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飘霏步伐走得略微有点快。

    她比鄢以行先一步跨进包厢,并在自己的椅子前优雅地坐了下来,像印象里看见过的任何一个名媛淑女那样。

    他走在她身后,表情看起来毫无异样。

    她朝他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礼貌的微笑。

    他在门口微微顿了一下,却只是极短的时间,然后笔直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他坐在她对面,目光却觑向包厢的窗口。从这个窗口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餐厅角落里那位正在挥洒自如地弹着钢琴的钢琴师。琴声像流水一样从那边流泻进来,时近时远,如泣如诉。

    好的东西,是需要耐心体会的。当然想得到它也需要技巧。

    “在美国工作的时候,经常忙得没有休息的时间,所以连一日三餐也是随便打发,”他耸耸肩,两手交叠,像是不经意地跟她闲聊,亦或是在回忆自己在美国的那段奋斗史。“每天都充斥着一大堆的数据、各国的股市、客户的账户资金……几乎没有时间好好吃饭,所以面包汉堡是最好,也是最方便的餐点。只有帮客户大赚了,才有机会被他们请去酒店吃大餐,好好放纵一番……可惜在那种情形下,又是另一场商业应酬,再好的美食也很难吃出味道了。”

    他表情淡定,语气却似有所感。

    她微微一愕,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想象出他所描述的那种场景,而那种场景,跟她初到美国读书时又是何其的相似?也是上不完的课,查不完的资料,也是拼命的想融入自己的同学中,也是经常会浮起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孤独寂寞感……

    或许每个漂泊在外的异乡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一种没有退路,只能逼着自己不断向前的濒死感。

    她眼中的疏离和客套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一点一滴地融化了。

    他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掩去嘴角边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女人总是感性的生物,再理性专业的人士也莫能例外,差别只在于——你得找准她感兴趣的那个点。

    气氛融融,又聊了几句,他们点的菜就被送上来了。

    鄢以行做主点了四道菜,分别是生态鱼茸羹、风味干烧鸡、山泉野菌和白玉豆腐。他说:“每次回国我都会来这里打打牙祭,这里的食材都是取自这个餐厅的生态农场,厨师的厨艺倒是没什么,吃的就是那份鲜、香、野、嫩。”

    虽然才两个人却点了四道菜,不过每道菜的分量并不多。单飘霏看着那精致的菜碟里装着的色香俱全的菜肴,不得不承认光看就很能勾起食欲,让人食指大动。

    服务员上完菜,朝他们微一欠身便很快退出去了,没有多说一句话。

    很显然鄢以行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包括对这些菜肴。如果不是亲身接触的话,单飘霏真的很难想象他会像一个耐心而风趣的导游那样,一点点细致地向她讲解这些菜的食材配料、烹饪方法、熬煮火候、口感咸淡……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有很多面,而且往往在她以为他是某一种人的那一刻,他会马上告诉你——他还可以是另一种人。

    尽管人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生物,但很多人再如何复杂多变也可能一样让你讨厌,这是由他的主人格所决定的。就好比鄢以航,也许他也会有很多特质,甚至也隐藏着别的不为人知的优点和长处,但是无论他再怎么复杂多变,也掩盖不了他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的事实。

    说人复杂,有时候又特别简单,就像他们眼前的这四道菜,菜碟精巧、卖相精致、色香俱全、引人十指大动。

    有的人很懂得如何包装自己,展现自己的魅力,很可能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预先设计好的,经过精心算计,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那又如何呢?只要不让人讨厌,只要在也能满足对方的前提下,这种为人处世的哲学其实也未尝不可。所谓的纯天然无公害生态餐厅生态农场,哪有那么多纯天然原生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纯天然的早被蚕食得一干二净,剩下的要么就是伪装得比纯的还像纯的,要么就是依托在强大的野兽羽翼下,或无心或有意地保持着自己的纯真特质。

    想这么多干什么?她不禁暗嗤自己。享受当下就好。

    美食当前,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那些繁文缛节、客套礼仪,吃得颇为尽兴。

    单飘霏感觉这里的菜些微有点淡,但是当她吃到第二口的时候又不觉得了,反而觉得恰到好处,每次都是如此。然后她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口味似地,一次次地吃着碟子里的每道菜,淡,或不淡……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碗饭。

    丝毫不觉得饱,她十分自然地又叫了一碗。

    “味道如何?”他眼神微微带笑,调侃地问了一句。

    她偏头思考了一下,诚实地回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下次还想来,有点吃不够。”她实话实说。

    他仰头大笑,颇有遇到知音之感。“我当初第一次来到这家餐厅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明明没滋没味的,可就是……有一种东西好像在勾着你,非要吃个痛快不可。”

    “然后呢?”她不禁好奇地望着他。“有没有痛快过?”

