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里的荷花还没凋谢殆尽,上官府中就传来好消息:“上官大人得了一位小孙女。”蝶衣回报说。

    “哦,是孙女啊!”我心中欢喜,不禁低头对腹中的宝宝说道:“乖啊,你以后有姐姐陪你玩了,开心吗?”随吩咐蝶衣备一份厚礼送去上官府。

    若在平时这一切都很正常,但谁能想到在那个时候,我所做的这一切在李治看来都像是眼睛里的沙子硌得难受。

    不久之后我也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宝贝女儿。这是我多少年的梦想,终于在这一天实现了。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果真如梦中所预示的明眸如月,美丽极了。我唤她安儿,只愿她能平安长大,陪在我身边。那个时候,我的所有心思都围绕在这个新生的天使身上,除了她我将其余的一切都暂时抛诸脑后,只享受着这一刻的喜悦。

    趁着李治喜得爱女心情正好,贺兰丹儿再次把握时机索要起了名份。她拉着李治撒娇道:“陛下,小公主真是好可爱啊!丹儿——丹儿也想为陛下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李治听了她的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什么。丹儿却不罢休,她继续说道:“只是,若是丹儿有了陛下的骨肉,在这向来子以母为贵的后宫,只怕孩子生下也会遭人白眼的。陛下——你就算不为丹儿着想也该为以后丹儿和陛下的孩子想啊,不能再这么名不正言不顺下去了。”

    面对丹儿的撒娇、纠缠,李治自有他的主意。他突然十分认真地看着丹儿问道:“怎么,莫不是你真有好消息了?”

    丹儿低下头,噘着嘴说道:“还没有。不过——”

    话未出口已经被李治抢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这小脑瓜想那么多干什么?放心,倘若你真的有了朕的骨血,朕是不会辜负你的。哦,对了,朕差点忘了还约了几位宰相议事。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晚上朕再来看你。”说着就溜之大吉了。

    丹儿在李治这里又碰了钉子,一肚子的委屈无处诉说只能跑去找外祖母。杨氏正在摆弄院子里的菊花,看到丹儿沉着脸来就知道是遇到事了。

    丹儿把和李治谈话的经过说了一遍,杨氏听罢不禁眉头紧蹙。

    “外祖母,”丹儿说道:“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敷衍我呢还是有所暗示?”

    杨氏想了想说道:“先别忙着揣测陛下的心思。我倒认为症结的所在还是皇后。”

    “皇后?可她对我和陛下的事一直都不管不问,倒像是默许了?或许,她是故意装出大度的样子,实际上在陛下面前还是不肯松口,不许陛下纳我入宫?”

    杨氏点了点头,“这天下虽说是陛下的,但在后宫,陛下还是要给皇后面子。要是皇后不点头,你想位列后妃谈何容易!所以,丹儿啊,这陛下身上的功夫要下,但你也不能忽视了皇后。你不是想让她把你当作自己人栽培嘛,那就得多花些心思才是。”

    丹儿听了进去,这段时间自己是把精力都用在了拴住陛下身上,对皇后那边是欠了些心思。不过之前她一直行踪不定,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样子,自己就是想讨好也难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她刚生了公主,每日都在寝宫静养,这可是个好时机,自己得好好与她亲近亲近。

    杨氏又说:“拉拢皇后,让她彻底打消顾虑是必须做的。不过,还有件事更要紧,那就是你得想办法尽快怀上,只有你有了孩子再依仗陛下对你的宠爱才更有胜算。陛下不是也说了,倘若你真怀上,他定不辜负你吗?这话可不是听听而已的。”

    “这我也知道。不过说也奇怪,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就没怀上呢?听说皇后这都是第六胎了。”

    “你别着急,女人生孩子的事情一半也是看造化的。你还年轻,要相信自己。不过,话说回来,要说不急也不行,我真怕等皇后出了月子,你的机会就更小了。”

    丹儿也感到了紧迫感,她赶紧问道:“外祖母,您读的书多,可知道有什么法子是能帮助受孕的?”

