究竟是如何查出来那份江南名录的,实在是个谜。

    他更不明白的是,谁会这么不知死活又吃力不讨好地掀翻整个江南官场,还瞧不见得能从中受益。

    江南派系丛生,不到万不得已,曲济自己都没这么想寻死。

    这事比跳长江,都死得快,还是尸骨无存那种。

    最大的可能就是赵文,他年少轻狂,又是高官之子,熟知江南权贵之子的真实才学,更清楚哪些人是自己考上的还是另有损招。

    曲济抿抿唇,唏嘘道:“我也是昨日才想起的。若真是赵文,你们记得提醒下赵大人,我怕他年轻气盛,太冲动了。”

    山意秋突然想起几年前夜里送走赵文时,赵文身上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若真有这么个不求回报的疯子,说不准真是他。

    而打断她进一步思绪的是曲济。

    “对了,你们寻我何事?”

    山意秋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考虑到自己过于抽象的作画能力,还是出门牵来马给曲济比划。

    马蹄铁系于马掌之上,是一种光滑的铁盘,呈环状。

    寻常野马在草原之上自由奔腾,草原地软,磨损不多。

    而一旦载人,负重增加,行路过多,底部磨损,马蹄便易受伤,不少战马因此报废。

    即使现代赛马也离不开马蹄铁,至于星际时代,那就已是飞马时代了。

    若不是她缠着小七时不时放些现代残留的影像,可能都不曾发现还有马蹄铁这回事。

    曲济思忖一二,就拿起毛笔细细勾勒起来,仅凭山意秋只言片语,马蹄铁便已在他的笔间成形。

    他点点头,盯着图纸赞叹一声:“此事不难,这般马蹄损耗会小了不少。只是没什么难度,敌人也易模仿。”

    谁知,山意秋笑着拉过在一旁围观的宿子年,她微扬下巴,隆重为曲济介绍:“这得就看我们宿将军的了。”

    宿子年朝曲济抱拳致谢,霎时间夕阳穿透了他的蓝衫,风中青丝翩翩,丰神如玉。

    曲济神色晦暗,愁上心头,若宿子年的身形再高大些,眉眼间更洒脱些,瞧着就更像宿游了。

    他递给两人图纸,看着二人上了马车后,顾不上去忙其他事,又翻出了楚禾前不久寄来的箱子。

    箱子里有不少书信,是过去容月寄来的。

    宿游素来不爱写信,往往都是容月逢年过节寄年礼时,顺带再寄些信来。

    大部分的信封都已斑驳泛黄,只有最上面那封还透着新意,似是这两年寄来的样子。

    曲济颤着手轻轻拿起,僵在半空中,迟迟没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桌上的蜡油顺着烛身缓缓流下,又于烛台底部再次堆积,不知过了多久,曲济终于有了动作。

    他犹豫着将其埋在了箱底,不忍卒读,曲济的身影在烛光里越显佝偻了。

    “啪”,随着箱子合上的声音,一切又重归死寂。

    “宿宴青,你怎么就死了啊。”

    宴青是宿游的字。

    这并非问句,因为他深知亡者不能言语。

    他似是梦语一般呢喃着。

    昨夜回府时候不早了,等到第二天早上,笑别还在处理昨日堆积公务的北昭王,山意秋独自来到了太守府寻赵崇。

    自林生来北凉后,她已很久未上赵崇的课了,不知什么时候,赵崇待她宽和了许多。

    既不是一开始不管不顾的放纵,也不是后来唯吾独尊的严厉。

    如今,他更像是倚着门扉,目光绵长地遥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只道一句“一路平安”,也不问她究竟要去往何方。

    北凉寒冬刺骨,赵崇年岁大了,实在撑不住,今年他准备回南方祖籍过年。

    几天前便派人来打了声招呼,只不过那时她尚在病中,来不及问声好。

    明明只是几日未见,赵崇却苍老了不少,原本极有光泽的银发也发枯、发灰,似是好些天未打理了。他眉间的忧色更甚,皱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

    赵崇端坐着手捧暖炉,摆摆手免去了她那些俗礼。

    山意秋斟酌一会,不知该以何种言语说起曲济的猜测,害怕言辞不慎,让他们本就糟糕的爷孙关系更雪上加霜。

    “赵爷爷,赵文...”

