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风冷夜一月残,

    半遮半掩覆云团。

    星稀犹似离人泪,

    顾盼鹊桥人未还。

    李泰最致命的地方就在于急功近利。他总是极尽所能地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肆意揣摩圣意以图事事先一步迎合龙心。早上皇上也曾在晋王面前提及朝臣们对重立储君的意见,当晋王知道自己也在父皇的考虑范畴时,表现出的是惊讶和紧张。而我们的这位魏王殿下,他的反应就大不一样了。当他主动说出若是自己即位会立晋王为太子时,我在心底不能自抑地笑开了花,因为我这一脚果真踹了个结结实实。

    “哦?”皇上听了魏王的话不由眉头微蹙,侧目望着他道:“你当真这么想的?”

    “回父皇,儿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假。”李泰说这话时的表情比他的声音更显得真诚,不知道的真敢颁一个金马给他。话说回来,如果他能拿金马的话那晋王就得是奥斯卡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心里暗乐,是呀,这些年过去,连我自己都快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唐子民了。

    “看来青雀与雉奴果真是手足情深,难得你有这份心,朕甚感欣慰啊。”皇上说着拿眼睛扫着下面的李泰,紧接着又说:“只是,兄传弟位,古来罕有。纵然青雀有心,你的子孙们却未必肯哪!”皇上说着稍稍停顿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口说道:“你的几个儿子年纪都不小了吧,朕上次见李欣的时候都这么高了,比他九叔当年长得可快多了!”

    这是多么明显的信号啊,我生怕李泰听出皇上的意味就此打住。还好他在这关键时刻果断地愚蠢了一把。

    “父皇,儿臣会对幼子们严加管教,让他们从小就接受儿臣的决定,拥戴九弟。”

    “难哪!”皇上一边说一边摇头,“只怕事与愿违。若是到时他们不能理解你的用心,反倒心生怨气,再因此做出什么不利于老九的事情,那时,你可要悔了!”

    “父皇,”李泰义正词严道:“若是他们当真如此,那就是逆子,儿臣就算是杀了他们,也绝对会保护九弟周全的。”

    “哦!”这个字皇上说得很轻很轻,似乎有点被惊到的样子,半天没再说什么。过了片刻,他轻轻摆摆手道:“你的心意朕都了解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看着李泰走出甘露殿的背影,我才真正松了口气。此时的李泰或许也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了。像皇上这样对子女们百般呵护的慈父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对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的人呢?李泰的失误也恰恰应证了晋王的害怕是有道理的,我想这回李泰失去的也许就不仅仅是当太子的机会了。

    我轻轻走进殿内,看到皇上正斜靠在榻上,双目微合,脸色不佳,看起来像是非常疲惫。

    “皇上,哪里不舒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上摇了摇头,依旧闭着眼睛。

    “那,臣妾扶皇上到里面歇着吧!”

    他再次摇了摇头,从嘴里挤出一个字“酒!”

    我稍一迟疑,他竟突然坐起身来,一甩袖子,大喝道:“上酒!”

    我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应着跑下殿去,胆战心惊地端了酒来。

    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酒醉,看着他那始终紧锁的眉头,我心里不由得自责了起来。或许我不能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无法体会他此时此刻的心痛,我会为自己在整件事上的推波助澜而抱歉,但我不会后悔。我望着他的睡容,在心底默默地对他说道:“若让李泰这样不择手段又阴险狠辣的人当了皇帝,那才是对天下的不负责任。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子民,您就赶紧下决心吧!”

    事情的进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我近水楼台,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几份草拟好的诏书。我知道皇上其实是很想要了君羡性命的,但他还是遵守了对长孙无忌的承诺,只是将其贬职到华州去做刺史。

    对承乾的惩处似乎重了些,不仅太子之位被废,更是被发配到了黔州。表面上看来皇上对承乾确实无情,可我知道皇上暗地做了多少安排,承乾到了黔州非但不会吃苦,反而能过得自在些。不过,我还是多少不能理解,既然皇上一心袒护承乾,为什么不能从轻发落呢?帝王的决策还真是难以琢磨。

    还有魏王李泰,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眼看就要到手的太子之位转眼间竟变成了顺阳王。既然皇上决定立晋王李治为太子,那么把李泰贬出长安就是必然的了。虽然并不圆满,但事情总归是要尘埃落定了。接下来,我就该为自己的将来谋划了。

    华州,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脚下的步子却越发轻快了起来。

    我几乎一路小跑,径直来到太医署。“宋太医!”我轻扣虚掩着的门,里面便传出宋太医沙哑的声音。我应声走了进去,看到宋太医正专注地称量着药材,并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这些年下来,宫里的这些太医中数宋太医与我最为相熟,他是一个严谨却稍显怯懦的人。

    “宋太医,忙什么呢?”

