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北凉百姓而言,这日极为新奇,人流汇集地又涌来了一群书生和小孩子,孩子里面男女都有,拿着厚厚一沓纸,在到处拉人吆喝。

    纸张很大,可以一折为四,像农事那栏,甚至用几笔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新式农具的模样。

    对清贫书生而言,当街吆喝确实不是个雅事,但谁让官府钱给的比抄书多呢?一日能抵抄书三日。

    而且帮官府吆喝,和帮商户吆喝,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帮官府好歹能在官府那儿混了个脸熟,能认识不少人呢。

    所以他们吆喝得相当卖力,生怕下次这种好事就轮不到自己了。

    “各位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来看看立心报!话本、农事、大儒文学还有官府最新政策应有尽有啊!”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孩叫得更为起劲,他们在家里也做不了多重的农活,难得有个能贴补家用的活。虽然就几文钱,但也比在家待着强,自然积极得很。

    嘿,报纸上的一些内容,旁边书生和百姓们都说了不少遍了,他们也都记下咧!有时书生忙不过来,他们还能说上几嘴呢!

    这就是山意秋让书生和孩子搭配一块卖报纸的原因。

    在北凉,想实现全民教育真的是太难了!更别提什么义务教育了。

    那些书生识字,他们在解说时,孩子在一旁就算只是听上几嘴,也算能是补上一点潜移默化的教育了。

    更何况,他们也有规定若是孩子讲得还不错,可以酌情再加点工钱,不多但也能抵一顿饭钱,严格控制在能温饱的人家看不上,贫苦人家又需要的金钱范围内。

    百姓们见此熟悉的情景,自然想起了上次审判刘家时的场景,兴奋不已,纷纷涌了上去。

    三三两两的百姓,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能聊上几句。

    一人疑惑地问道:“立心报?这是何物?是上次山大人说的那个?”

    旁边的人朝他点点头,便迫不及待竖起耳朵听着书生的讲解。

    他们倒是不一定会买报纸,但这个立心报每月也就免费讲上三天,下个月就是新的内容了。

    街里街坊的就自己没赶上趟,之后闲聊时候都不一定晓得人家聊什么,多难受啊。

    上次有些人忙得都没听上刘家的事迹,虽然后面听别人说了,但哪有自己听得来劲呢?

    听着听着,人群里时不时爆出一声声惊呼。

    “嚯,这玻璃制法听着也挺简单的呀?”

    一个穿着短褂的、黑头黑脸的汉子看着被贴起来的立心报,啧啧赞叹:“哟,这农具瞧着就不错,只用了木头和一点点铁的话,也花不了几个钱,那我得赶紧找城西老六给我做个呢!”

    被提到的城西老六想必应是个技艺相当不错的木匠。

    而他身旁的大爷,拄着拐杖精神抖擞,忍不住嘲笑他:“还等你呢?人老六刚刚在这听了没多久,就被买了立心报的人撵去锯木头了!”

    “那可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城北的狗娃子了!这个,我要一份!”说着,汉子便掏出了十文钱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将其抱在怀里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见状,不少庄稼汉也合伙买了一份去找自己熟悉的木匠了。

    十文不多,立心报本身就不是奔着赚钱去的,一些经费开支用的都是琉璃坊的利润。

    在北凉琉璃是便宜,但卖去外地还是加了不少价的,更何况那个本就不走平价路线的眼镜。

    山意秋是公布了琉璃方子,但眼镜制艺还是牢牢握在了北凉手里,这是暴利。

    而对一些读书人而言,他们自己本就识字,报纸又比很多书便宜得多,每个人都买了一份后,就在一旁寻了个馄饨铺子,点了杯清茶,坐着议论。

    当其中一人看见某篇绝佳的策论文章后,不由得去寻作者的名字,却见“邱然”二字后跟着一行字,简单概括一下其意,就是“丘山书院招生”。

    郯洲丘山书院极为有名,不是不想去,只是可惜离他们太远了,求学之路极为不便。

    “丘山书院?可是郯洲邱然?那可是郯洲有名的大儒啊!”

    旁边人被他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看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笑道:“你这都不晓得?你没看这报纸上主笔那儿写着郯洲邱然的生平吗?”

    “邱先生怎么来北凉了?”

    “肯定是北凉的大人们请过来的呗!”

    “那是,我们大人们多厉害了!”

    他们隔壁茶桌眉心红痣的公子闻言,摇扇轻笑,好不风流。

    这公子身旁坐着一位皓齿明眸的少女,面色微红,二人挨得不近,但相处颇为自然,瞧着应是兄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对读书人而言,难免对这般神仙人物心生好感,起了结交之意。

    他们凑近搭话:“这位兄台你去丘山书院吗?立心报上说考核优秀的学子能免除修束!除了邱先生和王先生这样的大儒,还有不少其他厉害的先生呢!”

