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是如何宽慰王皇后的我不得而知,总之皇后那样的人该是不难被哄住的,至少她也会装出被哄住的样子。此后,皇后便下旨对后宫严加管制,对于流言的传播追根溯源,一层一层追问下去,但到头来追着追着也就乱了,很多人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往往是东一耳朵西一鼻子再加上自己的加工制做,萧淑妃也就这样蒙混过了关。不过多半的太监和宫女都因此事受了处罚,后宫一下子安生了不少。

    我本就想借此事治一治后宫的风气,让大家都管一管搬弄是非的舌头,也正好让皇后重新树一树威。我无心让谁领我的情,只不过是对大家都好的事情又何乐而不为呢?可是王皇后那边却并不是这样想的。

    “我的皇后娘娘啊,”柳氏不失时机地进言道,“你又上了那武媚娘的道了!什么皇上的意思,分明就是那武媚娘的主意,她这是要让你在宫里失去人心。”

    王皇后倒还理智,回应说:“这后宫的风气本就该治一治了,身为后宫之主我不管谁管?再说都是些犯浑的奴才,我责罚他们也是为他们好,怎么就扯上人心了?母亲你想多了。”

    “我的傻孩子啊!”柳氏叹口气,“那奴才后面不都跟着主子嘛!现在受到责罚的奴才们都该对你心生怨恨,那武媚娘正好趁机拉拢他们。”

    “好啦!”王皇后立刻打断道,“太子今天跟我讲,说上官仪的学问教得极好,我趁机考了考他,果然很有长进。”

    见皇后把话题扯到了别处,柳氏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白费,于是便顺着话题继续下去,而心里却在做着另一番打算。王皇后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但母亲的话也并非没往她心里去,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她怎么会一点不受影响呢?

    萧淑妃侥幸躲过了这次后宫流言的排查,但她的心里却是十分地不自在,皇上看到了那样的东西竟然毫无反应,他竟然不计较吗?萧淑妃将手里的两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始终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萧淑妃在心里盘算着,既然这把火没烧起来,那就得努力,柴不够添柴,风不够就捕风!主意打定,萧淑妃冲菱角道:“去门外守着,庸王回来了赶紧告诉我。”说罢将桌子上的纸叠起来揣进衣袖起身出门沿墙根朝后院快步而去。

    夜已降临立政殿,王皇后对着铜镜漫不经心地卸妆,一边和母亲柳氏聊天。

    “什么?宴请上官仪?”柳氏放下手中的绣品惊问道。

    “嗯!”王皇后一边摘耳环一边回应,“是太子提议的。他说蒙先生教诲,自己学问有很大长进,为表谢意,也可章显皇家尊师重教的风尚。我觉着有理,”王皇后回过头道:“太子最近的学业确有长进,这个上官仪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既然太子都开了口,怎么好拒绝呢?”

    柳氏点点头,“太子上进总是好事。听说上官仪在朝中的威望也是与日俱增,正可借机拉拢拉拢他,只要他能全心全意辅助太子——”

    听到母亲又把如此功利的话挂在嘴边,王皇后有些心烦,于是立刻打断说:“我打算让淑妃、德妃、贤妃她们几个陪座,虽说庸王、许王和杞王是陪读但这谢师宴也不该少了她们,不能让她们觉得我小气。”

    柳氏撇了撇嘴,对于自己的女儿她真是无可奈何,“德妃和贤妃也就罢了,反正都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可萧淑妃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你忘了之前在东宫的日子?我看她对太子之谓可是一直都不死心。”

    “太子还不是我生的呢。”王皇后立刻回嘴道,“别管是不是亲骨肉,这当娘的心思啊都一样,要说防,这宫里所有当娘的都得防!”

    王皇后这本是气话,却让柳氏抓住了话柄,“儿啊,你可算说句明白话。远的不说,你头个要防的就是那武媚娘,虽说她的儿子还小,但她的野心比起萧淑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一听到这些话王皇后就觉得耳根子发麻,脑袋嗡嗡直响,她立刻站起身来,“我乏了,母亲也早些歇息吧。”柳氏摇摇头,只能轻叹一声默默离去。

    这天,上官仪前往东宫授课,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一个冷不丁冲出来的小太监撞了个满怀,他连这个撞人的小太监长什么样子都还没看清楚那家伙就一阵风似地逃掉了。上官仪摇摇头,抬脚准备走却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上官仪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了,然后轻轻打开纸条,这一看直吓得他冷汗直冒,却见那纸条上写着一首诗还附上一句话:“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彼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今日戍时一刻梅林不见不散。明月小字”上官仪赶紧将纸条收好,一抬眼恰好看到东宫墙外的梅林。

