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话蝶衣似乎是有些害怕了,“你——你不会真的想——”他欲言又止。

    “这里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蝶衣似乎是在脑子里斟酌着措辞,稍后才又开口道:“其实,这宫里每年都会有新人进来,往后皇子、公主也会越来越多。若是旁的什么不相干的人得了龙宠,或是生育了皇子,虽不会开心,但却也不至气恼。你之所以如此不快,是因为她是你姐姐。你是气连她都跟你对着干。可若是换个角度想,好在她是你姐姐,俗话说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她得了宠再不济也比别人强吧!你若是连此心结也能解开,她会更加感念你的好,日后或许还能成为你在后宫中的一个帮手。不是说,凡成大事者必先有容人之量吗?”

    蝶衣的话倒是突然点醒了我,试想如果李治看中了小青我还会是现在的反应吗?而且,李治现在故意隐瞒这件事也正是他还拿不定主意的表现。不过,他那么喜欢孩子,即便对顺娘并无真情却不会不理会自己的亲生骨肉,所以他现在的处境也一定很为难。那么,我就该帮他化解这个难题,这才应该是母仪天下的气量。

    想到这里我转向蝶衣,这孩子虽然聪明但刚才那一大番道理却不大像他的逻辑,难道……“道理说得不错,不过我想知道是谁教你的?”

    蝶衣一惊,赶紧说道:“其实——是上官大人告诉我的。不过,他不知道顺娘怀孕的事。是早先我在御医署碰到他,那个时候圣上和顺娘的事正传得厉害,他就说了些宽慰你的话。”

    “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后来我看你似乎自己想通,也跟圣上重归于好了,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刚才那番道理是上官大人的意思,我用自己的话讲出來而已”

    “比如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打趣道。

    那一刻,我的心情突然像今天的太阳一样豁然开朗起来。原来很多烦恼都是走进了自己的死胡同所致,如果撞到墙了还不回头,那就只能逼死自己了。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让李治接纳顺娘,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后宫中的一员。但我也要让他知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自己大度,而是因为不想看着他为难,所以才选择委屈求全。可是,我的这番心意,上天却似乎并不领情。

    立政殿内,王皇后已经称病多日。其实她自己也清楚她生得这是心病,外面越是喜庆她心里就越觉得清冷,过去还有母亲在身边,如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虽然有时舅舅会来坐上一会儿,却依旧是老生常谈,还不是教她使心机、耍手段,留住圣上,赶紧怀孕,听得她都想吐了。这不,昨个儿柳奭又来,批评她不该对武昭仪过于冷淡,这圣上看在眼里只会觉得她没有一个皇后应有的气量。王皇后越想就越心烦,都说她的不是,有谁真正关心过自己的感受呢?

    “娘娘,”一旁的方芳开口道,“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趟武昭仪那儿啊?”她俨然是受了柳奭的指使,不失时机地提醒皇后。

    王皇后虽然心里不快,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后宫添了人口自己不管不问是说不过去。这称病也有一阵子了,不能总拿这个当理由啊。既然同在宫中,避是避不开的,那就走动走动吧。想到这里,她便让方芳备好礼物,自己也梳妆打扮,明丽照人地前往明月楼。

    这天有着同样心思的还有萧淑妃。她见后宫安静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坐不住了,想去明月楼走走,探探那边的情况,在圣上面前也装装样子。当她走到叠翠苑的时候恰看到王皇后的鸾驾,于是止步不前。皇后啊皇后,你终于有动静了,她心里想着于是吩咐菱角打道回府。

    “娘娘,这都到了为何又?”菱角不解道。

    萧淑妃白了她一眼,“没看到皇后进去了吗?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说罢立刻掉头,转念一想,又吩咐菱角道:“你留在这儿,里面有什么动静赶紧回报。”然后才满意而去。

    听说武昭仪不在,王皇后倒是松了口气,本来见面就觉得别扭,这下好了,礼物也给了,礼数也到了,还省去许多麻烦。

    “小公主呢?”王皇后心想没见到武昭仪总该象征性地看看孩子吧,就当是做做样子好了。当她走近摇篮的时候,小公主却突然睁开了眼,并且看着她咧开嘴笑了。那一刻,王皇后的心有一种被融化的感觉,看着眼前的那个小粉团,她是那么的小,却那么的漂亮。上天就是这么不公,给了她武媚娘一个聪明的儿子,又赐给她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儿,而自己……若是自己也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儿也好啊。王皇后的心里感慨万千,越看越觉得小公主可爱,心里却越是难受。她赶紧站起身来,一来不想让自己再触景生情,二来也怕一会儿撞上武昭仪,于是匆匆忙忙离开了明月楼。