    但她刚一开口,就被赵崇打断了。

    “你不必说了,我晓得。”

    “不然你以为赵黎为何自污?意秋,别把人想得太好了。”

    赵崇身旁的熏香袅袅升起,显得他的神色是尤为冷漠。

    “你当我为何在深秋时节急着家去?主要还是为了在族谱上除名赵文。”

    唯有弃祖、判党、犯刑、背义、败伦以及杂贱者才会被除名,每一桩都是血淋淋的巨恶。

    在景朝,被踢出族谱,于一个人而言,压根就是在精神上的一场流放,是不伤及皮肉的永久性刺字烙印。

    从此,那人世间再无血肉至亲,孤苦无依,遭人唾骂。

    赵文无疑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又何罪之有?为何要遭此重刑!

    山意秋心下大恸,紧紧握着椅子把手,颤声问着不动声色的赵崇:“为何?这于他的名声...”

    赵文知道会有今日吗?会后悔离开吗?

    但她还是后悔了,早知如此,也许她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他走了。

    炭火沉沉,山意秋全身却忍不住发寒,清瘦的手骨泛着白色,心头怒涛未息。

    面对质问,赵崇却微微一笑,明明在笑,嘴角的细纹更添了悲凉之感。

    他此时眼里才露出几分无奈的希冀来,镇敛眉峰,似是感叹又似是悲鸣:“若是这般无官可做也挺好,我只盼他能好好活着。”

    这样的脆弱于赵崇而言只有片刻,他很快又藏起愁绪,淡淡吩咐:“你既来了,省得我再寻你,这是我京城好友寄来的信,你拿去看吧。我行李还未理好,不与你谈了。”

    赵崇双手攥着拐杖,时不时还要咳上几声,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他这次是真的,不是装的。

    原先那把被他舞得虎虎生威的拐杖,终是有了实际用处。

    时间没有饶过他。

    赵崇老了。

    山意秋看着他步履维艰的背影,惊觉秋光已老,岁月憔悴。

    心头万般愁绪堆积,也只得长叹一声。

    她缓了又缓,才拆开了信件,这是吏部尚书郭谦寄来的。

    字里行间笔迹极为凌乱,足见书写时笔者嘈杂的心境。

    信的一开头,短短十几个字,便是一场说不尽的腥风血雨。

    “三皇子弑父篡位,太子率军杀之。”

    越往下看,越是触目惊心。

    太子顾骥之后又杀了好些个皇子,他根本不论是否参与篡位,只管砸过去一大口锅。

    除了三皇子确有其事,其他暂无铁证。其中有个皇子甚至未满十岁,只是家族显赫,便被杀了。

    寻常人家孝期为三年,二十七个月,而君主以日代月,孝期只有二十七日。

    顾骥将于孝期过后便登基,许是杀孽过重又或是其他,他欲改明年年号为仁治。

    大约也是想强化太子名正言顺继位的印象,他倒是老老实实依先帝遗旨,立林生为相,封顾容鸢为安王,可于京城与安洲两地自由行走。

    此外,他几乎不管不顾,用人唯亲,大封亲信,似是想传递出跟着他、听他话就有肉吃的招揽之意。

    凡是在他阵营里的人,无论贡献、能力与品行,皆得提拔。

    先帝留下的好些个皇子尚且未能得个爵位,顾骥就给自己好几个儿子都封了王位,甚至有几个还未及冠。

    至于自家母族,他也不厚此薄彼,有个臭名昭著的纨绔都能得了个侯位。更是在已有正统太后覃桐的情况下,不顾群臣劝谏,强行扶了自己的生母为太后。

    顾骥做这些这些事时,甚至都还未出孝期。

    当了太多年太子,顾骥太急于得到自由与掌控感。

    而郭谦在信尾提到,自己和兵部尚书已乞骸骨归乡,盼得与旧友怀竹一道下棋博弈。

    究竟是乞骸骨,还是要给顾骥的人腾位,自是不言而喻。

    又是新旧臣子交替,又是论功行赏,这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他还真是只想坐稳皇位,生怕其他人有可趁之机啊。

    怨不得,赵崇用尽手段,也只是想断了赵文的为官之路。

    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帝王昏庸,奸臣当道,赵文那性子迟早会掀桌。

    而被人惦念的赵文正跪在一名女子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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