    他的心通通直跳,第一感觉这不是真的,昭仪娘娘怎么可能写出如此直白的情诗,而对象还是自己。但明月这个名字是她在宫外时的化名,宫里不该有人知道才是。如果这真的是她写的,那么说来她早就对自己——还是宫中生活的苦闷让她不仅怀念起在明月小馆里喝酒聊天的自在日子?如果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和窃喜那绝对是假的,上官仪知道自己对于明月姑娘确实有着一种不同一般的感觉,甚至可以说已经暗生情愫,但他一直将这种感觉克制在礼仪的规范里,从不敢放纵自己。可是眼前的这张纸条,这些话就似一枚石子打乱了他止水般的心境,他开始飘忽、开始幻想也开始害怕,但他毕竟是上官仪,即便面对如此诱惑理智也依旧占了上风。他开始怀疑,开始揣测整件事情,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接近一个陷阱。但上课的时间就要到了,他没有时间再多想,只能快步赶往东宫。

    整整一个下午,上官仪努力让自己不受纸条的影响,专注于授课就像平常一样,当结束的时间到来那一刻他感到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太子和几位小王爷起身向先生行礼,然后李忠走上前道:“先生,我已命人在东宫摆下酒席以答谢先生多日以来的教诲。”刚刚想让自己放松一下的上官仪听闻此话再次吓了一跳,但李忠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因为他接着说道:“母后和几位皇妃也会参加,听母后说父皇知道以后也说要与先生把酒言欢呢!”太子话音刚落,上官仪额头上的汗“唰”得就下来了,但有什么办法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听从安排了。无论真假我都不该去赴约,上官仪对自己说道,于是便想要把纸条的事情忘记然后专心赴宴。

    上官仪以为以自己的修为应该能够做到抛却杂念,但事实证明他还是难以抑制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眼看戍时已到,这种想法就越发强烈,如此不断地自我斗争着,让他惟有不住地饮酒来麻痹自己,连王皇后都看出了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而萧淑妃在一旁看得更真切,这让她兴奋不已。

    “咦,皇后娘娘,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见皇上驾到呢?”萧淑妃故意问道。

    王皇后回道:“啊,本宫方才接到回报说皇上在来东宫的路上听说敬和公主病了,便着急去看。敬和公主是皇上最小的女儿,皇上平日就对她疼爱有加,想必今日是不能过来了。”这后半句话王皇后是冲着上官仪说的,她说罢便举起酒杯道:“上官大人,本宫代皇上敬您一杯。”

    听说皇上来不了了,上官仪的心反倒一下子踏实了不少,他赶忙还礼喝尽杯中酒,同时在心里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打定了主意他便站起身主动敬起了酒来。如此逐一喝了一遍,连王皇后都觉得他的确是喝多了,此时上官仪才摇晃着身体以不胜酒力,接下来怕是要失礼出丑为由请求先行离席。对此王皇后深信不疑,她也认为上官仪不宜再留便命人送他出宫。

    走出东宫,上官仪晃晃了脑袋说道:“啊,被这凉风一吹还真精神了不少。”然后冲身旁的太监道:“我无碍的,不必烦劳公公了。”

    那太监本就不想跑这一趟,但主子的吩咐他又不敢怠慢,听上官仪这么说便试探着问道:“大人果真没事吗?还是让小的——”

    “没事的!”上官仪再次强调道,说着迈开大步走了几下,“看,我这自己不是能走吗?”那太监看上官仪这样子的确不像有什么不适,正好省去自己的麻烦,便高兴地“恭送”上官仪离开了。

    离开太监的视线,上官仪便朝梅园走去,借着夜色他藏身于树后悄悄地观察。一棵棵梅树静静地伫立着,月光下只剩斑驳的树影寂寞地洒满一地,这种寂静反而让上官仪的心底踏实了许多,他轻轻从怀中掏出那张纸条在月光下展开,那上面应该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就在这时那个他期待又避之不及的身影却突然出现了。

    这天午后,蝶衣端着果盘进来的时候神色就不对,待四下无人他突然神色凝重地对我说:“我在今天送来的果盒里发现了这个。”他说着从袖筒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我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简短地写着一句话:“今日戍时一刻梅园有要事相告——上官仪。”