    既然拿定了主意,就没什么再好犹豫的了,不如就趁今天把话说开。回到明月楼正看到顺娘,我便主动上前邀她一叙。

    “姐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聊聊。”我的语气十分柔和,让顺娘不由一愣,她大概是心里没底吧,但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点点头随我进了屋。

    我们坐定,我看着顺娘微微一笑,问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此话一出,顺娘的脸色立刻不自然起来,“媚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不用紧张,我只是发觉近来你的胃口好像越发的好了,人也变得圆润了些,但做起事就好像提不起精神,倒是很容易疲惫的样子,要说和我刚怀上弘儿和小公主时的状态竟十分相似。不仅好奇,特来向姐姐求证。”

    顺娘的脸色当时就变得煞白,“媚娘,我——”她不知道是否该坦白,一时语塞了起来。

    我怕她误会了我的用意,万一弄巧成拙,于是赶忙解释说:“姐姐别多心,若是真的——”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紧接着小青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小公主她——”

    当我冲进女儿房间的时候,只见宫女、乳娘跪了一地,一个个面如素笺、浑身颤抖。我不顾一切地扑到婴儿床前,那一刻我简直无法相信那张紫青紫青的小脸会是我孩子的,出门前她还是粉嘟嘟的一团,安静地沉睡着,现在却已没了呼吸。我使劲摇晃她、拍打她、用尽全部力气,即便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依然感觉是恍惚的,肢体和大脑仿佛已经分离。直到李治和宋御医匆匆赶来。

    李治拉住我,将我揽在怀里,宋御医赶忙上前诊治。但只是片刻,他便跪倒在我们面前宣布了小公主已经归天的噩耗。我当即感到一阵眩晕,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这期间整个后宫以及前朝在发生着什么,但我可以想像作为深爱女儿的父亲,那时的李治会爆发出怎样的愤怒。

    李治当即审问了明月楼内所有宫人,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最后一致指证在皇后进来探望之前小公主一直都好好的,之后更是没人接近过,直到乳娘前来喂奶才发现……李治于是立刻起驾立政殿。

    李治已经很有些日子没到立政殿来了,今天突然到来王皇后还有点惊喜,赶紧走出迎驾。谁知李治一路快步冲进殿内,看见王皇后劈头盖脸就问道:“今天你去明月楼都干了些什么?”那眼神、那语气简直要把王皇后一口吞掉一般,弄得她心里一惊,却又莫名奇妙。

    “圣上,臣妾去看望武昭仪和小公主啊。”王皇后答道。

    “朕问你对小公主做了什么?”李治几乎是在吼。

    王皇后被吓了一跳,却依然不明所以,在她愣神的功夫,李治再一次吼道:“朕问你究竟对小公主做了什么,为什么你走之后小公主就——就夭折了?”李治的眼中噙着泪,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御医说小公主是窒息而亡。说,是不是你做的?”

    王皇后当即就吓懵了。“怎么会?怎么会?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她喃喃道。

    李治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是不是你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把朕的女儿还给朕!”

    王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吓傻了,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小公主朝她咧开嘴笑的样子,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还是一旁的方芳明白了过来,她赶忙下跪哀求:“圣上息怒。皇后娘娘的人品您是知道的,娘娘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请您明鉴啊!”

    这时王皇后才稍稍反应过来了一点,她连连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王皇后看着李治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委屈和无助,看着那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李治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的确,眼前的女人是他的结发妻子,虽无情爱却也相处了多年,她性格柔软、宽厚善良,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婴儿下此毒手?可是,除了性格以外,时间、地点都说明她是最有嫌疑的,而性格或许也会变,甚至可能隐藏、掩饰。无论从感情还是理智的角度,此时的李治都一下子失去了判断力。

    “来人,”他放开王皇后冲着外面的禁卫军命令道,“即日起对立政殿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随意出入。违令者,立斩!”说罢大步而出。

    “什么?”萧淑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你确定没有听错?”

