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顺娘看似不经意间跟我提起说是思念母亲,但一边又放心不下我的身体,若是能把母亲接进宫住上几日就能两全了。我自然猜得出是杨氏教她这么说的。自打我贞观十一年入宫便不曾对“家”中有所帮衬,即便是后来生了皇子当上了昭仪,他们也依然没能沾到我什么光。这眼下我又有了身孕,在后宫中的风头正盛,她这是坐不住了。

    但我着实不想见到她,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对于她我依旧无法释怀,于是回道:“姐姐这么说倒是不错,可是魏国夫人刚刚离宫,此时若是将母亲接进宫来怕是会遭人非议。”我的这个理由绝对充分,顺娘掂量着轻重便也不再说什么。

    但是没过几日,杨氏却堂而皇之地进了宫。我知道一定是顺娘在我这里碰了钉子索性去求了李治,而这一切定是那杨氏给出谋划策的。我问李治为何这样做,他只笑道说是自己最近国事繁忙,有母亲和姐姐陪在我身边他就能安心。“要知道上一次你生弘儿可是把我吓坏了,这一次万万不能再有闪失。”他微笑着轻理我的鬓角。

    “可是,这样好吗?我怕后宫里会因此产生非议。”

    “你是怕皇后在意吧!”他不屑地说道,“管她呢,我看谁敢有非议!”

    此时我算是明白了,李治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我。看似后宫琐事,其实他是要在前朝摆明一个态度,他要让朝臣们尤其是攀附柳奭的人清楚如今皇后是不得势的,识时务者就该在关键时刻站对立场。我突然开始同情王皇后,即便我没有什么想法,其他妃嫔没有什么想法,她的地位也是堪忧,因为天堂和地狱似乎都在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而这个人却是她的结发丈夫。

    不管怎样,杨氏算是如愿以偿地在宫中住下了,而一向柔弱顺从的顺娘也在母亲到来之后渐渐有了主心骨。那天,我们在花园散步,庭廊里走过一队宫人,其中有几个生面孔,都是些年轻俏丽的孩子,比我当年也大不了多少。这就是后宫,一代一代周而复始,重复着相似的故事。我望着她们的背影远去,心中不无感慨。我虽没有说什么,但这一幕却让杨氏产生了别样心思。

    这天,趁着身旁没人,杨氏把顺娘拉到屋里悄悄问她:“女儿啊,你跟娘说实话,你对圣上是否动了心思啊?”

    顺娘闻听此言连吓带羞涨红了脸,忙谨慎地说道:“母亲,这话可不敢乱说,万一被人听到了——”

    “放心,这里只有你我,你但可对为娘讲真话。”

    顺娘低头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可是过来人,这些天圣上进进出出,从你的眼神我早就看出一二了。也难怪,你年纪轻轻就守寡,一守就是这么多年。圣上呢年轻英俊,风度翩翩。这么个人天天在眼前晃,任是谁也难免不动心啊!”

    见被母亲道出心事,顺娘更是羞愧难当,她低声道:“母亲别说了,女儿没这个福分。”

    “谁说的?”杨氏拉起顺娘的手,“我的女儿国色天香,要说年纪也只比媚娘大两岁,却是别样风韵。媚娘能做到的,你为何就不能呢?再说,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你别管是天子还是百姓,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可是——妹妹她——”

    “要说圣上对媚娘还真是好得没话说。可你也看到了,这媚娘的身子日渐笨重,圣上虽说每日都来探望,但是我听说这几日侍寝的都是新进入宫的姑娘,这才几日就封了好几个才人。这后宫就是这样,向来只闻新人笑,即使你不做媚娘也少不了对手。相反,与其让圣上被别人抢去,倒不如是自家姐妹,毕竟是一家人嘛,总是有利无害。我想媚娘即使知道了也能明白的。”

    顺娘想了想,自是觉得母亲说的句句在理。后宫本就是一群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战场,自己为何不去试一试呢,如果不搏上一把或许这辈子就只能认命了。顺娘在心底压抑多年的不甘在那一刻浮出了水面。

    这天下午,蝶衣颇为谨慎地告诉我说上官仪约我。自从前两年那档子事之后,他就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已经许久没有了联系,像他这种小心谨慎的人突然说要见我一定是有非见不可的理由,我决定前去赴约。