    听到是我,宋太医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道:“武才人啊,没什么,研究个新方子。您这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不舒服倒是没有,只不过想找宋太医讨一个方子。”说着,我凑近宋太医低声耳语了起来。

    宋太医听罢,立刻脸色煞白,他万分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赶紧跑到门前将门关好,这才轻声问道:“武才人——这是要?”

    我淡淡一笑,“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不瞒你说,我想离开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讨不到恩典就只能用这个办法。之前,我也遍查了医书、杂记,才知道有此法。想大人医术高超,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宋太医的脸上立即露出万分紧张的神情,“武才人,即便真的有这种方子,也是有风险的。”

    “我听说这种药人吃下去后半个时辰之内就会脉息全无,如同死人。可是当真?却不知能维持多久?”

    宋太医想了想,答道:“因人而异,大致在十二到二十四个时辰。不过,如果超过二十四个时辰不喂下解药的话,这人可就真活不过来了。武才人三思啊!”

    “所以,我才来求助大人啊!想大人应当不会害我吧!”

    看着宋太医一脸为难,迟迟不肯答复的样子,我严肃地说道:“大人在担心什么?且不说这些年我在皇上面前没少帮衬大人,就是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事,你也该帮我的,不是吗?”看着宋太医额头冒出的汗珠,我知道他也想起了当年“胡才人残害赵昭仪腹中胎儿”的事情,虽然我至今都不能确定那个胎儿的滑落是否是人为的巧合,但是嫁祸胡才人的事情宋太医依然脱不了干系。我想,这件事情一定没少折磨他的良心吧,所以听到我的话音才会如此害怕。

    我看着他继续说:“我不妨再挑明些。全公公已经不在了,我若再离开皇宫,那件事就真的没人再知道了。以宋太医的年纪和资历,往后的前途一定是一片光明。而且,武媚也会念着宋太医的好啊。”说着,我将一锭金锭子轻轻放在了他的面前。

    宋太医是聪明人,我的为人风格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他只有应了我,“武才人什么时候要呢?”

    “越快越好!”

    他低着头,冲我竖起三根指头,“给我三天时间。”

    我从不曾想过三天对于我来说竟然是如此的漫长,三天,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在这三天里,废太子、立新储,皇上先后颁布了数十道诏书,升贬了相当一批官员。我才明白原来改立储君并不只是一上一下两个人的事情。

    废太子承乾由于身体原因,皇上恩准其先行调养,行程延缓至新太子册封仪式之前。我理解皇上其实是想多留承乾几天,毕竟二十多年来承乾还是第一次离开他的身边,而且这一去就不知经年,不舍总是人之常情。

    君羡却是在接到贬职诏书后的第二天便起身前往华州赴任去了。那天,我迫不及待地从宋太医手中拿到药,耐不急性子听他那千万遍的叮咛便一口气登上了城楼。

    君羡的身影从我眼前经过,一人一马一随从,简单的行囊,消瘦的背影。他回过头,是在和这座他镇守了多年的城门告别还是在寻找着什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我只是深深地望着他,直到背影模糊,直到消失不见。我紧紧握着手中的药囊,心里默念着两个字:“等我!”

    我已经难以让自己平静,心早已跟随君羡远去的背影逃离了这座宫墙。可是,眼下我必须克服浮躁的情绪,好来谋划这次非生即死的逃脱计划。思来想去,宫里除了宋太医帮衬,这件事情还必须找长孙无忌帮忙,只有他能做好我的外应,保证万无一失。而且,这些日子,他出入太极宫频繁,也正好有机会跟他谋划此事。凭我对长孙无忌的了解,尤其是在我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他应该也不想我再继续留在皇上身边吧。只要走出这座宫墙,一切就天高地广了。

