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圣上正在和大人们议事。”宣正殿前,大全礼貌地将我拦下。这时,只见几位宰相陆陆续续走了出来,最后出来的是柳奭,他站在台阶上狠狠地瞪着我,然后才大踏步扬长而去。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大全赶忙侧身相让,我便抬脚踏上了台阶。

    我走进去的时候,李治正在看一本奏章,发现是我他吃了一惊,赶紧起身迎上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这些天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

    看到我神态镇定,面色正常,李治显然放松了不少。我朝他身后望去,问道:“还在忙?”

    “哦,没事了。”李治拉住我的手,“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那就陪我走走吧。”

    李治轻轻一笑,挽起我朝外面走去,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桌案上的奏章。我觉察到了他这个轻微的动作,却不知道刚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回想一下,当宰相们依次走出去的时候,每一个人看到我的眼神都是那么地充满敌意,那时我就该意识到的。

    我和李治走在梅园熟悉的小路上。“今年的花似乎开得不够好啊。”我淡淡地说道。

    李治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是花期快过了。”

    “是啊,今年是错过了。”

    “媚娘,”李治突然停住,专注地看着我,“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女儿。”

    “是她福薄。”我走上前,将头靠在他胸前。

    “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说法。”

    “什么是真相?真相也换不回我的女儿。”

    “别难过,我们往后还会生很多孩子的。”

    “我只想再要一个女儿。”我抬起头看着李治,我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跟他生一个孩子过,但此时我却是发自肺腑的。李治紧紧地将我抱住,我能感受到他此时的心情也和我一样。

    “如果真的是皇后,你会怎么做?”我问道。

    “我会废了她。如果你想让她偿命也可以!”他回答得十分干脆。

    “但如果不是呢?”

    李治捧住我的脸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皇后并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皇后是对我心存芥蒂,可她毕竟是六宫之主,想惩治一个嫔妃并非难事,实在是没有必要……”

    “你怎么突然替皇后说起话来?”

    “我只是就事论事。如今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小公主起死复生,所以我不想因这件事再在宫廷掀起更大的风波。我也不想你在朝臣们面前为难。”

    “真该让那些家伙们听一听!”李治愤愤道。正在这时,突然梅林深处传来嬉笑声。李治立刻冲大全递了一个眼色。不一会儿侍卫就压了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来到近前。

    “偷偷摸摸,你们在聊什么?如此放肆!”大全上前怒喝道。

    我却将李治拉到一旁,小声道:“其实宫里常有宫女和太监——姐妹们纵使知道了也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

    李治正在气头上,随口说道:“怎么能算了?如果真有苟且之事,通通仗毙。”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那两个奴才听到。

    只见二人连忙叩头如捣蒜:“圣上饶命啊。奴才没有行苟且之事啊!”“公公,您替小的们求个情吧。”

    大全看了看二人,问道:“不是苟且,那为何要躲到这僻静之处,鬼鬼祟祟?”

    小宫女赶紧说道:“其实,我们是在讲宫里的无聊是非。”

    “无聊是非?”李治按捺不住从后面走上前来,“你们倒是说说是什么样的是非?”

    看到李治,二人更是哆嗦成一团,那个小太监稍稍胆子大些先开口道:“圣上恕罪,娘娘恕罪。是——是关于昭仪娘娘的。”

    李治一听更加来气,于是厉声道:“说,一字不落说给朕听。若有半字隐瞒,按欺君之罪论处!”

    “回圣上,”小太监一个头磕在地上,“传言说小公主是昭仪娘娘亲手——然后嫁祸给皇后的。”

    此话一出,立刻像一颗炸雷一般,我的身子一个不稳,李治赶忙将我扶住。他看了一眼大全,命令道:“把这两个奴才带下去好好审审,看流言从何而来。一经查实,一个不留,全部仗毙!”

    我一把拉住李治,用柔弱的声音说道:“算了。我没力气,也没心情追究了。”

    李治冲大全使了个眼色,他便让侍卫将二人拖了下去。

    我看着李治,泪眼婆娑:“别追究了,就当为小公主积福。专宠让我树敌已多,我不想也不敢再招惹记恨。求你了。”

    “可是这样对你太不公平。知道吗,今天那帮大臣们也明里暗里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可你却在帮他们说话,替皇后开脱。我替你委屈,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终于明白刚才李治说要还我一个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还有那些宰相们的眼神。我的心真如万箭穿透,可是那一刻我却连疼痛都忘记了。

    我从枝头摘下一朵残花,悠悠道:“为了不争春她选择在冰天雪地里盛开,却怎奈冬风一样无情要将其摧残。我累了,真地好累。”说着,我将头缓缓靠在李治身上。那一刻,我选择用柔弱亮出利剑。