    杨氏答道:“中医上是有帮助女子调理身体以帮助受孕一说,但事无绝对,还没有什么药或是什么法子是万无一失的。不过,你这么说也提醒了我。我是得帮你准备准备,必要的时候也得请御医帮帮忙。如果你真的能在这段时间怀上就最好不过了。”

    杨氏和丹儿着急商量对策却没想到隔墙有耳,她们的谈话恰被前来采菊的小青听了个真切。

    我午睡醒来,朦朦胧胧睁开眼就看到小青和蝶衣似乎在门口咬着耳朵,便没有打搅他们依旧装睡。小青走后,蝶衣走进屋内换上新的熏香,刚要离开就被我叫住了。

    我坐起身,斜靠在榻上问道:“说说看,刚才小青跟你嘀嘀咕咕地都说了些什么。若是好玩的事情,也正好让我提提神。”

    蝶衣笑道:“娘娘,你醒了也不言语声,刚才把我吓了一跳呢。”说着,他来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说道:“刚才小青去采菊,碰巧荣国夫人和贺兰姑娘也在。小青呢就非常凑巧地听到了些她们聊天的内容。”于是蝶衣便把从小青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封不动转述了一遍。

    我听完不禁一笑,“她要讨好我,我就收着。不过荣国夫人想找御医帮忙助丹儿受孕,只怕是要徒劳了。”

    “是啊,还是娘娘有先见之明。”

    我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蝶衣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事还是他不知道的呢?我于是解释说:“当日,我是让宋南璆配了避子的药草缝在香囊中,可最后却没用上。”

    “没有?为什么不用?”蝶衣一脸的不可思议,“不对啊,我明明闻到了——”

    “是吧,你也闻到了?有人比咱们下手早。这种药草是宋家的独门配方,不禁药力持久,而且香气怡人,很是特别。所以当我在丹儿身上闻到这种香气,就知道她已经沾了此药。”

    蝶衣更不解了,“那会是谁做的呢?这药又是从何而来?不是小宋御医,就是——宋老御医?”

    我点点头,“嗯,继续猜。”

    “宋老御医没有理由擅作主张啊,可除了娘娘又有谁能指使得了他呢?除非是——难道是?”

    我笑了,“没错,是陛下。陛下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丹儿为他绵延后嗣。”

    蝶衣惊得张大了嘴巴,“怪不得。怪不得当初贺兰姑娘那么嚣张,你却还沉得住气。原来你早知道陛下并没有真拿她当回事,而且陛下这股子新鲜劲儿迟早是要过去的。”

    蝶衣只看到了表象,李治不想丹儿怀孕或是真的只是一时新鲜,可谁知会不会是出于别的考虑呢?最难长久帝王情,最难猜测君王心。不过,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放手了这么长时间,就当是让丹儿初开的少女心做了场美梦吧!如果她真的是牡丹转世,那么经历人世爱恋这才只是个开始,我也不算对她无情。

    “唉!”蝶衣叹了口气,“贺兰姑娘小小年纪,其实什么都不懂,要不是荣国夫人在一旁——我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不站在你这边呢?”

    我乐了,我怎么跟他解释,总不能告诉他杨氏不是我亲娘吧,于是说道:“十根指头还有长短呢,天底下当娘的都会偏心。丹儿是荣国夫人一手带大的,都说隔代亲,所以她事事宠着丹儿也不为奇。而且,她也可能想着如果后宫里能多些武家的女子受宠,对巩固家族地位更有保障。”

    蝶衣听了,只能轻轻叹气,也不好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丹儿来我寝殿的次数频繁了起来。抛开其他的不讲,但就这孩子本身我还是没办法讨厌的,但可惜我不能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偏偏相遇在这女人最容不得女人的后宫。

    清晨,一声女人的惨叫从大明宫中传出。贺兰丹儿捧着自己的脸跌跌撞撞看遍屋子里所有的镜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脸竟然一夜之间变得如此丑陋。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背上,所有裸露的皮肤都长满了可怕的水痘。她像发了疯一般开始又摔又砸,一番折腾之后,筋疲力竭的丹儿终于昏倒在地上。

    “启禀陛下,”御医向李治禀报道,“据症状看贺兰姑娘得的应该是痘症。”

    “痘症?”李治不由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大全赶紧说道:“这痘症可是会传染的,陛下——”

    李治摆了摆手让他住口,转而继续问御医:“你继续说。此症如何医治?”

    御医答道:“自古,这痘症就是三分靠医,七分靠运。好在,贺兰姑娘年轻,身体底子也好,这才刚刚发病,治愈的机会还是挺大的。只是——正如全公公所言,此病传染性极强。伺候贺兰姑娘的宫女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症状。如今宫中的皇子、公主年纪都还小,皇后娘娘又刚刚生产,都是容易感染的体质。”

    李治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微臣看来,为了保险起见,贺兰姑娘不适合再在宫中居住了。”

    李治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吐口道:“也只好如此了。”

    我把杨氏叫到寝宫,屏退所有人独留她在屋内。

    “荣国夫人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吧?”我开口道。

    杨氏冲着我俯身下拜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才说道:“皇后娘娘,你我始终都是自家人。老身也好,丹儿也好,都从未想过要对你不利。丹儿还小,她只是单纯地爱慕陛下,况且,有她在宫中也不失为你的一个帮手啊!你为何就是不放心,还是要对她下手呢?”