    整整一天,我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件事,一边再三斟酌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一边又焦急得等待着隔天的到来。明天一早,长孙无忌就要进宫来的,到时候我必须找机会跟他单独碰面,我又该怎么跟他说呢?思来想去,本来难得不用当差可以好好休息的一个晚上倒让我失眠起来,于是披了衣服来到凉亭里赏月。

    月光依旧如水,她高高地在天际孤独地美丽着。即使云想要遮挡住她的光亮,却还是有风将它们无情地吹散。原来,一直有风的陪伴,月亮她从来都不曾孤单。

    我正独自对着一抹月影感怀,突然不远处一个身影急匆匆地绕过树丛顺着湖边向后面走去,正闯入我的视线。我的第一反应是好熟悉的身影,于是立刻起身仔细看去。虽然月色朦胧,但是由于距离不远,加上我的眼神又极好,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身影是晋王。只见他快步如飞,一眨眼便转到墙那边去了。

    看样子晋王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可是这么晚了他是去哪里了呢,又为何如此行色匆匆?我心里不由犯起嘀咕,转念一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八卦起来了,晋王年少气盛,保不准他就喜欢出去玩呢,只不过自己以往不知道罢了,也或许,他是去看承乾了。这家伙,自己的册封典礼在即,却还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孩子就是孩子。我心里这么想着,突觉风起一阵凉意,便整整衣衫回去了。

    第二天清晨,当我来到甘露殿的时候长孙无忌已经在里面了。福禄告诉我,刚一破晓他就来了,还说看到他的脸色就像纸一样。我的心里一阵不安,刚一早起就一直心慌,还想说是因为紧张,难道说出了什么事?正在我心神不宁的时候,长孙无忌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看到他时不由吓了一跳。福禄一点没有夸张,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如果不是脚下的步伐还在移动,我真不敢相信他还活着。他经过我身边如同隔着空气头也不回径直朝外面走去。能让他如此失魂落魄一定是出了大事。

    “长孙大人这是怎么了?”只听福禄在嘴里念叨着。

    我连忙接道:“我去看一下!”转身就要跑。

    “武才人!”福禄却在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头着急得说:“还不明白,一定是出事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皇上!”

    我这一说福禄才反应过来,连忙往殿内跑去。我这才抽身去追长孙无忌。

    湖边凉亭里,长孙无忌坐在我昨晚坐过的地方,无力地垂着头,仿佛一点力气也没有。我轻轻走上去,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才轻声唤道:“长孙大人。”

    他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充满哀伤,充满愤怒,充满愧疚。

    他没有说话,用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我茫然地看着长孙无忌,并没有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这个,是君羡的。”长孙无忌用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说出了这几个字。我当时就懵了。我看着他手中的东西,那枚玉佩是在哪里见过。他这么一说,我也似乎有印象,君羡的腰间好像是挂了这么一枚。我盯着那枚玉佩,雕刻的纹理间竟然印着血迹。

    “这是他行冠礼的时候我送他的。”长孙无忌幽幽地说道。既然是长孙无忌所赠,他就断然不会认错,那么这个东西就真的是君羡的了?

    霎那间,我的魂魄开始游离,“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羡昨天傍晚在路上遭遇匪徒,遇害了。”

    长孙无忌的声音苍白无力,我的脑袋瞬间如炸开了一般,时断时续地听着他那艰难的陈述。长孙无忌说消息是昨天晚上君羡身边的小厮飞马回来禀报的。据说当时他们主仆二人行至山间小道,君羡还说要加快速度穿过前面的林子,才能赶在日落之前下山。

    谁知就在那片林子里他们遇到了伏击。小厮说那些强人分明是早有准备,先拴了他们的马然后一齐扑向李君羡,将他团团围住。小厮抄了家伙刚想上去帮忙就被一个壮汉一脚踹飞,摔出去头撞在石头上昏了过去。

    就在他昏倒前,亲眼看到一个强人刺了李君羡一剑。但等他醒过来却不见人影,只在地上拾到了这枚带着血迹的玉佩,于是才飞马去找长孙无忌报信。长孙无忌连夜带人到事发现场寻找,却是一无所获。天快亮时,他才独自进宫向皇上禀报。

    “皇上怎么说?”我着急得问道。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皇上让我先回去休息,他会派一只卫军前去寻找,也会令当地官员严查此事,搜捕强人。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照小厮所说的情形君羡怕是凶多吉少啊!”

    “不可能!”我向前一步大声说道,“以君羡的身手,什么样的强人能伤得了他?”