    朝臣们在李治面前的激烈反应或许是我无法预见的,但后宫之中的风吹草动却逃不过我的耳朵。当那些流言开始在宫闱中散播我就捉到了蛛丝马迹。我心痛、心寒、却又心惊胆战,命运让我遭遇如此不幸,但我还来不及将悲伤掩埋就必须去面对四面的明枪暗箭。无论是后宫的妃嫔因妒嫉所为,还是爱搬弄是非的宫人无聊所致,更或者本就是朝臣中力挺王皇后者为了帮其脱罪故意为之,总之我都已成为了众矢之的。他们可以对付我,可是我不能忍受他们用我孩子的死来做文章!所以我决定反击。

    蝶衣问我,如果没有这通流言我会不会替王皇后说话。我当时跟他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会。我既然知道她是无辜的,就不能坐视不理。我并不高尚,只不过,怎样争、怎样斗都好,我就是不能利用我的孩子。”那时,我站在阁楼仰望夜空,看着漫天的星星猜测哪一颗会是我的女儿。我默默地许下心愿:来世还做我的女儿吧!

    那段日子,后宫里人心惶惶。虽然李治顾及我的感受将对流言的调查暗地进行,但是大量的宫人受到不同程度的责罚还是让大家猜到了其中缘由。听说柳昭容的侍女翠儿被活活打死,柳昭容也受牵连被降级,一时间人人自危,再也没人敢在宫闱内乱嚼舌头。

    “跟本宫说实话,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萧淑妃看着王伏胜厉声问道。

    “娘娘,奴才不敢。奴才是清白的。”王伏胜回答得十分镇定,“要是奴才真有什么,早就被内侍监捉去了。”

    “你前几日不是跟翠儿走得很近吗?真的不干你的事?”

    “娘娘,你可别吓唬奴才。那翠儿造谣中伤武昭仪,已经被仗毙了。您可不能把我跟她牵扯起来。”

    萧淑妃瞥了王伏胜一眼,“翠儿是个聪明丫头,却也不够聪明。你该谢谢她身子弱,没挨几下就过去了。”说着她盯着王伏胜道:“你也很聪明,但愿你能用对地方。打今天起你就不用伺候雍王了,跟着本宫吧。”

    王伏胜暗暗擦了把汗。流言的事情岂会没有他的份儿,只要是关于王皇后、萧淑妃和武昭仪的事情他就一定会搅和一把。他原以为这一次能把萧淑妃牵扯进来,却依旧未能如愿。但他并不死心,现在萧淑妃把他调到了自己身边,反而给了他机会。如果说武氏确实厉害,一时半会儿还动不了她,那么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后和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萧淑妃就不一样了。我只要把萧淑妃拖下水,再推波助澜一下……王伏胜暗暗打定了主意。

    宣正殿内,李治将一打奏章摔向几位当朝宰相,“亏你们满口孔孟之道,仁义礼智信,当朝宰相、股肱之臣,你们就这样诬蔑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吗?你们口口声声说皇后无辜,说没有真凭实据。那武昭仪就活该吗?你们有什么证据?”

    “圣上息怒,臣等从未说过——”韩瑗从后面站出来想打圆场。

    没想李治根本不容他说话,继续大声斥责道:“你们以为自己满腹经纶,懂得咬文嚼字,朕就是傻子吗?你们写这些不就是让朕看的吗,朕要是连其中所指都看不明白岂不辜负了诸位爱卿的一番心血?”

    自李治继位以来,别说发火,就连大声斥责朝臣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几位还都是当朝重臣、权臣,这是头一次被李治痛骂,几个人赶紧跪倒在地,各自心里都暗自盘算着。

    李治这通脾气发得快把宣正殿屋顶都掀了,不过倒也畅快,似乎把这些年积压在心中的怒火都一齐释放了出来。底下跪着的几个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等气了,只怕是太宗皇帝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修理过他们,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女人,这让他们更是窝火却又只能忍着。

    李治发完脾气觉得舒服了很多,这才换了平和的语气说道:“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都回去好自反省去吧!”

    几位大人这才叩谢皇恩准备起身。这时,李治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奏章,说道:“柳爱卿,你的奏请,朕准了!”说罢手一抬将奏章丢给了柳奭。

    众人走出宣正殿,无不摇头叹气。

    “要是长孙大人在就好了。”

    “长孙大人在也未必管用。”

    “看来,咱们这位圣上是彻底被武媚娘给迷住了。她说什么都信,我们说什么都不理会。”“哎,愧对先帝啊!”

    众人齐声感慨,唯独柳奭一言不发。众人奇怪,忙上前询问。只见柳奭仰天长叹:“狐媚惑主,天不佑我大唐啊!”