    我笑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倒先质问起我了?”

    “老身不敢。老身知道,娘娘靠一己之力在宫中站稳脚跟并且母仪天下实在不易。但世事无常,在这新人辈出的后宫,娘娘要想做长久的赢家身边得有得力的助手啊。如果连自家人都信不过,那么还有何人可信呢?”

    “荣国夫人真是为我着想。不过,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我既然能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就一样能够走得更长远。没错,我知道花无百日红的道理,但我更明白以色侍主岂能长久?所以,别把这宫闱想得太简单了,这不是一个靠脸蛋儿就能存活的地方。你放心,丹儿的病没大碍,过些时日就能回复原本的容貌。她还是个孩子,就像这璞玉,尚需雕凿,遇到什么样的师傅就会被雕成成什么样的器皿。所以,我今天找夫人来就是要拜托你,往后好好教导丹儿,别让她走歪路。她往后的日子还长,太平富贵都等着她呢。”

    杨氏被我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我最后补充道:“你说我不把你们当作自家人,我如果不当你们是自家人,又怎么会纵容丹儿随心所欲了这么长时间?她不是很单纯地爱慕陛下吗?我想这段时光也足以给她今后的生活留下段美好的回忆了吧!至于夫人,我可是从来都没忘过你的恩情,所以才叫夫人来聊天而不是做些别的。”

    杨氏应该是听明白了,她再不多话,当日,便带着丹儿出了宫。

    送走了丹儿我轻轻松了口气,把蝶衣叫到身旁对他说道:“宋南璆的功力是越来越深了,连御医都分不出是痘症还是中毒,你说我该赏他点什么呢?”

    梅园的梅花都开了,又是新的一年。我在园中等李治来赏花,但他却爽约了。紫宸殿的太监前来传话说:“娘娘,陛下政务繁忙不能前来了。不过,陛下说等娘娘赏完花就请移驾到紫宸殿。”

    他都不来我也顿时没了兴致,于是直接去了紫宸殿。李治正埋头公务,看到我进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迎上来,只是问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不来也没什么意思。今年的花似乎开得也不如往年。”我说着来到他近前。

    他从一堆奏章中找出几本来递给我,“看看吧,都是弹劾李义府的。”

    我赶紧打开逐一扫了几眼。李治说道:“有奏他□□的,有告他纵容子女霸人田产、欺人妇孺的,也有说他嚣张跋扈,羞辱同僚的。你怎么看啊?”

    李义府为我效力这些年从未有负于我,办事能力也让人满意,我不想他被这些控告所累,于是为他开脱道:“李义府这个人个性是霸道了些,特别是嘴巴不饶人,在同僚间容易得罪人也不奇怪。不如把他叫来问个清楚,只怕他对子女们的一些作为也不甚了解呢,最多就算是管教不严吧。”

    李治看着我嘴角挑了挑,“就这样?我看你是不是太宠着他了?之前他就屡屡犯错,可是每次你都护着他,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有今天,倒像是你惯出来的!”

    李治的口气虽不强烈,但是透着股严厉,他很少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这让我很不舒服。“看你说的!我知道李义府的毛病不少,但用人要用能人而不是完人,所谓水至清则无鱼嘛!李义府有错是该惩戒,但念在他办事得力,又一直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真有什么也教重于罚吧。”

    “对我忠心耿耿?是对你的忠心吧!我看他是觉得有你撑腰,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就这些弹劾的内容,一旦查实桩桩件件都够治他重罪。我本来想酌大理寺查办的,但想着打狗也得看主人,所以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但你却让我从轻发落。这让我如何是好呢?”

    李治的阴阳怪气让我极其不快,我突然意识到他这怕是有意在借题发挥,心里的火气不由更旺。“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自然您想怎样就怎样了。您可以立刻罢了李义府的官,交大理寺查办。不过,李义府身居相位,倘若罢了他的官又该由谁接替呢?况且,李义府是陛下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今天因为这些琐事就被罢免、治罪的话,岂不让那些当初反对您的贵族官僚们看笑话吗?”