    上官大人?我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上官仪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若不是真有万分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做出如此鲁莽之举的,但会是什么事让他需要冒险亲自见我?难道是——君羡出事了?我能想到的和上官仪有联系的也只有这件事了,虽然当初上官仪应该不知道我们偷送君羡出境的事情,但如果真有事发鞠之郎能找的恐怕也只有他了。我一直担心东瀛的皇太子看不住君羡,他会再次返回长安,难道真让我猜中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再也坐不住了,虽然蝶衣反复提醒我小心但我的心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只盼着太阳赶紧下山好到梅园赴约。

    刚走进梅园我便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上官仪。我知道我们这样见面是冒着风险的,所以一切从速,于是赶紧迎上前问道:“先生找我何事?”上官仪吃了一惊,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反问道:“不是娘娘要见我的吗?”我连连摇头,同时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虽然感到难为情,但这个时候的上官仪还是显示出了大丈夫坦荡的本色,他迅速掏出纸条递给我,“我收到了这个,署名明月。”我趁着月色展看,只是一扫便不由脸红心跳起来,与此同时我和上官仪都意识到我们上当了。

    “什么人在那儿?”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和上官仪对视一眼心知肚明一切都晚了,我们已经硬生生闯进了人家的陷阱。

    火光下举着灯笼照向我们的竟然是菱角,而她身后几步开外站着的却是全公公和李治。这一刻空气都凝结了,黑灯瞎火梅林之中,嫔妃私会朝臣,即便只是衣衫整齐站着说话也难逃瓜田李下百口莫辩的境地。我来不及多想第一个反应就是将上官仪交给我的纸条藏在身上。“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慌乱。”我低声对上官仪说道。这时,菱角已经举着灯笼来到近前,她大声说道:“昭仪娘娘,上官大人!”见她那副模样,我不禁一笑,看来是用不着去查了,这真相就在眼前。

    “媚娘?”李治走上前差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上官仪,“爱卿也在此?”我和上官仪连忙俯身行礼参见吾皇,我偷眼瞄了一下上官仪他的反应出乎我意料的冷静,我既心生钦佩同时也坦荡了许多。

    “皇上这是前往东宫赴宴?”我不等李治质问先开口为上,“不过皇上好像来迟了,宴会刚结束,上官大人也正准备回府。”

    “噢,是吗?爱卿这就要回去了?”李治转向上官仪。

    上官仪忙答道:“回皇上,臣实在是不胜酒力,方才还惊扰了昭仪娘娘,还请皇上降罪。”

    “这又是怎么回事?”李治抬起头饶有意味地看着我。

    我赶紧接过上官仪的说辞回道:“皇上,今晚月光宜人,臣妾一边散步一边赏月,不知不觉就走到这梅林。结果——”我故意装作想笑又不好笑出来的样子,“结果就碰上了上官大人。”

    “皇上,只因微臣一时酒劲儿冲头,在途中寻了棵树下休息,险些被昭仪娘娘当做歹人,实在是罪过,罪过。”

    李治听完我和上官仪一唱一和的解释呵呵笑了,说上官仪:“爱卿也太实在了,武昭仪故意不说破,你倒什么都不避讳。”

    “回皇上,”上官仪连忙解释,“臣在君前岂有撒谎欺瞒的道理。不过,臣这次是真的斯文扫地,颜面无存了。”

    “不妨不妨。朕清楚朕的皇后和爱妃们是什么酒量,说起来也怪朕偏偏来迟,让爱卿独自应付她们,才会败下阵来。武昭仪,这件事你以后可不准再提了。”

    看李治的样子似乎毫不怀疑,我的心顿时松快了许多,忙回答:“是,皇上,臣妾已经忘了呢。”

    “好了,朕看天色也不早了。大全,送上官大人回府!”李治命令道。

    我和上官仪都长出一口气,心想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谁知李治的声音刚落一个声音大声道:“皇上,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走!”

    我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萧淑妃和皇后等人已经站在了身后,说话的正是萧淑妃。

    “皇上,您不能被他们骗了。这黑灯瞎火,梅林之中,说什么偶遇,分明就是在此私会!”萧淑妃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来。

    李治看着萧淑妃一脸信心十足的样子,又朝她身后的王皇后看了一眼,她神态镇定看不出在想什么,她的身旁贵德贤三妃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架势。

    “淑妃此话怎讲?”李治低声说道,“难不成你也喝多了?上官大人刚从东宫出来,都是误会,碰巧了,你可不能乱说!”