    公子摇扇的节奏一滞,拇指与食指一捏扇柄,悄然合扇。

    他疏离一笑,婉拒道:“不了,我刚出师,总算脱离苦海了。”

    “脱离苦海”四个字咬字极为清晰明了,生怕对方听不清。

    书生被这几个字砸得昏头转向,他实在不能想象眼前的翩翩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

    只得犹豫着开口:“那就...恭喜兄台了?”

    “客气。”

    公子微微颔首,不等他的下一句,就毫无痕迹地转头,去寻忙着下馄饨的老板:“老板,来两碗馄饨、两碗豆浆!”

    少女则捏着手绢掩唇轻笑,杏眼流光,促狭地朝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

    二人正是才送走赵崇的宿子年与山意秋,他们一大早还未用早膳便去送人。正巧赶上立心报发刊,便在附近找了个铺子坐下,听着百姓们的反响。

    不曾想,街头都能碰上人拉着宿子年劝学,他这皮相确实有点唬人。

    谁让他初冬的早上非要摇扇装君子,也不嫌冷,活该!

    直到几个书生离开了,宿子年才端着两碗豆浆走了回来。

    热滚滚的豆浆缓缓腾起两团白雾,宿子年的脸在热气中若隐若现,像是坠进云雾里一般,添了几分温柔。

    一碗奶黄色的豆浆被轻轻推到了山意秋面前。豆浆在风里微微发皱,白气在眼里氤氲成团。

    赵崇的话多少是给她带了影响。

    她瞧着豆浆神情有些恍惚,这按理来说是多年后才有的产物,如今在此时它已步入寻常百姓家。

    这算不算改变呢?一小碗豆浆会引起什么蝴蝶效应吗?

    山意秋的指尖刚一触及碗壁,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就就戛然而止,滚烫的痛感便随之而来,葱白的指尖瞬间染了一片红色,也不知宿子年是怎么端过来的,不烫吗?

    她托腮瞧着对面已经喝了一半豆浆的宿子年,有感而问:“你说,会不会有人喝了豆浆后,突然顿悟,感叹世间美妙,然后去拯救世人?”

    宿子年闻声抬头,拭去唇边的浮沫,也不嘲她的异想天开,薄唇微扬:“怎么?我们意秋小神仙除了大蒜,还另外掌管了豆浆?”

    涂了大蒜素后,宿子年伤口如今基本痊愈,开始结痂了,即使是执刃也深深夸赞了他的体格。

    宿子年总是笑着称山意秋是蒜味小神仙,因为这称呼实在是难听,她总是过耳不闻。

    不过,此刻或许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扇来一阵神迹。

    山意秋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伸手轻抚宿子年的头顶,他不明所以,但是仍然顺势低头。

    今日他未绾发,只用略微用一根木簪挽起一些发丝,她一眼入目的便是那头如上好绸缎般光滑的长发,只一俯身,便能闻见那缕微涩清冽的雪松香,飘然而立。

    好像涂了大蒜素后,这人就爱上了熏香。

    宿子年感受着头顶投下的阴影,她腰间绣着碧云的绦带轻拂过他的脸颊,隐隐有些痒意,像幼芽破土的痒意,又像是心口旧伤结痂带来的痒意。

    “何意?”宿子年依然保持着垂头的姿势,他的声音在周遭的嘈杂声里显得尤为低哑又不自然。

    但山意秋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含着笑意道:“仙人抚你顶,结发受长生。”

    如果她这只蝴蝶真的能在这个时代煽动一场飓风的话,如果她真的如他玩笑所说的那样,是个掌管大蒜的小神仙的话,她由衷希望他能长生。

    想至此,山意秋不免感慨一句:“啊…我真会啊。”

    今日,蒜神仙为了自己仅有的这个信徒,也是十分辛苦了。

    极北之地的初冬都要比旁的地方苦寒些,清霜凝结,暖阳也只有一把。

    街上人头攒动,破败的馄饨铺子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两个少年人静静地坐在最角落。

    于人声鼎沸之际,她无比诚挚地祈求长长久久。

    一个唯物主义者最唯心的祈愿。

    在少女起身时,她的身影遮住了东面一角的太阳,但她又好像才是他的太阳。

    可这几近凝滞的瞬间逝去得太快,只抚了几下,她就又坐了回去。

    宿子年缓缓抬眼望着她身后柔黄的阳光,几乎是用气声说了句:“…谁说不是呢?”

    “你嘟囔什么呢?说我坏话呢?”山意秋盯着他翕动的双唇,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只以为他不满自己摸他脑袋。

    他睫毛轻颤,躲开了她投来的眼神,推了推她一点未动的豆浆,摸了摸碗壁,即使隔着掌中老茧,也能摸出豆浆凉了不少。

    “夸你呢,豆浆都要凉了,快喝吧。”

    “哦,好吧。”山意秋乖顺地低头喝了一口豆浆,温润之感顺着舌尖流入食道,豆味绵香,略微残着些甜意,以煨寒冬。

    她小口小口喝着,还不等她喝完,旁边就有一人推开层层人群,满腔愤慨地骂道:“谁说太守是好人呢!大冬天征劳役能是什么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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