    菱角肯定地答道:“千真万确。明月楼里都乱成一团了。奴婢看到圣上直接往立政殿方向去的。”

    萧淑妃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种事皇后做不出来。”

    “可是,今天除了皇后就没旁人去过明月楼。娘娘,幸好你有先见之明,不然搅进这浑水可就说不清楚了。”

    萧淑妃不仅也觉得后怕起来,还好她今天慢了皇后一步,不然还真是难说。“难道是她疯了,真是气急了,气疯了?”她自言自语道,“天哪,这回可真是出大事了。”

    此时的宣正殿内,几位宰相为小公主被害一事汇聚到一起,但他们却无一例外地站在了王皇后一边,一齐为她辩护起来。

    韩瑗:“皇后乃先帝所选,出身名门,贤良淑德。目前并无证据说明皇后与小公主夭折有关,望陛下明查,还皇后清白!”

    褚遂良义:“圣上英明,皇后母仪天下,品德贵重,臣敢以性命担保,皇后绝不会做出残害皇室骨血之事。”

    来济:“启奏圣上,自古后宫争斗多由皇嗣而起。臣想不到有何理由能让一国皇后出手伤害一位襁褓之中的公主。故,皇后并没有加害小公主的动机。所谓的因妒生恨之说臣以为也是无稽之谈。”

    柳奭:“来大人所言极是。圣上已有五位皇子,其中代王李弘也乃武昭仪所生。皇后若是真有歹心为何只针对小公主?臣以为其中必有蹊跷,圣上切勿听信谗言冤枉了皇后。还要堤防贼喊捉贼。”

    “什么叫贼喊捉贼?”李治终于忍不住怒喝道,“你是说武昭仪自己捂死自己的孩子嫁祸给皇后?”

    “世事难料。”柳奭这四个字说得异常强硬。

    此时,一直在一旁没出声的长孙无忌见状赶紧出来责备几位大人道:“圣上痛失爱女,痛心疾首,你们就不能体谅一下圣上的心情吗?”然后他转向李治,“圣上,此事的确重大,但毕竟是后宫中事,又涉及皇家的颜面,慎重对待总是没错。还是仔细查一查吧!”

    其实,此时的李治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些当朝重臣们竟然还能齐刷刷地站在维护王皇后的立场上,而毫不顾忌自己的感受。他们这样做或许有出自正统思想、正直、忠诚的考虑,但谁又敢说不是强大的利益链将他们拴在了一起,才这么不遗余力地“同心协力”?

    “朕自然会彻查。朕不会冤枉无辜之人,但若真的是皇后所为,朕定废之!”李治扔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是在李治怀中。我朝旁边扫了一眼,只看到蝶衣那红肿的眼睛,于是知道记忆中的一切都不是梦。我转向李治,发现他正关切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终于支撑不住了,一把搂住李治放声痛哭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记得李治是如何安慰我的,直到力气用尽,直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我才疲惫地重新倒下了。

    那时的我,灵魂仿佛已被剥离,如果说还有思维的话,那么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想法: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是我在她最初到来的时候没有给予祝福,反而产生过恶毒的想法;即使后来留下她,也夹杂着利用的动机;还是我,没能好好呵护她,反而因为自己的情感纠葛害她早产,让她一出生就身体孱弱;所以她才选择离开,离开这个不被信任的母亲,离开这个没有能力守护她的母亲。

    黑暗中我依偎在婴儿床前,冰冷的床褥,冰冷的夜晚,冰冷的心。突然,一团橘色的灯光出现在门前,蝶衣手持一盏灯向我走来。

    “地上太冷了,起来吧。”他轻声说道。

    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但身体却似乎动弹不得。

    “媚娘,我知道你难过,你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可——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啊。你还有代王,你得坚强。”

    蝶衣的话字字入心,只是他不明白,过去的我只是为情爱而活,因为弘儿对我的特殊意义,所以才让我充满斗志与激情去守护他,为他而搏。可是,失去小公主才让我幡然醒悟,我早已由一个女人升华为母亲,而子女对于母亲的意义都是无可比拟的,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已与我身心相通,她和弘儿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于是只剩下了深深的愧疚。

    “我没事。”我轻声回应了蝶衣,随即将一只手递给他。

    “你——你终于说话了。”蝶衣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一边扶我起来一边说道,“知道吗,这两天你一语不发,睁开眼就流泪,泪流干了就昏睡,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道:“跟我说一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蝶衣返身将门带上,然后才说道:“圣上这两日正在全力调查这件事,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皇后。小公主出事之前,只有她来探望过。”

    “皇后?”我的心再一次凌乱起来,我实在无法将王皇后和杀害我女儿的凶手联系起来。可是蝶衣接着说道:“自你怀孕以来,皇后只来过一次,还是为了魏国夫人的事向你发出警告;小公主出生后,她一直称病,偏偏在你返回明月楼后前来探望,却是你不在的时候。据当时的宫女回忆,皇后探望小公主时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在婴床前呆了一会儿就突然很着急地离开了。而那天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外人进出过明月楼。”

    如果真如蝶衣所说,那么王皇后的嫌疑果真很大。可是,我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出于嫉妒?因为她恨我?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对一个未满百日的婴儿下手吧?我虽然对她往日情份已尽,却还是不敢相信以她的秉性能够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那,圣上怎么看?”

