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餐时间比平时提前了一点。

    付崇谦坐在餐桌的主位,一脸和蔼地望着单飘霏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家要好好补补啊!接风宴别嫌简陋,要吃什么可以跟佣人说。”

    已经很丰盛了好吧?“谢谢伯父,这就很好了。”她矜持地一笑,回答道。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今晚付崇谦、付哲毓和她母亲都在,还和她一起吃饭,让她在受宠若惊之余还有点小小的不安。记忆中这父子两人是很少跟她们母女俩一起吃饭的,尤其是付哲毓。

    可能是她很少在付家吃饭,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她暗嘲自己。

    几个人吃了几筷子菜,还喝了点小酒,气氛略略有些升温,付崇谦又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马上就要硕士毕业了吧?”俨然随便闲聊几句的口吻。

    她点头。“是的,还有几个月。”

    “未来……有没有什么打算?”付崇谦沉吟了一下,缓缓问她。

    她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正要回答,突然感觉桌子底下自己的腿被人掐了一下,她本能地望向坐在她身旁的母亲。曾念宜正不易察觉地朝她使眼色,大概是叫她不要随便答话。

    她眉心微微一蹙,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带着几分斟酌的语气说道:“我……还在考虑当中。”她的确是在考虑,学校的教授有提过让她留下来当他的助手。

    这件事她并未告诉过曾念宜,但凭着曾念宜对她的了解,以及刚刚在房间里谈的话,很显然曾念宜已经能够猜出来她会说什么——无论是什么回答,总之都不会是让她满意的答案就是了。

    “是吗?”付崇谦的表情丝毫未变,仍是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有没有想过到我们付家的公司来啊?”

    这话一出,单飘霏尚来不及有什么反应,曾念宜却是已经眉开眼笑了。“崇谦……”

    “于妈,酒喝完了,再拿一瓶清酒过来。”一直没有说话的付哲毓这时忽然开了口,他坐在单飘霏对面,她看见他拿起米白色的小瓷瓶,轻轻地摇晃了两下,然后随意地放到一边,动作有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于妈唯唯地去拿酒了。一切看起来再自然不过。

    单飘霏像是没看到曾念宜私下对她使的眼色,以及付崇谦父子俩不经意间交换的目光,她仍是一脸平静,嘴角略带一点礼貌的浅笑。“我看还是不必了,我是学心理学的,想必在公司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付哲毓抬眼朝她瞄过来,眼神无波,手中的酒杯却仿佛似有若无地向着她这边举了举,然后缓缓啜了一口。

    这是满意她的识趣了?单飘霏垂下眼睫,自顾自地吃着饭菜。付家的伙食一向不错,不过这些年漂泊在外,她几乎被各地的食物磨平了胃口,什么好吃的都可以大快朵颐,难吃的也可以吃得面不改色。

    吃得好不好,其实全看心情。

    “心理学很好呀!”曾念宜大概不甘自己被忽视,突兀地插了一句嘴。“我听说心理学应用很广泛的,对生意场同样也有很大的帮助。”

    付崇谦没有说话,仍是一脸温和的笑。付哲毓似乎在享受地品着他的美酒,眼神微眯。单飘霏动作自然地给曾念宜夹了一个水晶蹄髈,孝顺道:“妈,我觉得你最近皮肤好像有点缺水,吃这个吧,对皮肤好。”

    曾念宜原本还想说话,但是对着女儿那双看似柔顺实则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睛,不觉愣住了,讪讪闭了嘴。

    一顿饭就这么看似和乐圆满地过去了。

    付崇谦习惯了吃完晚饭就在客厅里看一会儿新闻,其他人也陪着他。

    刚好新闻里正在插播一条新闻:“……最近飞机事故频发,航空公司工作人员和乘客对飞机上的很多意外状况都有些神经过敏,风声鹤唳。比如今天上午的一架由美国旧金山飞往我国X市的航班上,一位经济舱的亚裔中年男子在飞机即将降落的时候,突然走到机舱中间恐吓机上乘客,并作出携带武器的样子,差点造成恐慌。幸好这场意外很快被平复下来,经检查,这位亚裔男子患有较为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一看到这则新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也坐在沙发一侧看电视的单飘霏。曾念宜脸上有些惊疑不定:“飘霏,你坐的好像就是这趟航班吧?你没事吧?”