    李治被我噎了回去,我也笃定他并不是真的要办李义府而是在跟我置气。不管怎样,这回先保住李义府,等李治的气消了我再找机会缓和一下,找个乐子哄他开心也就过去了。

    李治一乐,随说道:“还是皇后厉害啊。看来跟对主子的确关键,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有人帮忙撑着。我的头又痛了,既然皇后这么有本事,这儿就交给你了。全子,回宫!”说罢起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是因为贺兰丹儿吗?自从丹儿离宫,我和他之间相处的机会多了,但关系反倒觉得疏远了。今天他又拿李义府的事情做文章,明显在挑我的不是,难道说他对丹儿真的动了情?我的心里一阵忐忑。

    “娘娘,不好啦!”傍晚时分,蝶衣急急忙忙跑来禀报,“陛下,陛下下旨封贺兰丹儿为魏国夫人,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现在人已经进宫了!”

    我手中的茶盏霎那间滑落,碎了一地。他到底是为了丹儿,他竟然真的动了心?我今天不该顶撞他的,是我把他惹怒了。长久以来,我们之间已经习惯了随性,就像寻常夫妻那般直接,我以为这种默契会一直延续下去,但不料一切都有保质期,时间久了再好的东西也会变味儿。

    一夜辗转反侧,只恨天亮得太慢。好不容易挨到时辰便再也躺不住。我漫无目的地漫步在清晨的薄雾中,看着寂静的宫墙,早起忙碌的宫人,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宣正殿前。这个时辰李治应该正在早朝。我正想着,突然看到长阶之上陆陆续续走下来许多朝臣。这么快就散朝了?我正奇怪,就看到大全的身影,于是赶紧拦住他一问究竟。

    大全回我话时明显心虚,他说道:“回皇后娘娘,陛下刚才下旨今日早朝延迟。”

    李治虽然没有太宗当年那般勤勉,却也算得上按时按点。“可是陛下龙体有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谁知大全支支吾吾的,我一看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于是不再多说放他离去。这时,恰好李义府从我的视线中经过,一股火气立即冲上头,于是命蝶衣去把他“请”过来。

    李义府来到我面前躬身行礼,我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说道:“紫宸殿说话!”

    李义府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哪里不是得罪了皇后,却也不敢多言只好默默跟在后面,心里盘算着应对之策。

    刚到紫宸殿,就看到一侧的庭廊里出现了李治的身影。我的心情刚刚有所舒展,就见贺兰丹儿突然从后边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李治,娇嗔道:“陛下,你怎么把丹儿一个人扔下就走了?”

    李治和颜悦色道:“朕已经因为你推迟了早朝,朝臣们都该有意见了。”

    丹儿却拉着李治不放,还一边撒娇说:“可是陛下答应要为丹儿画眉的。”

    “乖,等朕下朝回来。”

    “不嘛。你就让那些大臣再等一会儿嘛!”

    李治拗不过丹儿,于是妥协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好,让他们再等会儿。”说着便和丹儿挽着手臂折了回去。

    一早目睹这样的情景,旁边还杵着一个李义府,我的火真的是压不住了。我看了一眼李义府,他赶忙低下头去。待我快步走进紫宸殿,他也紧跟着走了进来。蝶衣十分知趣地带上殿门。

    我走到御案前,从奏章里挑出几本然后逐一使足力气砸向李义府,有两本正好摔在他脸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弹劾你买、官、卖、爵的,这是奏你收受贿赂的,这是纵容子女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的!好你个李义府,你长本事了是吧?仗着这些年受宠,就把朝廷当成你自家的棺材(官财)铺了?”

    李义府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我却正骂得起劲,“你个混账东西,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你已经捞不少了,够肥了。原以为你会见好就收,没想到越来越无法无天!你要是嫌自己脑袋太沉,我不怕受累帮你搬搬家!”

    李义府从未见我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话说得这么重,一时也是怕了,赶紧哀求道:“娘娘,小的该死,小的惹娘娘生气了。可是,娘娘明鉴,这些指控不无添油加醋,小题大做的成分,而且有些小的确实不知情啊!但不管怎样,都是小的错在先,才让娘娘生气伤身,小的愿意受罚!”