    “圣上将皇后软禁在寝宫,然后勒令尚宫局和内侍监调查所有相关宫人。听说此事还波及到了前朝,几位宰相都在为皇后喊冤,共同向圣上施压,圣上为此十分头疼。”

    难道是她料定有朝臣们保驾,正因为没人相信她会这么做,也很难抓到把柄,所以她才会有恃无恐?她该是恨我恨到了骨头里了吧,不惜伤害无辜也要报复我,让我痛苦!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我只能说这宫闱就是一个食人窟,把好端端的人都能变成了鬼。

    “不过——”蝶衣突然若有所思道,“宋御医除了为你诊脉之外,还特地来过两次,当时你状态不好,小青就打发他先回去了。会不会,他是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小青的声音:“娘娘,宋御医来了。”

    蝶衣赶紧打开门让小青进来。我盯着她问道:“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呢?”

    小青的表情有些紧张,但还是镇定地答道:“早前宋御医就曾来过两次,当时娘娘正在休息。他说如果娘娘醒了就通知他,所以刚才奴婢就斗胆——”

    蝶衣冲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小青说的都是实话,她这么做也该是为我着想,于是就没多说只是让她把宋御医请进来。

    宋御医一进门就扑通跪倒在地,“娘娘,请恕在下不敬之罪。”

    我吓了一跳,“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宋御医依旧跪在地上答道:“在下斗胆,在小公主入殓以前又擅自做了检查。在下将小公主的身体倒置击打其背部,结果从小公主的喉咙里取出了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包好的帕子双手奉上。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不仅呆住了,顺手将东西递给蝶衣。蝶衣接到手里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也顷刻凝固了,那是一枚小小的酸枣核。

    宋御医继续说道:“小公主就是被此物卡住喉咙才窒息的,若是即使发现,施以上法尚有挽救的机会,只可惜——”

    是啊,只是一颗小小的枣核,若是早点发现,若是我一回去就去看她而不是拉着顺娘说话,那么一切是不是就都能挽回了?可是——难道这就是天意?

    “此事你可还告诉过他人?” 我极力控制着心绪的起伏,轻声问道。

    “在下觉得此事似有蹊跷,故没敢告诉任何人。”

    “包括圣上?”

    “是的。”

    我努力吸了口气,对宋御医说道:“好,此事请暂且保密。”

    “在下明白。”宋御医说着便退了下去。

    “小青,送大人。”我吩咐道。小青应声而去,临走时她的眼神似乎正落在蝶衣的手上。

    待二人离去,我才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看清楚了?”

    “是的。”

    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也是给自己找一个平衡点,“是她?”

    蝶衣极力平复着情绪,“也不见得。”

    “除了她,明月楼里还有谁在吃这东西?”

    “或许是皇后那边的人——” 蝶衣的回答是那么的没有底气,“我明日去尙食局打探一下,看最近还有谁买过酸枣。”

    春天的脚步正在一天天逼近,但我的周围却越发寒气逼人。我独自站在凉亭里吹风,万千思绪纠缠着我就要窒息。这时一个人轻声来到近前。我侧脸一看,竟然是上官仪。

    “我府上也有这么一块地势高的地方,”他的声音缓而柔,“我在上面建了一座小楼。夜晚登阁眺望,漫天星光,璀璨夺目。知道吗,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生命幻化而成的,当人世间有一个生命消失,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被点亮。所以,每当我思念故人的时候,就会仰望星空,把心里话对着星星说出来。”

    我看着上官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那时,我的确突然感到拂面而过的风也没有那么寒凉了。看着蝶衣一路小跑上来,上官仪微微施礼向我告辞。没有太多言语,没有太多交流,他的出现和离开都飘然如一阵风,但我能感受到它是从春天吹来的。

    蝶衣来到我近前,脸色十分难看,他低声道:“是她。”只有两个字却让我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明月楼中,蝶衣将顺娘请进屋子,然后反手将门带上。

    我看着眼前的顺娘,开门见山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告诉我小公主出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顺娘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我在陪代王玩耍啊!”