    那一晚我留宿甘露殿,于是跟李治提起了顺娘的事情。他瞪大了眼睛,表情复杂地看着我。

    “别这样看着我,别忘了我生过两个孩子,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我问过顺娘,她也承认了。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名份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不悲、不喜、不怨。这反倒让李治更加无所适从,“媚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我就已经泪流满面,“先说好,不是我大度。谁让她是我姐姐,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骨肉?如果以后你再让我受委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好好,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做蠢事了。”他说着温柔地为我擦干眼泪,拥我入怀。那一夜我又一次无法看懂自己的感情了,也许人生如戏,本就真真假假,难舍难分。

    第二天清晨,一切都还在晨雾的笼罩下准备苏醒,太极宫中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圣上,长孙大人求见。”很平常的一句话,但大全的语气却陪着小心。

    “这么早?有什么事不能早朝再奏?”李治随口抱怨道。

    “这——长孙大人已经候了有一会儿了。”

    李治一听不由乐了,这么说他天不亮就来了,真有他的。于是说道:“那就宣吧。”

    待大全离开,李治才冲我无奈地感慨了一句:“我这个舅舅啊,就是倔。”那个时候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长孙无忌走进来的时候,我悄悄隔着帘幔向外张望,看到他那拉长的脸才知道为何大全刚才说话一直小心翼翼,看来今天早上李治该没有心情用早膳了。

    “舅舅一早赶来,可是有要事?”李治问道。

    长孙无忌不是一个擅长拐弯抹角的人,他直接了当道:“圣上,听说您要罢黜柳奭,可是当真?”

    李治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片刻才说道:“不是朕要罢免他,是他自己主动请辞宰相职务的。舅舅一早进宫,不会就为此事吧?”

    长孙无忌并不理会李治反问中的用意,而是严肃地说道:“即使柳大人请辞,圣上也不该准奏啊!”

    李治不快道:“为何不准?这驴不喝水还能强按头?”

    李治竟然把柳奭比作驴,足见他对其厌恶的程度。聪明的听到这个比方就该打住,可长孙无忌却全然不顾。“圣上可曾想过柳相国为何请辞?圣上切莫感情用事,如此会伤了老臣们的心呐!”

    “怎么就伤了老臣的心呢?”李治此时已经相当不高兴了,“柳奭上书说自己近来身体不好,精神不佳,身兼数职恐无法胜任。朕准他辞去中书令之职,仍命其任吏部尚书有何不妥?”

    长孙无忌还不作罢,竟然说道:“坦白说,圣上这么做是因为皇后吧?臣知道圣上不喜欢皇后,也知道圣上宠爱武昭仪,更怜惜其丧女之痛,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小公主一事至今并无证据证明与皇后有关,圣上此时罢免柳相,会让天下认为圣上已经认定皇后有罪,故此才迁怒柳相,此举更是为了削弱柳、王两家在朝中的势力,为废后做准备。如此一来,朝中必定人心不稳啊!”

    “舅舅说若朕治罪皇后,朝中便人心不稳。朕不解其意。”李治瞪着长孙无忌,语气十分生硬。

    长孙无忌也意识到自己措辞欠妥,一时语塞。

    这个当隙,李治继续说道:“朕不妨也明说了。朕就是因为皇后,但更是他柳奭咎由自取。他仗着自己皇后舅舅的身份,弄权览政、飞扬跋扈、结党营私,朕一忍再忍。这一次他为替皇后脱罪逼着朕表态,竟然用上书请辞来试探朕,不,是要挟朕。朕已忍无可忍!他以为这些年他以权谋私将亲信安插在各部要职就能以此把持朝政?他以为朕不敢罢黜他,朕偏要让他看看,一旦他这棵大树倒了,那些猢狲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李治突然间表现出的强势让长孙无忌为之一愣,他那犀利的眼神似乎只有在下旨处决高阳公主谋反一案时才出现过。但长孙无忌那固有的倔强和坚持让他不肯轻易退让,他说道:“臣子有错,圣上可以查处,可以治罪,又何至于此。”

    这是在指责李治有意姑息纵容,李治怎能不气恼?他紧握了一下拳头说道:“朕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舅舅还不清楚吗?大事小情,但凡几位宰相不点头朕就不敢下旨。朕有时候就想,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让朕当这个皇帝呢?”

    长孙无忌听罢立刻跪倒在地,“圣上何出此言?臣等受先帝所托辅佐圣上,不敢有片刻懈怠。臣等一片忠心,所做都是为大唐江山社稷着想。即使先帝在时,也赞赏魏征此等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圣上为何会将臣子们的忠心谏言当作是对圣上施政的阻挠呢?”

    这个长孙无忌怎么如此不知趣,他这么一再批评李治是逼着他发火啊!果不其然,李治的脸色由不悦转为了气恼进而变成了愤怒。“朕还不够能纳谏?朕要改革吏治,你们说祖法不可轻易废,朕听了;朕要打高句丽,你们说时机尚不成熟,好,朕先打西突厥;可即便如此,你们还是横加阻挠,险些延误大好战机。”

    “可后来圣上不还是执意出兵了吗?”