    这个李义府到这个时候还是那么会说话,对自己的罪责轻描淡写,倒是一再强调惹我生气才是大罪。发了通火心里顺畅多了,而且我也知道此事他只是个导火索,就算没有他李治也会找出别的由头跟我斗气。既然已经为了保他跟李治呛了声,别再两头都不落好,于是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你呀你呀,你就作死吧!你要是真能耐就不会被人告到陛下那儿。这一次我替你挡了,倘若敢有下回,不等陛下知道我就先要了你的小命。”

    李义府赶忙拜倒,“谢娘娘开恩。小的这条命就是娘娘的,日后定当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个当朝宰相虽说犯了错,但是被我骂个狗血淋头还得陪着笑脸也算可以了。我于是说道:“起来吧!”

    李义府这才站起来,展一展衣襟来到我近前,关切道:“娘娘,都是小的的错,小的该死,您可千万保重身体。为小的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我白了他一眼,“我之所以饶你,是因为你虽然有些贪却还是做了事情的,如果有朝一日你只懂得敛财和弄权,我一定不再保你。还有,弹劾你的官员,就省省吧。当朝宰相,自当有些肚量。”

    “是,小的谨尊娘娘教诲。”

    李义府屁颠屁颠地走了,我的气也消了大半。但凡事不能多想,只要一想到早晨丹儿拉着李治那撒娇的模样,我就浑身不舒服。看来,我还得修行啊,我叫李义府有宰相的肚量,那么我自己是不是先得具备皇后的肚量呢?后宫里的斗争,真正的胜出并不是除掉对手,而是把对手变得不再成为对手。但这谈何容易,看来我得从长计议了。

    又是一夜难眠,这是第几夜了?我抚摸着清冷的枕边缓缓起身。宫婢们听到动静便进来伺候我洗漱、更衣。“好了,你们下去吧!”我打发走她们,独自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蝶衣轻声走了进来,“娘娘,李义府大人求见。”

    “李义府?”我纳闷道,“一大早他不去上朝跑到这里做什么?不见!”我本想打发他走,但一想这个时候前来,别是朝议前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商量吧,于是又说:“算了,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李义府便走了进来。行礼之后,我说道:“起来说话吧。”他便起身向我走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他。他却在我近前跪了下去,仰着头看着我,“让小的来为娘娘画眉如何?”

    我的脸立刻羞得通红,这个不知死活的李义府,他以为我百般捧着他护着他就敢为所欲为了?哦——莫不是那天目睹贺兰丹儿与李治画眉调情,笃定我内心孤独,特来献媚?我心里那个气啊,一把抓起眉笔毫不客气地摔在他脸上,厉声道:“滚!”

    蝶衣听到动静跑了进来,正遇到李义府狼狈逃离。我冲着一脸茫然的蝶衣说道:“以后,这个人不许他再踏入内廷半步!”

    蝶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应着。我心里说:李义府,我用你是因为你有些能耐。没想到你这么不成器,你如此色胆包天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李治和丹儿正在饮酒赏花,见我不请自来倒未显得不快,只是说道:“皇后既然来了,就一起喝一杯吧。”

    我笑道:“打扰陛下和魏国夫人赏花的雅兴了。臣妾此次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禀奏。”

    “哦?”李治蹙了下眉,“是何要事啊?”

    “事关朝廷重臣。”

    听我此言,李治放下了酒杯看了丹儿一眼,然后轻轻一笑,“既然如此,就紫宸殿相商吧。”

    李治在御座前坐下,说道:“说吧,有什么要事非要现在说?”

    我微微一笑,向他走去,“上次在这里,为了李义府的事我们之间闹了些不快。现在想来的确是我错了。”

    我突然间的服软让李治有些吃惊,他看着我,眼神里饶有意味却没说话。

    我于是继续说道:“那天以后,我对李义府严加训斥了一番,望他能翻然悔悟。却不料,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他不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利。近日我获知他主动挑唆他人买官,直接索贿,是愈加猖狂了。我真后悔当初对他的一再纵容,请陛下治罪。”说着我跪在了李治面前。

    李治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我今天的态度会如此反常。但我表情严肃,言辞恳切,让他不得不相信我是真的后悔了。李治站起身来将我扶起,“这是干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低着头,一脸的愧疚,低声道:“我只是十分懊悔,也觉得很没面子。”

    李治笑了,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李义府呢?”

    我抬起头很是坚定地说道:“立刻革职,交大理寺查办。这一回我绝不能再对他姑息纵容了!”