    “我也诧异啊。君羡的身手我很清楚,平时十几个军士也近不了身。可是小厮却说,那几个强人个个身手了得,可以说每一个都不在君羡之下。所以君羡才会吃了亏。”

    “是什么样的强人能有如此本领?长孙大人你不觉奇怪吗?”

    长孙无忌点点头,艰难得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不仅如此。小厮还说那些强人并非像为劫财,反而像是冲着君羡去的。只是他们个个蒙面,看不出都是什么来头。”

    “长孙大人,”我突然抓住长孙无忌的手,紧张地说道:“会不会是皇上,他还是对那则预言耿耿于怀,才派了人去……”

    “住口!”长孙无忌厉声喝住了我,“不要瞎说!”

    我顾不了许多,继续说道:“不然,以君羡的身手,除了内廷的高手们还有什么人能……”

    话没说完,只感觉手腕被长孙无忌狠狠地掐住,他冲着我使劲地摇着头。我渐渐平静,看着他的眼神也逐渐失去了攻击性。他这才长叹一声说道:“说实话,你的这种想法我也有过。可是我马上就为自己的这种猜测而自责了。皇上与我自小相识,我怎么能怀疑皇上呢?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向言出必行,他既答应我放过君羡就一定不会食言。”

    “可是,他是皇上啊。在他的眼中更看重的是他的江山社稷。”

    “他不会!”长孙无忌的语气非常坚定,“我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皇上。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一个个性骄傲的人,他绝不屑于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而且,李淳风的出逃已经证明那则预言不是真的,况且皇上还一直误会我和君羡的关系,不会是他。刚才在殿内,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万分震惊。无论如何,我都相信皇上跟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关系。”

    听长孙无忌这么说,我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说实话,我也不希望这件事跟皇上扯上关系。可是,如果不是皇上,那么能做出这么卑鄙龌龊事情的就只有一个人了。李泰,他当不成太子就怀恨在心,下手报复。这次是君羡,过几天说不定就轮到承乾?我在心里这样想着,却没说出来。长孙无忌似乎洞察到了我的心思,他靠近我轻声道:“你别想太多了。如果这是命运的安排,那么我们谁都无力抗争。” 我抬起头,看着他湿红的眼睛,身体颤抖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长孙无忌将手中的玉佩轻轻放在我手里,然后说道:“孩子,有些事情不是你的力量可以左右的。既然如此,就别想别做傻事,好好地保护自己。我想君羡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慢慢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方才极力压抑的情感在这个时候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用那枚玉佩捂住胸口,捂住那颗已经被万箭穿透的心脏,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三天,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分不清醒着和睡着,分不清活着和死亡。我想我的心已经在奈何桥旁徘徊了许久。当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浸湿了枕边,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这么不争气了,我要活着,我要坚强,我可以断情,但我要让仇恨成为我继续走下去的动力。李泰,不管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这一切的不幸都因你的争储而生。如果说我的存在是一个奇迹,那么我发誓:我,无论李曌还是武媚,这一生都不会饶恕你的!

    我如此想着,顿时觉得自己又有了生机,于是撑着身体想要起床。这时,门咯吱一声响了,我以为是这几天照顾我的宫婢,便唤了声:“菱娘!”谁知走进来的却是李治。

    看到他,我不觉一愣。他却抢步上来将我扶起。

    “怎么是你?你怎么能……”

    我话没说完他就抢白道:“我知道我来这里不合适。可是,你一病就是三天,听说一直昏昏沉沉的,我见不到你着急啊。不过放心,我把人都支开了,没人看到我进来的。”

    “谢谢殿下挂念,我已经没事了。”我这个时候并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多说话。

    “嗯,看起来是好多了。脸色还有些差,不过应该无大碍,我这就放心了。”他说着,脸上挂着笑容。

    “既然如此,还请殿下赶紧离开吧。”

    他眉头一皱,嘴巴也嘟了起来,“姐姐现在是越发疏远我了。难道说我当了太子姐姐以后就不理我了?”