    “没错,可结果是我军大获全胜。”

    此时的二人已经从争辩是非变为了互相斗气。我以为李治有时会孩子气,不想长孙无忌也未见成熟。男人大都如此,越是大丈夫,成熟稳重的表相之下就越是难以抑制幼稚的本性。

    “圣上这是意气用事。滥起兵戈会使生灵荼炭,令国运堪忧。”

    “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不反击才叫懦夫!你们不是常拿先帝教育朕吗?先帝和高祖都是马上得的天下,怎么不见你说生灵涂炭,我大唐的国运又哪里堪忧了?”

    “此一时彼一时。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

    “说到底就是你们不信任朕。尤其是舅舅,还一直把朕当小孩子看吧?可是,朕不是小孩子,朕是大唐的皇帝,是天下的主宰!你等既然是朕的臣子就应当恪守为人臣子的本分。这句话也麻烦转告给韩瑗。还有来济。还有褚遂良!”李治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一甩袖子将脸转到一边。

    “圣上此语令人心寒。臣实难开口。朝堂之上,还请圣上亲口告诉几位大人。臣身体抱恙,恕臣先行告退了。”说罢,长孙无忌行叩拜礼,然后起身大步走出殿外。

    在记忆中,长孙无忌也曾顶撞太宗,也曾为了是非曲直争个面红耳赤,论激烈程度甚至远胜于此,但品其言语中的分量却都没有这一次严重,而且他不仅甩了李治脸子更是拂袖而去。他啊,俨然还是无法摆正心态,若是面对太宗,即便同样的事情,我想处理的方式也会不同吧!

    “眼看就到早朝的时辰了。”我走上前牵住李治的手,“你若没有胃口也喝碗粥吧。”李治转过头看着我刚想拒绝,我却接着说了句:“一个都这么难缠,一会儿你可要同时面对好几个呢,总得有力气吵架吧!”

    李治笑了,他轻抚我的发际,眼神温柔而暧昧。

    “你在想什么?”我仰着头问他。

    “我在想,你这么伶牙俐齿,要是把你带到朝堂之上,或许能帮我对付他们。”

    “乐意为陛下效劳。”

    “好,说到夫子们词穷!”

    我们相拥而笑。我知道朝堂之上的那些夫子们不喜欢我,因为我专宠?因为我是伺候过先帝的女人?但他们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我刚才逗李治一笑会让他们一会儿少挨多少骂?但这都是一时的,倘若他们依旧不明就理,那么就只能是自寻死路。皇帝再年轻,他终究是皇帝!

    夜晚总是过早降临,我再一次望着天空发呆,那些星星看似离我很近,实则很远,很远……李治轻声走到我身后扶着我的肩膀,“在看什么?”

    “在看我们的女儿。听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们的女儿一定是最亮的那颗。”他说着从身后拥住我。

    “今□□堂之上还好吗?”

    “嗯。一切都如我的意愿,我不会再顾及任何情面,也绝不再妥协。”

    我知道他是要开始反击了,也明白他之前不是不动,也不是顾及情面,他只是在积累力量,而如今他则是在寻找机会。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总让人觉得帝王无情,怎奈,强将不在一个频率里的音符组合在一起会是多么刺耳,李治他这么做似乎也没有错。

    “我想给女儿起名叫思。”

    “好,就叫思。”

    “既然查不出什么,也别再为难皇后了吧。”

    “嗯,都依你。”他应着把头伏在我肩上。

    这一次,我们痛失爱女,李治却在前朝的较量中获得了局部胜利,而我在后宫的地位似乎也在无形中得到了提升,虽非本意,一切却似乎都在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冥冥之中,我们还是利用了自己的女儿。

    “媚娘,我要封你为妃。”他或许是想弥补对我的亏欠,也或许只是再一次向朝臣们宣战的战旗。而我,反正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何不迎风而上呢?

    “可是,有违祖制吧?”

    “别忘了,你的丈夫是皇帝。我要封一个心爱的女人谁敢多话?”

    “那你要给我什么封号呢?”

    李治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星光灿烂,明月皎洁,“明妃如何?”

    如果说君王是太阳,那么只有皇后才能媲美月亮。明妃?日月相依,只怕过于张扬。我于是笑道:“我可不是王昭君。”

    “哦,也是。那——”他突然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日月星辰,宸,宸妃如何?”