    “皇上,不是臣妾多想。东宫距离叠翠苑可不近,现在又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武昭仪何至于散步至此?上官大人方才借口醉酒离席,皇后明明吩咐宫人护送,又怎么会独自钻进这林子里?所以此中必有蹊跷。无论如何,事关皇家声誉,只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如果是约好的,那她们身上应该就藏着私通的信件,搜出来便能知道真相!”

    萧淑妃不依不饶,王皇后不露声色,其他三妃看热闹的兴致正浓,李治倒有些骑虎难下了。见此情景,我感到自己的形势正在急转直下,不可以被动,我心里想着连忙站出来说道:“皇上,既然萧淑妃都拿皇家声誉说事儿了,臣妾就不能再无动于衷。但上官大人毕竟是朝廷重臣,应有的体面和尊重不能不顾及,既然萧淑妃说要搜那就搜一搜臣妾好了。”

    上官仪心领神会,赶忙在李治面前跪下,“皇上,今日之事都是罪臣贪杯所致,如果因此污了昭仪娘娘的名节臣真是罪该万死却又死不足惜。臣愿意接受搜查以还娘娘清白。”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李治等着他最后的定夺。李治看了看萧淑妃,她眼睛里的欲望已经呼之欲出,王皇后依旧镇定自若仿佛眼前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就是她的这种神态让李治厌恶至极。此时的李治有一种被要挟的感觉,四周的人不是在逼他就是在等着看笑话。他是何等聪明,难道会看不出这件事的蹊跷,但比起真相他更在乎的是有谁是真心为他着想。这种感觉是那时急于脱身的我所无法体会的。

    “够了,都够了!”李治终于低声吼道,“区区小事被你们如此小题大做,成何体统!大全,朕让你送上官大人回府,耳朵聋了吗?”大全赶紧应着上前,上官仪也识趣地麻利拜退。李治接着对在场嫔妃们说道:“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日后若是听到有人乱嚼舌头,朕定不轻饶!”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不大,却透着一股凌冽,尤其最后半句基本上是瞪着萧淑妃说的,而后他走到皇后跟前,“朕是来看太子的,有些话也想跟你说说。”王皇后应声与李治并肩而去,他们聊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那一刻我的注意力都在萧淑妃身上,她瞪着我的那双眼睛简直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去。我的心止不住地悲凉,究竟为何我会让她恨我至此,甚至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置我于死地?

    窗棂上的月亮正渐渐被云遮去,我把头埋进浴盆再出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头脑清醒无比,我让今天的事情缓缓从脑海中划过,不断倒退、重放,我想我几乎已经看到了整件事的经过: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柳昭容冲着萧淑妃不自觉地翻了下眼皮。

    萧淑妃倒不生气,笑着说:“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不是为了你们柳氏一门什么都肯做吗?难道你看着皇后现在这个样子不为她着急?还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才知道怕了?”

    “你不用激我。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自有分寸。”

    “这就对了。我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只不过拖住皇上一时半刻的功夫。到时候我会让菱角去通个信儿的。就这么简单,事情成了最大的受益人是谁你心里明白,事情不成呢也跟你没有丝毫关系。这只赚不赔的买卖还有什么理由好拒绝的呢?”

    柳昭容静心想了想,嘴角微扬道:“你真的打算这样对付武媚娘?”

    萧淑妃扬了扬脖子,“她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再说她做得出还怕我抓不到吗?”

    柳昭容轻轻一笑,“你可真够坏的!”

    “妹妹你也不差啊,那佟氏——”萧淑妃故意说道,柳昭容忙打断她,“好的,我就帮你这一回!”

    宣政殿内,李治批完奏章看了看天色,冲大全道:“摆驾东宫!”说着起身整了整衣襟。他刚走到殿门口,却见柳昭容的宫人急匆匆前来回禀说是敬和公主不舒服,止不住地哭闹。李治平素就最疼这个小女儿,于是二话不说便朝柳昭容寝宫奔去。柳昭容急急忙忙出来迎驾,李治关切地询问女儿的状况,柳昭容答道:“又被魇住了,好不容易叫醒便一直哭着找父皇。”

    “敬和平素身子就弱,你这做娘的要多上上心!”李治一边嘱咐柳昭容一边快步进殿,小敬和看到李治立刻止住哭泣扑进他怀里像只猫咪一样撒起了娇来。在李治眼中,敬和的珍贵不仅仅因为她是自己最小的女儿,在这偌大的宫闱中要说最单纯,最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子恐怕就只有这个小丫头了,待她再大一些沾染了世俗的气息,便也该学会为了个人利益而算计了吧。想到这里,李治越发想要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儿,就让她停留在这个最干净最真实的年纪该多好,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是自己能停留在她这个年纪永远不长大他愿意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交换,包括至高无上的皇权也包括他以为会终生珍爱的女人。

    小敬和在李治的怀中沉沉睡去,看着女儿如此可爱的睡脸李治真不忍心将她放下。这时,大全进来回禀说:“菱角姑娘过来请皇上去东宫赴宴。”

    李治轻轻将敬和放下,走出去问道:“菱角?怎么是她?”