    太子?他这一句倒是提醒了我,想来新太子的册封典礼也该举行了吧,于是小心地问道:“太子的册封典礼……”

    “明天!”李治答道。

    明天,好快啊!如果是这样,承乾的启程之日也该就在这两天。我正在想该怎么开口打探承乾的行程,李治却抢先说道:“我刚才还去看了皇兄,他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了。以我现在的立场说什么都不好,就没多说,其实我这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毕竟明天我被册封,而他……”

    “别这么想。他都了解的,你是他最亲的弟弟,他对你只会祝福。”

    李治听了单纯地笑了,那笑容纯净明亮,让见到的人心里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看着我接着说:“父皇说了,等册封典礼结束,就要给我选太子妃。”

    “这是好事情啊。你的年纪也应该……”

    谁知李治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姐姐真的认为我该娶妃了?”

    我点点头,“不是我认为,是本来就应当。我想皇上一定会为殿下挑选最美貌贤德的姑娘为妃的。”

    李治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十分难堪,他侧着头轻声说道:“我该走了,有空再来看你。”说罢起身快步出门,几乎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

    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曾经也出现过,只是我没有当真。过去我都只把晋王李治当孩子,却没想过他在一天天长大。而长久以来他对我所表现出的关心和在乎早已越了礼数,失了本分。难道?过去我是不敢不愿往这方面去想,而今我却不得不去想。过了明天他就是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他对我真的有情愫,那么会不会是我值得把握和利用的机会呢?当这个念头浮出我的脑海时,我被自己吓到了。我怎么能够想到去利用一个单纯的少年,还是用自己的感情做诱饵?可是,除此以外我还有什么是能够利用的?

    清晨,我梳妆完毕,换了套男装,假托李治的名义前往宫门前为李承乾送行。

    多日不见,他形容消瘦,看到我不觉眼眶湿润。他应该也听说军羡的事情了,面对我几次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表述。

    我于是抢先开口道:“你不用劝我,我没事。”

    他挤出一丝苦笑,“那就好。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

    我朝他身后望去,有一支军队整装待发。名义上是押送实际上护送,我这也就放心了。看来,君羡的事情皇上也不是没有多想。而且听说李泰三天前就离开了长安。既然皇上都对他有所顾忌,那么我的推测就更不会错了。想到这里,我心头的恨意又更平添了几分。

    “乾州虽然偏远,却正好远离是非。而且,皇上的意思我了解,等过一阵子事情都平息了,他会找机会给你重立封号,另赐封地的。你且忍耐些时日。”

    承乾笑了笑,“封号、封地,这些我都不在乎。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莫说是乾州,哪怕是更偏远的西北,给我一匹马一支鞭,无拘无束地奔驰在辽阔的草原,即便是做个普通的牧人也是幸福的。”

    我理解承乾的心情,他这一生所追求的偏偏是与他的身份地位背道而驰的。到底怎样才能给他真正的快乐呢?

    我从怀中掏出那个药囊递到他手中,“这个给你,用法都写在里面了。这个本来是我为了和君羡远走天涯准备的,现在用不上了。或许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它,但是万一有一天你需要,它或许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承乾接过药囊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继而是心领神会的微笑。

    我看着他,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承乾,我在这里对你发誓,你的,君羡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会让他还!迟早让他还!”

    承乾脸上的微笑戛然而止,他郑重地看着我,突然抓住我的双手十分严肃地说道:“媚娘,你记住,不该你承担的不要承担,不该女人做的事情不要去做。我是信命的,所以今天的一切我都无怨无悔。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保护自己,远离是非。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这是我和君羡共同的心愿!”

    那个时候,我的视野已经模糊成一团,我的头脑已经一片空白,我的耳边开始只有风声,我不知道他后来都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句“你要好好的。”我或许早该意识到,这一句话竟然就是此生承乾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夜还是如此漫长,我坐在甘露殿前的石阶上仰望夜空。从宫内到宫外,这片天空有什么不同吗?这轮月亮有什么不一样吗?她还是老样子,在那高处不胜寒的地方变幻着阴晴圆缺,周而复始,带给仰望她的凡人不一样的感受。风起云涌,变幻莫测,风的足迹捉摸不定,所以,月亮她终究还是孤独的。

    我伸出手,让那月光顺着我的手腕流淌,那冰凉的感觉一直沁入我的心脾。从今以后,我不要再流泪,也不会再去关心此刻殿内熟睡的那个人在梦中究竟呼唤着谁的姓名。所有的关于爱情的故事都与我无关。我要活着,在这座宫墙内好好地活着,然后履行对承乾对君羡的承诺。那一夜,我用二十岁的芳华在心底刻上了仇恨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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