    原来,他要的就是张扬。既然如此,我怎能不顺他的意呢?既然选择了就意味着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他要的虽不是我想要的,但我想要的只有他能给。

    于是我莞尔、娇羞,“宸妃好。”

    早朝时分,我在远处望着朝臣们依次登上太极宫长长的石阶。依旧不见长孙无忌的身影,他还在用告病来向李治表示抗议。群臣之中,褚遂良的身影突然闯入我的视线,他比长孙无忌更加倔强,也更加坚硬。我突然意识到,难道这一次李治不止是要用封妃一事逼百官低头,他还要借此对那些不顺服的,他不喜欢的高官下手,而褚遂良必定首当其冲。

    朝罢,李治留下几位宰相宣正殿议事,我便在宣正殿前堵住了褚遂良。

    “大人可知圣上召见大人所谓何事?”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种种事情,褚遂良看到我眼神里已没有了过去的平和,但他还是恭敬地说道:“圣上召见臣等自是为了国事。”

    我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圣上想在四妃之外另立一妃——”

    不等我说完,褚遂良便气愤地问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昭仪娘娘的意思?”

    “自然是圣上的意思。”我就知道褚遂良一定会反对,却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其实,这点小事圣上本可直接做主,但考虑到各位大人的立场,为表示尊重,圣上还是决定提前知会各位大人一声。”我明确地告诉褚遂良这是圣上已经拿定主意的事情,希望他能知趣。

    但褚遂良却毫不理会,反而用蔑视的眼神看着我,“若是圣上已有决断,娘娘又何必在此等候下官?”

    这个褚遂良真是顽固,我不妨把话说得更直接一些,“我只是想提醒大人一句,既非国本民生,又无关千秋社稷,本就是圣上的家事,就不要再为难圣上,为难自己了。”

    褚遂良听罢一拱双拳,“圣上的家事也是国事,国家大事就不劳昭仪娘娘费心了。下官告退。”说罢扬长而去。

    话已至此,我也无可奈何。我本就与褚遂良没有深交,只是念在当年在保承乾一事上算是并肩作战过,而且他虽愚忠却本性正直,若是能不再事事违逆李治,在朝政上也能算上一个合格的帮手。只是天子与朝臣的脾气秉性不合,任是谁也帮不上忙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嘲笑自己的多事。

    “你这是何苦呢?”蝶衣在一旁小声道,“他非但不领情,还会觉得这一切都是你挑唆圣上的。”

    我无奈一笑,“我做与不做,他们都会认为是我的主意。走,咱们也去听听。”于是,我带着蝶衣从偏门溜进了宣正殿。

    李治正对几位大人说道:“朕欲晋封武昭仪为妃,不知几位爱卿怎么看啊?”

    褚遂良立刻反问道:“陛下,贵德淑贤四妃皆在,如何另立新妃呢?”

    李治答道:“包括皇后在内,后妃中仅有淑妃诞有皇子。武昭仪诞下代王有功,理应封妃。朕想过了,朕打算在四妃之外再设一个宸妃。”

    听了李治的话,几位大人表现得还相当镇定。韩瑗随即问道:“贵德淑贤四妃有序,不知圣上打算将这宸妃安置在什么位置啊?”

    “自当列于四妃之前!”

    李治此话一出,众人立刻面面相觑,唏嘘不已。看来,让他们不安的绝不是皇帝想要打破祖制多加一个妃子的头衔,而是这宸妃具有的象征意义。果然,几位大人再也无法镇定了。

    韩瑗较为委婉地说道:“武昭仪为皇室绵延子嗣有功,圣上要厚赏臣等没有异议。只是后宫妃嫔自有定数,这祖制礼法还是当遵从的。”

    李治立即反驳说:“你们动不动就跟朕提祖制。只不过封赏个后妃,有什么大不了的?”

    褚遂良本想说话,来济的头脑还算清醒,他抢先说道:“陛下,这封赏后宫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四妃以外另立一妃已属特立,且位列四妃之前,就是仅居皇后之下。这武昭仪诞有皇子,如此一来,恐惹来天下的非议啊。”

    李治用眼睛扫着下面的大人们,“说来说去,你们就是担心威胁到皇后不是?”

    来济看了看韩瑗,此二人还都算委婉之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这话才好。但一旁的褚遂良可不在乎李治的心情,他直接回应道:“武昭仪宠冠后宫人尽皆知,宸妃一出,天下人必定议论纷纷。届时,恐有别有用心之人妄自揣摩圣意,制造流言,说圣上这是意欲改立武昭仪为皇后,代王为太子的讯息。立妃是小,但事关储位可就是社稷大事了,望陛下三思。”

    褚遂良说得句句在理,可是太过直接,这可正中了李治的下怀。只见李治对褚遂良怒目而视道:“一派胡言!朕要立个宸妃,你们就跟朕扯到皇后,扯到皇嗣储位上来。好,那朕就不妨告诉你们,别说宸妃,朕就是真的立武昭仪为皇后又有何不可?”

    这一下褚遂良的火可是被拱了起来,他义正辞严道:“君无戏言。圣上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

    “朕还就说得出就做得到。皇后无子,武昭仪诞有代王,朕为何就不能改立新后?”

    “陛下如此可是受武昭仪调唆?”

    “朕要做什么还需要别人调唆?”