    “回皇上,菱角是来送安眠香囊的,淑妃娘娘说这个对小孩子梦魇十分有效。皇后娘娘就让她顺便来瞧瞧,如果公主没事了就请皇上过去。”

    这个说辞听起来也合理,李治于是决定摆驾东宫,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道:“竟然这么晚了。”

    一旁的菱角不失时机地说道:“皇上,奴婢刚才是抄近路来的,不肖半刻钟就到了。”

    “是吗?那咱们也走进路吧,别让皇后和上官大人等急了。”李治说着示意菱角带路。菱角自然不辱使命将路引向了梅林之中。

    今天的事真是好险啊,还好上官大人与我配合默契,最重要的是李治他肯相信我。他是真的相信我吗,还是为了维护脸面才故意放我们一马?我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总觉得以李治的聪明不该这么容易被蒙蔽。或许他对我的好对我的真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才会无条件地信任我,包容我甚至迁就我。如此说来,我该为自己在他面前的步步为营而感到羞愧吗?我,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要我羞愧,要我感激他?别忘了,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无论是谁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承担后果!想到这里,我便再次坦荡了起来。

    如果说一切都不难推理,那么那张字条是谁写的呢?怎么会模仿我的笔记如此之像,还有那首诗,且不说动机还真不失为一首好诗,活脱脱像极了我的口吻。署名?对了,还有署名。那个人知道我曾经的化名,看来是对我在宫外的活动有过一番调查的。如此来看,确是我掉以轻心了。

    “姐姐!顺娘!”我唤着顺娘,却没有人回应。刚才还在外面呢,走开了?我于是站起身伸手去拿衣服,却感到肩头一暖被一双手紧紧抱住了。我先是一惊随即涨红了脸,那衣袖上淡淡的薰香是独属于他的味道。“皇上,你怎么——”

    “嘘——”他在我耳边轻轻吻了下去,然后划过我的脖颈我的肩……

    屋外,顺娘早已羞成一座木雕,对于长期寡居的她怕是早已忘记了与男子亲昵的方式。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如此温柔地抚摸、亲吻他的女人,何况这个男子还是年轻英俊的九五之尊。我想是人都难以抑制的波澜此时已经在她的心中蔓延开了。

    清晨的曙光暖暖地洒在床头,我翻了个身,李治早已不在身旁,这个时辰他应该正在早朝吧。说起来,登基以来李治作为一个君主的表现还是合格的,虽时有怨言却不曾偷懒。我怎么又想起他的好来了?

    早饭之后走进书房,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我赶忙翻出那张被我小心藏匿好的纸条,又把上面的字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看朱成碧思纷纷——”确实是好诗,还有这字,我都以为真是自己写的了,看来这个临摹之人功力非凡啊。临摹?我环顾书房四周,自己平时练字的纸张还堆在一旁。好吧,事情还得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想到这里,我唤来了蝶衣。

    “想办法出宫一趟,悄悄打听一下最近有什么人去过明月小馆打听过我的事情。然后去趟长孙无忌府邸,切记避开长孙无忌,去找他的随从贵廉……”一番仔细交待过后,蝶衣出去办事了。我靠在椅子上依旧盯着那张纸条脑子里开始盘算起这件事,一时兴起,我索性拿起纸笔抄写起这首诗来。誊抄完毕,我将二者放在一起逐字比较终于看出了问题。

    萧淑妃一夜未眠,她死活都想不明白武媚娘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时时处处偏袒于她,自己接连的计划都被皇上一个无所谓的态度给毁了,究竟要怎样才能搬倒武媚娘呢?看来自己必须下决心来些狠的了。

    “菱角!菱角!”萧淑妃立刻把菱角叫到身旁,“宫外面有动静了吗?那个车夫找到没?”