    “好,就按你说的办。”李治轻声说道,但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这一次,我是彻彻底底的输了,前不久在这里的那番慷慨陈词如今就像一道道耳光抽在自己脸上。我用李义府这枚弃车向李治服软,低下头颅的那一刻许久没有过的屈辱感再次袭上心头。

    李义府被查数罪,件件落实,终被除名,连同家眷被流放天南海北,终生不能相见。即使后来回想起来,这个人在我的生命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政治生涯上的过客,短短数载,我成就了他的风光,他也为我鞍前马后、兢兢业业。此人虽然不肖,但对我却从未有过二心,如此说来也算是我负了他,但这一辈子有几个人能做到事事无愧于人呢?

    自李义府事件以后,我和李治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我依旧能够感觉到他心中芥蒂未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丹儿吗?可是,他若真的钟情于丹儿,为何不纳她入后宫,而只是给了她一个可以出入宫廷的贵夫人的名号呢?可见,他还是顾及着我的。

    那天天气大好,许久没有活动筋骨的我兴致突起便到马场跑了几圈。丹儿陪李治散步,远远地他们就看到有人在骑马。李治驻足观看,随口说了句:“是皇后。”

    丹儿仔细看了又看,问道:“陛下,隔得这么远,你怎么知道是皇后呢?”

    李治微笑道:“这等飒爽英姿,不是皇后是谁?不信?随朕去看看!”

    丹儿跟着李治来到马场外,那发髻高绾,一身胡服正策马飞驰的真就是皇后。丹儿侧脸看了下李治,从他凝视的目光中丹儿看到的是她不熟悉的神情。

    “陛下,我有些不舒服。”丹儿用娇弱的声音说道。

    “哦,那朕陪你回去吧。”李治说着扶起丹儿回宫去了。丹儿心里虽然得意,但当李治走后她还是胡思乱想起来。李治的眼神一次次地在她脑海中回放,那可绝不是看着一朵将要开败的花会有的表情,那目光中充满了惊艳,饱含着默默柔情,甚至还夹杂着一种求之不得的渴望。陛下他从来没有用这样丰富的眼神看过自己。丹儿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想自己如此年轻貌美,柔情万种,怎么能输给那个年华不再的女人呢?陛下赞叹她飒爽英姿,看来陛下是喜欢那种调调的。丹儿琢磨着,于是暗暗拿定了主意。

    如果说娇柔是一种美,阳刚也是一种美,那么我就要刚柔并济。丹儿想着便踏进了马房。

    “呦。奴才给魏国夫人请安,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立刻有太监迎了上来。

    “我想挑匹马。”丹儿说道。

    “您是要自己骑呢还是为别人挑的?”

    “当然是我要骑。对了,你们有谁骑术精湛的,待会儿陪我溜溜。”

    小太监刚想接话,从旁边走出一人把他挡到了一旁,“奴才王伏胜见过魏国夫人。奴才不才,这骑术还算过得去,就让奴才伺候夫人如何?”

    丹儿打量了一下王伏胜,见他相貌还算端正,便说道:“好吧,那你先帮我挑匹马吧!”

    王伏胜轻轻一笑,赶紧照办。

    来到马场,王伏胜才发现这个贺兰丹儿基本上就不会骑马,不过这正合他意,于是便耐心地教了起来。丹儿对这个头脑清楚、谈吐得体的太监十分满意,接下来的日子但凡要练习便会指定他陪同,一来二去,王伏胜就取得了丹儿的好感。

    王伏胜见时机成熟,便向丹儿进言道:“夫人美貌无双,又平易近人,待奴才也很好,奴才斗胆有一句话送给夫人。”

    “哦?”丹儿好奇一个太监有什么话能送给自己,就说道:“你说吧!”

    王伏胜说道:“夫人如今圣宠正浓,所谓树大招风,夫人在这后宫之中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原来是这个,丹儿不禁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就是这个啊?后宫是什么地方,我比你清楚。”

    “夫人万万大意不得啊!”王伏胜言辞恳切道,“夫人难道忘了上次是如何染病被迫出宫的?”

    一句话戳到了丹儿的痛处,她盯着王伏胜的眼睛不禁怀疑起来,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太监,他能知道什么?

    王伏胜猜出了她的心思,赶忙说道:“夫人,奴才虽然是御马监的一个太监,但在宫中多年。夫人可能不知道,奴才早年曾侍奉过萧淑妃,这后宫的争斗奴才是亲历过的。奴才看夫人性格纯善,不像是那攻于心计的,所以才替夫人担忧啊。”

    原来是宫里的老人,丹儿暗想,看来他是经历过些世面,不如听他怎么说。丹儿想到这里于是问道:“听你的话音,上次我得痘症并非偶然。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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