    李治这分明就是耍无赖嘛!我的一世清誉算是彻底毁坏殆尽了。果然,褚遂良接着就慷慨道:“妹喜亡夏,妲己灭商,褒姒戏诸侯令八百里烽火形同虚设,看似一笑所致,实乃后位储君更迭不慎的结果。自古,但凡出现妖姬惑主意图改立东宫,国家必遭灾祸啊!”

    好你个褚遂良,竟把我说成亡国妖姬,如果说不气那才是假的。不过,此时显得更为生气的却是李治。他指着褚遂良的鼻子骂道:“大胆褚遂良,朕敬你为前朝老臣,凡事礼让三分,你竟然把朕和夏桀、商纣以及周幽王相提并论,暗讽朕乃亡国之君。如此大逆不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李治这把火拱得可真是到位,当即就把褚遂良那不要命的强劲儿给逼出来了。只见他把手中的官笏往地上一丢,抬手将帽子摘了下来,冲着李治大声道:“君要臣死臣怎敢不从?臣一片忠心苍天可见!然臣不愿见陛下被后世诟病诛杀忠臣。先帝啊,臣褚遂良来陪您了!”说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头朝一旁的柱子撞了过去。幸好一旁的韩瑗和来济离得比较近,二人一起冲上前将他的胳膊和腿拽住,才使他这一撞没撞结实,即使如此额头上也立刻淤青一片。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早知道褚遂良是头犟驴,不想还真是个不要命的主儿。但同时,我也更加理解为何李治不喜欢他了,这君臣二人放在一起就像非把不合适的壶和壶盖装在一起烧开水,水越沸腾,壶和盖就越难受。但褚遂良怎会知道,今天自己是生生地被李治算计了,李治想找个借口把他从权力集团清除,但同时又想利用他杀一儆百,给来济、韩瑗甚至是长孙无忌敲个警钟,所以,但凡有一点把柄他都不会轻饶了褚遂良。何况,今日的情景安个大不敬的罪名绰绰有余。

    果然,只见李治站起身怒喝道:“好你个褚遂良,敢一死相要挟,既然你这么不怕死,朕就——”

    “来人啊,还不将这个不知轻重的老匹夫拖出去!”那一刻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都说了褚遂良和我没有交情,可我还是忍不住就这样从帘幔后走了出来。那一刻,整个宣正殿都静了下来,包括李治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了我。片刻之后,李治大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啊!”

    我永远记得褚遂良被赶下殿时朝我投来的愤恨的目光,也清楚记得韩瑗、来济他们临走时回过头看我的那种厌恶和鄙夷。我怎么又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呢?我是该改一改了。

    待众人走后,李治抱着胳膊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释。“我——”可是,我该说什么呢,还是直接认错吧。谁知,李治却笑着开了口:“你啊,我才说让你帮我对付那些夫子,怎么就忍不住了?”

    他没有生气,还是装作没有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褚遂良太气人了,他竟然说我是妲己是褒姒!”我一脸委屈地说道。

    “没错,他说你是要妖姬,我是昏君。”

    “既然如此,何不把他赶出长安,让他有多远就滚多远!”

    “哈哈——”李治笑道,“那我真得好好想想让他滚多远合适了。”

    就在我和李治嬉笑的工夫,宣正殿上的一幕已经迅速在后宫的侦查网里传播了开。

    王伏胜自然抓住这个机会在萧淑妃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直听得萧淑妃是目瞪口呆。“什么?她说要杀了褚遂良?天哪天哪,这个武媚娘竟然如此大胆,那圣上呢,圣上就没说什么,任由她闯上大殿,当着朝臣如此无理?”

    “圣上真就什么都没说。圣上对武昭仪可以说言听计从,现在只是宸妃,这往后恐怕真的会让她当皇后啊!”

    “哼,王皇后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谁让她当初为了讨好圣上把武媚娘弄进宫来。”

    “娘娘,话虽如此。可是,万一武昭仪得势,对娘娘您可是大大的不利啊。”王伏胜接着说道,“其一,王皇后为人软弱,可武昭仪就不同了,若是她当了皇后那还会有您的好日子吗?其二,太子虽然是长子,可毕竟不是皇后亲生,这日后待诸位皇子长大了,立长还是立贤都未可知。当今圣上亦非长子,雍王还有机会。可若是武昭仪当了皇后,她有代王,那到时候代王就是嫡子,而且以她的手段会让太子之位落于旁人吗?只怕到时候为了清除障碍,她会更加不择手段对付娘娘对付雍王啊。”

    王伏胜的一番话直说得萧淑妃心里砰砰直跳,没错,这些年自己虽然与皇后不和,但日子还能过得去,自己守着雍王也总还有希望,可若真的让武媚娘当了皇后,那么自己和雍王就真的有可能凶多吉少了。看来,自己之前总想抽身事外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那本宫该怎么做呢?”萧淑妃心里想着也就脱口而出。

    王伏胜趁机说道:“这个时候,娘娘唯有联合皇后。”

    “对,联合皇后,共同对付武媚娘,即便一时无法将其扳倒,也力求势均力敌!”萧淑妃打定主意,便立刻动身前往立政殿。

    此时的立政殿刚刚解禁,萧淑妃的登门让王皇后颇感意外,于是便礼貌性地接见了她。简短的寒暄过后,萧淑妃就引入了正题。

    “姐姐,近来宫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道?”