    蝶衣在一旁说道:“上官大人这两年在朝中顺风顺水,地位和声望都与日俱增,很多官员都愿意与他交好,日后说不定比褚遂良褚大人——”

    我抬手示意蝶衣打住,他的意思我明白,既然我需要在前朝寻找支持者,文官们的力量就不能忽略。而眼前就有一个能帮到自己又是有过交情的人,聪明的都知道该好好把握。这一层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终究下不了决心。我总觉得和上官仪的相交是至情至性的,如果让这种情感蒙上别的意味我怕连我都会看不起自己,何况是那么一个俊逸之人。

    许久不见,上官仪依旧是明眸美髯,风度翩翩。但他一看到我就立刻躬身一拜说道:“娘娘救命啊!”

    他的举动把我吓了一跳,忙问:“出什么事了?”

    上官仪回道:“不是下官,是狄仁杰!”

    原来狄仁杰任并州都督府法曹的时候因杀人被判死刑,秋后就要问斩了。用上官仪的话说他是遭人陷害的,但表面上证据确凿,他虽尝试了各种渠道也无济于事。

    “下官知道这一次自己唐突了,可是——实在是无计可施,唯有恳请娘娘相助了!”上官仪说着就要行大礼。我赶紧将他扶住。说实话,我还从未看到上官仪如此激动,如此不顾仪态,看来这狄仁杰对他而言确实不同。

    “你敢确定狄仁杰是被冤枉的?”我认真地问道。

    上官仪坚定地点了点头,“早前他在给我的书信中还提到自己正在追查一个案子并且有了眉目,但言辞之中透漏出此案恐涉及当地官员,继续查下去不知是福是祸。没过多久就传来他被捕入狱的消息。想来是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劫,才提早传递消息给我,希望到时能救他一命。”

    我在脑海中回放着与狄仁杰相交中的诸多细节,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或者可以称之为一种独特的魅力,会让人情不自禁被他吸引,即使他有时举止轻佻也很难真地讨厌,而且,每每看着他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即便不是如此,我也绝不相信他会杀人,看来上官仪分析的极有可能是实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这个忙,何况我本就欠着上官仪的人情,这又是他第一次开口求我,而且看那样子确是别无他法。朋友间的情谊,做人的信义此时占据着我的思维,让我别无选择。

    “上官达人,你且放宽心。私下里该奔走的依旧不能少,我这里答应你一定尽快设法搭救狄仁杰。”

    听到我肯定的答复,上官仪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一些。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便久留,于是匆匆辞别返回叠翠苑。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上官仪身为朝廷大员尚且无计可施,我又能做什么呢?他或许是寄希望于我能将此事告诉李治,由皇帝出面来彻查。可,这种小案子怎么在李治面前提起呢?如果追问起缘由势必会牵出上官仪以及我们之前的交情,这样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又怎么好讲清楚呢。而且,官场上的事本就错综复杂,虽然是地方上的事,但盘根错节不知又会引向何方。我尚摸不清脉络就更不敢冒然插手,一个不留神救不了人不说反而会把自己置于被动之地。可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上官仪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想到这里我定了定神,不管怎样先保住狄仁杰的性命再说,何况如果他的未来真如传说中那般不凡,那么这一次就自然命不当绝。

    我和蝶衣正走着,远远就看到小青在门前张望。这些年相处下来,我能感觉到小青确是一个心底善良的孩子,而且头脑机灵,办事很是得体,只是每每想到她是李治派到我身边的心里就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看到我,小青快步奔了过来,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是圣上来了吗?”蝶衣抢先一步上前问道。

    小青面露难色,她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然后上前低声冲我说道:“圣上刚刚驾临。不过这不是问题,问题是,我无意间听到了老夫人和顺娘的谈话,紧接着就被老夫人拉着一直陪代王玩耍。听到圣上驾临,我想了办法才得以脱身跑出来找你。”

    小青的话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但我却听出了问题,于是紧走两步贴近她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小青踮起脚在我耳边轻声那么一说,我的心立刻就咯噔一下,话不多说马上朝明月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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