    “还没有。”

    “还没有?这都多少天了!赶紧找!还有那些在宫外跟武媚娘有过接触或是看到过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能用得上的都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我得多找些证人,证明她在宫外已经不干不净了。”

    萧淑妃心里清楚,外面的人再多的证言也抵不过太医的一句话,她已经认定李弘是足月而生的,可是宋太医那边口风一直很紧,她想了各种办法也套不出任何信息。武媚娘自打怀孕就只让宋太医一人为她诊脉,如此想来宋太医恐怕早就被收买了,这软的看来是行不通只有用硬的,可拷问太医可不是简单的事,萧淑妃决定为了让武媚娘原形毕露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听了萧淑妃的分析和推断,柳氏不禁大惊失色,仔细想想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李弘的早产,如此回想起来那孩子确实不像早产的婴儿,但凡有生育经验的女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说这个孩子是她在宫外怀上的孽种,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什么代王,什么武昭仪便都不再可能对太子和皇后构成威胁。柳氏虽然不喜欢萧淑妃,但在这件事上她决定和她联手,于是拉起萧淑妃就去找皇后。

    “什么?”王皇后吓了一大跳,后妃给皇帝戴绿帽子她可是想都不敢想,“你们这么说可是要有凭证的,万万不能胡乱猜疑。”

    “萧淑妃在宫外找到很多证人,都能证明武媚娘曾和上官仪过往甚密。那天晚上,你们不是还捉到他俩在梅林幽会吗!”

    王皇后瞪了母亲一眼,“那件事只是巧合,皇上说了不准胡乱议论,你忘了吗?”

    萧淑妃见状赶紧说道:“这些都是推测,最关键的是代王是否真的是早产,而这一点还不全靠太医的一句话。”

    王皇后立刻问道:“你是说,当年伺候武昭仪生产的太医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总要审了才知道啊。”萧淑妃低声回道。

    柳氏害怕皇后会用无凭无证不能乱动私刑为由拒绝这个提议,不等她开口便抢先说道:“为娘是过来人,萧淑妃和几位娘娘也都是生过几个皇子和公主的,以我们看来这代王都不像是早产儿,他之前的那个奶娘也说他的脑袋都是硬的呢。如果不问清楚,万一让胡乱什么人的血脉混入皇室,怎么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祖宗啊!”

    王皇后被母亲这么一说也动了心,她倒不是想置谁于死地,只是是非曲直总要分个清楚,如果真的有人做出败坏皇家门风的事情,她身为后宫之主就不能坐视不理。

    “那,要不然就审审吧?”王皇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王皇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对于萧淑妃来说却是领了尚方宝剑,这一回把皇后拉上了船她更可以放开手干了。于是,可怜的宋太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塞进一只麻袋带到了一间密室中。此时,这间密室的隔壁一个人靠在墙角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听着墙那边传来的宋太医的惨叫声。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这个人的脸上却毫无恐惧之色,只顾着嘴边的美食对隔壁的任何动静都一概充耳不闻。

    “好消息,好消息!”菱角兴高采烈地跑来向萧淑妃禀告,“娘娘,那个太医招了。您真英明,武媚娘的孩子的确不是早产。”

    “是吗?”萧淑妃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个消息好像比她自己生皇子都更让她兴奋,“他怎么说的?”

    “那太医说第一次给武媚娘诊脉就已经是两个月的身子了,他经不住武媚娘的威逼利诱就帮忙撒了谎。”

    “太好了!”萧淑妃一握拳头,“那他可以在皇上面前作证吗?”

    “嗯!”菱角眉飞色舞道,“他已经画了押,为求活命什么都愿意听娘娘的,只求娘娘能保他性命。噢对了,刚才还得到消息,那个武媚娘经常顾他家马车的车夫也找到了。娘娘,您的推测一点儿没错,算起时间武媚娘生的应该就是上官仪的孽种。娘娘,您真是太神了。”

    萧淑妃此时已经难以抑制心头的喜悦,她仿佛已经能够看到武媚娘跪在她的脚前哀求的样子了,“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后。”

    “什么?是真的?”王皇后惊讶地不知说什么好了。柳氏在一旁忙煽风点火道:“我就说那个武媚娘一身的狐媚皮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她还真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皇上把她留在身边简直把皇家的颜面都丢净了。你是皇后,这样大的事你可不能再坐视不管。”

    王皇后不住地摇头,她虽然不喜欢武媚娘却终归想不到她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她感到无比地后悔,自己怎么可以纵容甚至是帮助皇上把这样的女人领进宫来,让皇上蒙受如此大的耻辱?强烈的责任感让她决定一定要严肃处理这件事,她要当着皇上的面揭穿这个女人所有的伪装,是的,她不可以再心软,再念旧情,武媚娘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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