    “还有什么事啊?”王皇后心想还能有什么事比小公主夭折,皇后成嫌疑犯更严重的。

    却见萧淑妃神色凝重道:“圣上欲封武昭仪为宸妃。”说着她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下了“宸”字。

    王皇后心头一惊,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圣上想要安慰她,不过封妃是不是有点过了?”

    “何止?宸妃只是第一步。武媚娘的胃口还大着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于萧淑妃的话王皇后还是加着小心的。

    “姐姐不知道今天在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吗?”萧淑妃于是将从王伏胜那里听到的情形又加工了一番告知王皇后。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王皇后的脸色还是不禁变得难看起来,她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出声。萧淑妃见状赶紧接着说道:“圣上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姐姐,你可要赶紧想想对策才好。”

    王皇后还是没有作声。萧淑妃只好继续说道:“分明就是武媚娘蛊惑了圣上。想来,之前小公主的死,传言说是她自己下得手,为的就是嫁祸给你。”

    关于那传言王皇后怎会没有听到?在被软禁的这些日子里,她也反反复复想了很多,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小公主怎么就平白地突然夭折了呢。当她听说那个传言,虽然不敢相信亲娘能做得出来,但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如今又听说她在朝堂上公然要棒杀朝臣,如此狠辣倒像是她能做出的。

    王皇后此时几乎浑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一道寒气直接从后脖颈灌入全身,她实在无法相信昔日的姐妹竟然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姐姐,我也不妨坦白说了,”萧淑妃决定拿出诚意,“之前我和你争,为的无非是素节,但对皇后之位却从来不敢多想。起初,武媚娘对付你,我虽看在眼里,却不想生事,便没有插手。可照如今的情形,武媚娘为了坐上皇后之位可以说不择手段,我担心她今后为了让代王当上太子会对素节不利,所以才想与姐姐联手对付武媚娘。我保证,只要能保我和素节母子周全,往后我绝对不再生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

    萧淑妃自进门以来的一大番话,王皇后其实句句都听到了心里,她也感到了自己形势的紧迫,舅舅被贬官就是前兆,李治啊李治你当真如此嫌弃自己,非要一点夫妻情分都不念吗?想到这里,王皇后悲愤交加,她看着萧淑妃说道:“妹妹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萧淑妃见结盟成功,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姐姐这次能有惊无险,全仗朝中大臣尤其是几位宰相的力保,所以在宸妃这件事上我们也要取得各位大人的支持,绝对不能后退半步。我会让叔父设法在朝中活动,争取更多支持。柳大人虽然被贬官,但仍在朝中行走,姐姐务必获得其相助。还有,纵观文武百官,最有分量的就是长孙无忌,我们得找时间面见长孙大人,痛斥武氏恶行,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她武媚娘虽然有狐媚的功夫,但是朝中无人,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圣上即便再爱美人,可是怎么能抵得过江山?”

    听了萧淑妃一席话,王皇后不禁暗自感慨,莫说是武媚娘,就是眼前的萧珍儿,论心计自己都自叹不如,又如何能斗得过呢?可如今,已经不是你要不要出手,而是敌人打上了门,不得不还击了。

    “就按妹妹说的做!”王皇后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仅仅一个宸妃就闹得满城风雨,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侧头看看李治,他斜靠在榻上悠闲地看着书,这一切是不是都如了他的意?我突然想到了太宗,他曾对我说他要的是天下心悦诚服的归顺,哪怕对于我这样一介小女子,他也自信地说要征服我的心。但李治却不同,他要的顺从是绝对的臣服,是普天之下只容许一个声音说话。对于天下如此,对于我更是如此,他霸道得不可理喻。

    “圣上,”大全在门前奏报道。

    “进来回话。”

    大全走到近前,下意识地朝我瞄了一眼。李治看到后只是说了句:“有什么话快点说。”

    大全这才回禀说:“皇后和淑妃今天去了长孙大人府邸。”

    “知道了,下去吧!”李治说着将手里的书合上然后看着我,“舅舅病了这些日,我想我们也该去探望才对。”

    我笑着点头。这时的我是他身边听话的玩偶,也是他手中攻击对手的利刃,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何时变成了这样?