    “你就没去过小公主房间吗?在皇后离开以后,你没有接近过小公主吗?”

    “没——”顺娘只说出了半个字就明显地迟疑了。他突然想到,皇后离开之后她追着玩闹的代王是进过小公主房内,但当时只是怕代王吵到小公主才跟上去把他领走的。

    看到顺娘的脸色我已经有些抑制不住了,从帕子里捏起那颗枣核说道:“就是它卡住了小公主的喉咙。我想请教一下,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顺娘看到那颗枣核的时候也立刻愣住了,她的每一个神情都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此时的顺娘的确是害怕了,因为她突然想到了自己追着代王跑进小公主房间时的情形:

    “嘘——别吵到妹妹。”顺娘说着拉起代王的手把他往外拖,刚走两步却停下折了回来。本就是当过母亲的人,看到小被子被踢开了便自然上前重新盖好。但她却一不小心将袖子里的半袋酸枣撒了出来。顺娘赶紧捡起酸枣,这才带了门离开。

    难道是自己没捡干静,遗落了在婴床上,小公主误食所以才?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真的是杀害小公主的凶手了。顺娘的冷汗直顺着后背淌下,但她转念一想,即使自己遗落了酸枣也不能说明自己就是凶手啊。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自己把吃下枣子的?难道是武媚娘故意借题发挥,意图是对付自己?

    “媚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害了小公主?我没有啊,我没道理这么做的。而且,都知道这件事很可能是皇后她因妒成恨才——圣上正在彻查此事,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我冷冷一笑,“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平时不爱吃酸的人突然托尚食局的采办买了不少酸枣是因为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原本已经奏请圣上为你选婿,但当我意识到你可能有了身孕的时候就改变了主意。那天找你本来是想告诉你我打算让圣上给你名份的,不为别的,就为我喊了你十几年的姐姐。没想到——”

    顺娘为之一惊,但事关生死她怎能不明不白地就认了,于是跪倒在地,“我真的没有!当时我看代王跑进了小公主房间,就进去拉住他。然后我看到小公主的被子没盖好就上前盖被子,当时小公主正在睡觉,一切还好好的。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小公主的事。我说的句句属实,我可以发誓!”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我举着枣核厉声道。

    “我不知道!”顺娘已经急得哭了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是皇后早就做了手脚呢?你要相信我,我是想得到圣上的恩宠,可我绝对没有半点害人之心啊!我也是做娘的,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婴儿下得了手,那是要遭报应的。皇后,一定是皇后,她没有生养,所以她妒嫉。”

    顺娘的情绪很激动,但言辞恳切也不无道理。的确单凭一颗枣核说明不了什么,我不是还曾经捡到过她的枣子吗?而且她也坦白自己曾经接近过婴床,只要问一问弘儿就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所以她不敢撒谎。而且,她说怕遭报应,一般怀了孩子的人的确会忌讳这些。再退一步,她和我之间是有芥蒂,但毕竟不及皇后对我的怨念深。她和皇后都是柔软之人,若二者中必定有一个是凶手,那么皇后的可能性的确比她要大。若不是顺娘急于撇清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几乎已经动摇了。

    她说道:“媚娘,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皇后吗?这一次圣上一定会废了王皇后改立你为东宫的。”顺娘以为自己聪明,既然小公主无法死而复生,那么但凡聪明的人都会及时抓住眼前的利益,如此一来,杀害小公主的凶手就只能是皇后,必须是皇后。但她不知道,即使我动过当皇后的念头,那也是源自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不过,理智同时告诉我,单凭一颗枣核就像皇后来看望过小公主一样都不足以证明什么,甚至更显单薄。而且,顺娘毕竟有孕在身,李治不会不顾及这一点,反而在此时将顺娘牵扯进来,会让人觉得是我别有用心。

    “姐姐,”我突然缓和了语气,“我也是伤心极了,气极了,才会失去理智。你说的对,怎么可能是你,我怀疑谁也不该怀疑你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好吗?你现在也是有了身孕的人,地上凉,快起来吧。”我几乎是噙着眼泪说的这些话。

    顺娘走了,不管她会如何想今天的事,我放了她是真的相信她还是因为必须把祸端引向皇后,总之,她暂时度过了这一关。

    “你就这么放了她?”蝶衣不解道。

    我抹了下眼角的泪痕,“如果真的是她,不管有心还是无意,我岂会让她好过!”没错,我从来都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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