    单飘霏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上了新闻。“没事,我很好。”

    付哲毓瞥了眼电视里的内容,然后看着她,笑问:“那名男子想必你也看到了?幽闭恐惧症?”那笑容颇有些玩味。

    她表情淡淡。“是的,一个因为过度紧张,企图控制其他人行为和情绪以缓解自己恐惧的普通乘客,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所以,那位看出他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是你?”付哲毓的目光微微一闪。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点了点头。“没错。”

    付崇谦先是一语不发地听,这时才朝她缓缓露出一个类似赞许的笑容。“幸好有你啊,如果不是你这位心理学的高材生,只怕这场虚惊不会这么容易平息。”

    她一愣,直觉地想起那位邻座的男子。如果不是有他出手协助,只怕她一个人也做不出什么来。“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她实话实说。

    付哲毓没有说话,付崇谦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敲。

    曾念宜握住她的手,一脸与有荣焉。

    看完新闻,付崇谦站了起来,对他们沉声道:“老爷子的吊唁会在后天举行,你们明天跟我去老宅那边走一趟,估计晚上不回来了,总要留在那里帮帮忙。”说完便负着双手走了。

    他说的老爷子便是付腾海,老宅是付腾海生前住的屋子,一栋占地极大的庄园别墅,离这里并不远。付腾海一故去,宅子自然由付家大房付崇信一家继承。

    单飘霏搀扶着曾念宜站了起来,付哲毓似乎也要出去,只朝她们淡淡点了个头,就留给她们一个背影,大步走了出去。

    “我看,崇谦这下对你是刮目相看了,”曾念宜有些兴奋,一边拍着她的手一边笑。“你就进光华吧,肯定有你的位置……”

    “妈,”她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志不在此。”

    曾念宜好在知道避人耳目,跟着她回了她的卧室,穷追不舍地追问:“你到底在想什么?让你进光华,让你来帮我就这么难?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她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48岁的曾念宜已经称不上年轻了,尽管她的外表依然保养得宜,远比一般的妇人年轻漂亮,却始终少了一种成熟贵妇该有的端庄沉稳。坦白说,这样的女人,待在后宅享受华贵的生活就够了,不明白她到底争的是什么?权力吗?即便权力真的到了她手中,她握得住吗?

    “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她不紧不慢地反问:“进光华做个一般职员,然后升上主管,再进入董事会,分得一点股份?”

    曾念宜目光熠熠,看样子她很热切。“不光是股份,还有……还有……”她的脑海晃过光华集团那一个个光鲜金贵的高层主管,一间间刻着烫金名牌的主管办公室,一个个在他们面前卑躬屈膝的小职员……她觉得未来有无数光辉灿烂的前景在等着她去攫取。

    单飘霏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睇着她。“你知道光华集团有几个派系?每个重要的高层是属于哪一派的?哪些是跟你丈夫和你的继子走得近的?每一派还有多少外戚想挤进这个圈子?这些你都知道吗?”

    曾念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得悻悻地抿紧了唇。

    “光是想当然是没有用的,”她就事论事,却掩不住语气里的讥讽。“你以为只要进了光华就万事大吉了吗?身边没有半个助力,连公司里哪些是敌哪些是友都分不清楚,做件事人家随便给你使一个绊子,你就可能灰溜溜地被赶出来,还想升上高层?进入董事会?”

    “女儿……”

    “现在光华是处于内斗阶段,贸然冲进去不过是成为炮灰而已。”她居高临下地拍了拍母亲的脸,希望她能清醒一点。“还是想想明天去付家老宅那边的事吧。”她言尽于此。

    提起明天就要去付家大房付崇信那边,曾念宜怔了怔。

    付崇信是付腾海的长子,还是原配钟老夫人所生,他们一家向来是不好相与的。尤其是付崇信的那位太太关悦娴,曾念宜只要一想起她就忍不住绷紧了神经。关悦娴出身大户,虽谈不上名门,可好歹也是社会上流阶层,每次看见她,曾念宜总有一种自己低微到尘埃里的感觉。

    说到底,靠着小三上位嫁进付家,曾念宜终究是缺了那么一点底气的。

    “那好吧,你今天才回来,就早点休息吧。”勉强笑了笑,曾念宜从她的床上站了起来,有些神思不属地走了出去。

    总算暂时打发了。单飘霏摇摇头,一下子趴到在自己床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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