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天在茶水房里无意中听到的那两个女子的对话。

    她们说他是全国连锁量贩公司的小开,还是付哲敏喜欢的对象。

    富家子弟,似乎应该是鄢以航那样的,再不然也该是付哲毓、付哲纬这样的。他们仗着良好的家世背景,不是不学无术为所欲为,就是野心勃勃随时等着争取庞大的家产和权力,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似乎哪种都不是。

    虽然不愿意承认,听到那两个女子的对话以后,她的心情曾一度十分失落。也许是这种身份的差距被人无意中赤果果地道破,让她想装作没听到、没意识到都不行。后来她又安慰自己,早点认清事实是件好事。

    她觉得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对他没再想那么多不该想的。

    但是没想到他会跟她一样,也出现在这间图书馆里,看着一本严肃而专业的金融分析,又告诉她,他是一名金融分析师。

    他跟她想象中的富家子弟似乎一点也不一样。

    想象,是的。

    没有证据和数据证明全世界的富家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也许他们也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有好有坏,有勤奋上进也有玩世不恭。但是信息社会呈现给我们的往往是另外一种面貌——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出身上流社会,他们有上一代为他们铺好的金光大道,他们衣香鬓影,游戏人间。

    不得不说,阶层文化的影响在某种程度上是根深蒂固的,身处同一个阶层的人往往表现出来的价值观、行为习惯都有很大的趋同性。所以这些信息为她构建了一个关于富豪和富家子弟的行为模板,虽然有刻板印象之嫌,但也未必没有参考价值。

    她觉得她在鄢以行身上找不到一点富家子该有的样子,尤其当他说出他是一名金融分析师之后。

    他仿佛看出了她心里的那点疑惑,挑了挑眉。“怎么,不像吗?”

    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讪讪地笑了笑。

    他一只手插-进裤筒,目光远眺天边的云层。“我在曼哈顿LJ证券公司工作,说不定你可以去找我。”他似乎是戏谑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低头直直地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不,也许是我去你的学校找你,你说呢?”

    她的心跳蓦地加快,有一种强烈的战栗感和眩晕感。她总觉得他的这句话有些不太真实,好像是梦里说出来的,她的耳朵也似乎出现了耳鸣的现象。怎么会这样?

    他们俩就站在图书馆大门外的走廊下,旁边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他的肩膀离她几乎不到一厘米,她似乎可以靠着他,似乎又没有。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沉默了只一瞬,他忽然又问她。

    她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从那股眩晕中恢复过来,只是依循本能地点点头。“是的。”

    他离她又近了一点。“真巧,我也是。”他说。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有点堵,是因为心跳太快的缘故吗?

    “现在看起来时间还早,你说呢?”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下图书馆外面的人来人往,然后目光直截了当地看着她。“我还不想这么早回家,不过阅览室里面人太多了,我也不想进去。”

    他明显意有所指。

    这种套路她是熟悉的,在美国的时候也曾有过男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她是怎么回应的?基本都拒绝了。

    但现在,她听见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你有什么好主意?”有时候人类的语言就是这么微妙,简单的几个字就透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意涵。

    他愉悦地笑了。“不如去逛逛吧!我和你刚好都从美国回来,呆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随处走走,你说呢?”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点头同意了。和他并肩走往图书馆的露天停车场时,她的脑海刹那间忽然冒出一个快被她忽略的念头——

    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的邀约,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了?

    但是很快地,当她看着他走到自己的车前并绅士地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时,这种念头转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带她去了这几年市内新建的大型游乐场,两个早已成年的人难得像个孩子一样在里面玩得不亦乐乎。

    大概是在付家压抑得太久,她觉得在这里她把自己的很多情绪都释放出来了。

    “啊——”坐过山车的时候,她本来不想叫的,但还是在过山车急剧下降的那一瞬间和其他游客一样,闭上眼睛大声喊了出来。身边的他笑着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了她力量和安慰。

    他们还去玩了云霄飞车、海盗船和旋转木马,每次都是他耐心地去排队买票,虽然她也会在他身边陪着,但她还是觉得,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只要他承诺了你什么,他就一定会让你安心,毫无顾虑。

    “累了吗?”从旋转木马上下来的时候,他体贴地问了她一句。“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玩了这么久,她还真的有点受不住了。点点头,他们一起出了游乐城。

    “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他似乎有意主导着今天的行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一家我常去的餐厅,那里的环境不错。”

    她微微一笑,并不排斥他的自作主张。“对吃这种事我一般都不太挑。”倒是对人比较挑。她默念了后面一句话。

    他满意地抿起唇,然后发动引擎,驾车开往了目的地。

    他带她去的是一间音乐生态餐厅。一进去便见一条潺潺溪流从脚下蜿蜒而过,绿色掩映,琴声悠扬。无需人多作介绍,走进来就有一种精神焕然、全身宁静的桃源仙境感觉。

    每个桌位都是一个石洞隔开的小包厢,最多可以坐四个人。她观察了一下,这间餐厅只适合少人聚会,并不适合一大堆人吆五喝六地凑过来,这也很符合这间餐厅的风格定位。

    挑了一个包厢,熟稔地点了几道招牌生态菜式,他才好整以暇地和她聊起来:“每次回国,我总会抽空来这里尝尝鲜。”

    她好奇道:“你一个人来吗?”这个问题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他专注地看着她,双目幽深。“是啊,没有人陪,只有一个人来了。”

    她呼吸一窒,忽然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冒失,不安地转开眼。

    他一时间也不说话,抬手端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为他俩各自倒了一盏茶。

    等菜的时间有点久,所以两人面对面便显得私密而漫长。坐了半晌她站了起来,尽量一脸自若:“我去下洗手间。”

    他的神情很自然,不疾不徐地也跟着站起来。“我带你去吧,洗手间挺远的,我怕你迷路。”

    他以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姿态牵起了她的手,她没发觉自己的手掌像只小动物一样微微地瑟缩了下,但很快又乖巧地静静任他握着。

    掌中的柔软似乎还不习惯男人对她的亲密和强势,但她很快会习惯的。他的唇角不觉往上扬了起来,心想。

    洗手间的确在离餐厅很远的位置,要出餐厅后门,大概为了突显生态这一特色,不仅四周绿意盎然,中间还有一条鹅卵石走廊,直通向那幢碧瓦红墙的小房子。

    “去吧,”他指了指那幢像小别墅一样的房子。“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弯唇朝他一笑,然后慢慢沿着走廊走了过去。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他带她来,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即便知道,也不可能来这里消费。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富家子弟就是富家子弟,很多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他的外表是一个怎样的人。

    心情忽然就阴郁了起来。

    鄢以行敏锐地发现,眼前的这个女生突然对他疏离起来。尽管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表现得很自然。

    从洗手间出来,她就将自己的手藏进了衣服里,而不是衣服外面,不是像刚才那样……让他牵着她。

    她的眼睛也一直朝前看,并没有和他交汇。

    发生了什么?不过是须臾之间,她的态度就变得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浓眉一挑,眼神不觉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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