    他摊了摊手,做了个相当滑稽的表情。“这就是我到现在还要来这里的原因。”

    她也露齿笑了,笑得灿烂而生动。“看来这里的厨师深谙烹调之道。”她下了一句评语。

    他颔首,亦以为然。“高明的烹调,不是让你一次就享受最完美的饕餮盛宴,而是让你不断地期待下一次,这才是最不容易的。”但很多人可能没有那个耐心去品味以及等待,所以最大行其道的,还是快餐和速食。

    两人话语投机,只觉眼前的菜肴更多了一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味。

    吃了两碗饭,他又亲自为她盛了一碗鱼茸羹。

    才刚要说谢谢,他递过来的手就轻擦过她的手心,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食指微微抬起,似有若无地划了一下,从她的手心浅浅划过她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妙的酥-麻和战栗。

    若不是及时抓住了碗,只怕这碗鱼茸羹会洒在她的手上。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他唇角微扬,目光一瞬不瞬,像一个在等待她喝过这碗鱼茸羹之后做出评价的耐心而热切的同伴,又像一个……

    在朝她放电的男人。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淡然,垂眼慢慢地喝下了这碗鱼茸羹。

    “好喝吗?”这次他问了她,而不像之前品尝那些菜时那样,等着她自己主动做出评价。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在他的双眼盯视下,根本尝不出这碗里的味道?说她现在……脑子有点晕,心情有点乱?

    她不知道该不该指责他,或者更该指责的,是自己的定力。

    不知所谓地回了几句,她也不知道这评语有没有答非所问,或者让他听出一丝异常,不过她真的有点想离开这里了。再坐在这里,她不确定还会发生什么事。

    “吃饱了?”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擦拭完嘴角的纸巾,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她此刻内心的躁动和慌乱。“可以再坐一下,不用那么急的。”他说。

    她唇角微张,却到底没有把话说出口。总不能在吃了人家一顿昂贵的大餐之后,便急着抬腿就走,尤其在请客的主人明知道你很闲的情况下。

    “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吧!”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脸,淡淡一笑。“刚吃完饭,整个人都有点慵懒了。”他仿佛是很随意地提出这个建议。

    她没有考虑多久就点了头。她觉得出去总比待在这个包厢里好。

    然后他们俩便一同肩并肩地走出了餐厅。

    这个位置相当僻静,附近不远就有一个小公园,那里还有一座小型的木桥,他带着她慢慢地走了过去。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一边走一边望着木桥。“此时不闲待何年?”戏谑地念出这么一句。

    她一愣,然后笑看了他一眼。像他这种出身优渥的富家公子,想清闲还不容易?不过到底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小公园里人不多,不过是几个年老的长者。桥下是一片人工湖,湖边围着栅栏,栏下是长长一排木椅。

    走过木桥,漫步在湖边,微风吹来,虽有一丝凉意,却感觉空气清新、风景秀婉,虽是人工堆砌出来的,但也有人工自己的妙处。

    “原来一个人来,跟两个人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沉默了半晌,他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心里一动,侧过头看着他。

    “每次我都是一个人来这里,经常吃完了饭就走,偶尔也会过来散散步,”他像在解释,又像是一种感慨。“我以为这已经很不错了,人生有这种体验已经很好了,但是……”

    他的双眼望向远处,然后再慢慢转向她。“其实我所体验的,甚至我能想象的,是那么贫瘠。”

    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声音也有些小小的滞涩。

    她说不出话,只感觉自己在心跳加快。

    他双眼直视着她,不着痕迹地拉起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紧紧握进自己的手心里。

    “飘霏……”

    他在喊她的名字。

    这似乎是她印象里他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喊她的名字。

    她忽然发觉,当自己的名字被一个人用一种特别的语气念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是那么奇特,那么地让人难以抗拒。

    所以当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她并未及时地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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