    于是,李治和我携带厚礼,排场十足地抵达了长孙无忌的府邸。我知道,他是故意如此张扬,好让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皇帝是和武昭仪一起来探望长孙大人的。相比之下,身为正宫娘娘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却只能偷偷摸摸地来访。

    一番家常之后,李治突然话锋一转,十分严肃地对长孙无忌说道:“舅舅,朕此次前来其实是有一事希望听听您的意见。”

    长孙无忌眉梢颤动,他在心里早就盘算着李治会有这么一问吧,于是不慌不忙地反问道:“陛下要说的是家事还是国事啊?”

    李治微微一笑,“舅舅为国家社稷积劳成疾,朕怎么还好意思拿家常琐事来烦扰舅舅呢?自然是国事。”

    李治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废话,他斟酌每一个用词,把意思给到又让长孙无忌无话可说。听到李治说谈国事,我便要退下,却被李治一把按住。

    长孙无忌有些意外,既然是国事他就不好推托,只好说道:“请陛下示下。”

    李治于是说道:“朕近闻潭州一代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意欲从朝中调派一能臣坐镇潭州,重振当地民生。不知舅舅意下如何?”

    长孙无忌能怎么说呢,只有顺着李治的话问道:“陛下准备派何人前往啊?”

    “非褚遂良莫属。”

    李治短短一句话让长孙无忌倒吸一口冷气,他不禁朝我扫了一眼,然后极力平复情绪道:“褚相有什么过失吗?”

    李治依旧微笑着,却答非所问,“潭州一代民风彪悍,必须选择强硬、果敢者方能治理,纵观满朝文武,朕以为唯有褚遂良合适。”

    此时,长孙无际已经很难控制其逐渐难看的脸色,他再次看了我一眼,说道:“听闻前日在朝堂之上,褚相与圣上曾有争执,此次贬黜可是圣上迁怒于他?”

    面对李治的含沙射影,长孙无忌选择直接挑明,也不失为化被动为主动的战术。却看李治竟然哈哈一笑,“定是韩瑗说的。朕是和褚遂良争辩了几句,不过君臣之间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都是为了国家社稷。褚遂良是先帝选拔的重臣,对国家忠心耿耿,为百姓任劳任怨,岂会在意那些虚名?”

    长孙无忌刚想辩驳,李治紧接着说道:“天色已晚,朕就不打扰舅舅休息了。舅舅一定要保重身体,朝堂之上少了您朕可真是不习惯啊。”说罢就下旨摆驾回宫。

    长孙无忌纵有一肚子的道理也只好咽了回去,他或许能够猜到,就在李治和他谈话的工夫,贬黜褚遂良的诏书已经下达了。李治这次虽未提及后宫半字,却已经很充分地表达了所有意思。长孙无忌要比褚遂良有韧性,他应该清楚在皇后的无辜和李治的任性中如何取舍才是明智的。只是,他似乎还未参透这其中更深的意味,固有的思维已经根植于他的头脑,不是任何人都能轻松应对岁月的轮转,朝代的更替,时间有权力选择一切。

    就在长孙无忌恭送我们回宫的时候,他抓到一个时机来到我面前,低声问了一句话:“这一切可是你的意思?”

    我侧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李治,然后轻轻笑道:“当然是圣上的意思。”

    没错,这一切都是李治策划并主导的。虽然,我也曾动过取代皇后的念头,但这想法总无法坚定下来。我的犹豫或许来自心底依然存留的那点原则,我在下意识里总还会觉得防守就是正义,而进攻总是邪恶的。可是,世间的事如果非黑即白就简单了,理智告诉我在这一波淹没王氏的风浪中我并不是真正的根由,我只是恰好赶上了这阵风。

    “媚娘,”蝶衣来到我近前,“今日,长孙无忌率领百官联名奏请圣上,反对另立宸妃。”

    置身于风浪中的我已经无法抽身,如果我退缩就只能被后浪拍死。那一刻,我盯着手里的指甲锉悠悠地说了一句:“别急,谁说小刀子锯不了大树?”

    李治缺少的绝对不是心机,而是积累。宸妃事件的失败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面对的阻力,而对付他们靠警告和震慑是不够的,要想彻底摆脱前朝的影响,开创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下他必须狠下心来一次大换血。如果说这会是一剂猛药,那么目前他还缺少一味难得的药引。

    宸妃一战,王皇后和萧淑妃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尝到了结盟的好处从而更加团结;李治遭遇的挫败早已不止一次两次,他的耐性一向很好,于是选择以退为进,慢慢研磨他的药材;而我则开始磨刀,那些出身一般、官阶不高的官员们不就是一把把短刃,可只要磨利了一样刀刀见血不是?

    于是,无声的交锋如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一点一点搅乱了整潭春水,前廷的官场从低层官员开始悄无声息地上演着乾坤大挪移,我和李治则静静地等待着,也积极地寻找着那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但它却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被捧到了我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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