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婉儿在紫宸殿外溜达,准备早朝后随时方便伺候娘娘笔墨。这时,就见李哲从远处走来,像是要往宣正殿方向去。

    “英王殿下。”婉儿赶紧迎了上去,“您这是去哪儿啊?”

    李哲看是婉儿便照实说道:“我本来打算去东宫找太子。”

    “可是,今日是早朝日,太子殿下正在殿上听政呢。”

    “是啊,都怪我糊涂给忘记了。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就想去弘文馆呆会儿,等散了朝再约太子。”

    “既然如此,我陪殿下走走吧!”

    “好啊。”李哲开心道,“最近母后考我诗书,正想请教你一二呢。”

    婉儿和李哲、李旦年纪最为接近,也是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本就比较随意,于是一路说笑着朝宣正殿走去。正走着,就见前方石栏上依着一个宫女,晨风轻舞着她的丝绦,那般的袅袅婷婷。婉儿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丫头真是挖空了心思,连太子早朝的机会都不放过偏在这里等着。

    婉儿一抬头,就见李哲正专注地看着韦团儿,那眼神里充满了惊艳。婉儿故意说道:“是团儿,她怎么在这儿?”

    “你说什么,谁是团儿?”

    “那个女孩儿啊!”婉儿指着韦团儿说道,“她是蓬莱殿的掌灯宫女,按说这个时候不该在这里的,估计是闷了吧!”

    “你说她是母后身边的,叫团儿?”

    “是韦团儿。这个名字还是天后娘娘当年赐的呢。”婉儿说着观察着李哲的表情,她发现李哲对这个团儿似乎颇有兴趣。男人果真都是看脸的,婉儿心中暗想,既然老天给了这个机会,那么我这也叫顺势而为。

    想到这里,婉儿故意道:“对了,现在时辰还早,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李哲本就无聊,也就没有多想爽快地答应了。婉儿把他带到一片小树林,“就是这里了。”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李哲不解道。

    “你看啊!”婉儿指着那一棵棵小树,上面挂满了丝带、香囊、荷包还有许愿符。

    “这是?”

    李哲本就是个有些木讷的人,婉儿于是解释说:“这不是刚过了七夕吗?每年七夕,宫里的女子都会在这个林子里挂上她们许愿的物件,这些就都是的。”

    “是这样啊!”李哲还是头一次听说,“那婉儿呢,也有你的吗?”

    “当然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是哪个。”婉儿边说边在那些树间穿梭,“咦——”她故意在一棵树前站住,装出惊讶状。

    “发现什么了?”李哲随后跟了上来。

    婉儿指着一根树枝上挂着的荷包说道,“这个我好像认识啊!”说着就跳了下把荷包摘了下来,“真是团儿的。”

    “团儿?你说刚才遇到的那个韦团儿?这是她的荷包?”

    “当然了。她还说不会挂出来,原来也是不好意思。”

    “你肯定这是她的?”

    “我肯定。”婉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指着上面的刺绣说道,“这是团儿给我绣的,看——一样吧!”说着她做出狡黠状打开荷包,“让我看看她许了什么愿。”

    “这样不好吧!”

    “你不说谁知道?我就是好奇,看一下而已嘛!”婉儿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婉儿禁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团儿是恨嫁了。”

    “你怎么就知道她是——是想嫁人了?”

    “我问你,这两句诗的后两句是什么?”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这是一首贺新娘的诗歌,是赞美这位新娘能给婆家带来福气。”

    “可是据我所知,团儿家里最近都没有姐妹出嫁,她这首《桃夭》又是贺给谁的呢?以我对她的了解,这是她写给自己的,她是在说像她这样能够“宜其家室”的女子,懂得欣赏她的人在哪里呢?”

    婉儿说着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李哲的脸,看着李哲的表情她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喂,你怎么脸红了?”婉儿用打趣的口吻说道,“你该不会是心仪团儿了吧?”

    李哲羞涩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会吧,我说着玩的,你是当真了?”

    面对婉儿李哲没必要做作,于是说道:“刚才看到她还真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英王殿下眼光不俗啊。整座大明宫最漂亮的姑娘被你给盯上了。嗯——如果你真的有这个心思,我呢也愿意成人之美。”

    李哲一听眼睛立刻闪出光来,“婉儿,你真的愿意帮我?”

    “殿下,你和我也算一起玩大的,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对婉儿来说你就像是亲哥哥,你的事自然就是婉儿的事。只要你有心,我包你今天就能有机会和团儿独处。”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婉儿。”

    “不过,你可不要说出去是我故意安排的,要让她觉得这就是缘分。”

    “明白明白。”李哲立即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婉儿这才提醒道:“估计散朝的时间该到了,我们回去吧!”

    韦团儿在宣正殿外往东宫去的路上等着太子,却不想硬是被英王劫了胡,心里不免失落,回到屋内趴在床上生了半天闷气。正午时分,她推开屋门就看到一只折叠得很精巧的纸条掉在了地上。团儿捡起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团儿姑娘,心意已收到,今日戍时紫檀阁见。”是太子,一定是太子,团儿心中一阵激动,他说我的心意他已经收到了,是荷包,他收到我的荷包了,昨天他盯着我身上的荷包看原来是这个意思。

    “团儿,你在这里啊!”婉儿非常适时地走了出来。

    看到婉儿,团儿赶紧把纸条藏起来,但似乎还是被眼尖的婉儿看到了什么,“你在藏什么?”婉儿上前问道。

    “没,没什么啊。对了婉儿,你找我?”

    “是啊!”婉儿点了点头,“你送我绣帕我还没谢谢你呢,所以带了些好吃的四处找你,没想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偷懒呢!”

    “昨晚熬夜,所以就多睡了一会儿。”

    “放心,我不会向青姑姑告发你的。来,肚子正好饿了吧!”婉儿说着扬起手里的食盒非常开心地笑了。

    当晚紫檀阁内,韦团儿精心装扮等待着太子,谁知推门进来的却是英王。团儿赶忙上前施礼道:“奴婢见过英王殿下。”

    看到团儿李哲既羞涩又兴奋,他涨红着脸说道:“团儿,没想到你真的能来。”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赶紧闭嘴。

    “是殿下约的我?”团儿小声嘀咕道,猛然明白自己或许是被人设计了,是有姐妹不愿自己接近太子,再不然这个设计自己的人就是眼前的英王。团儿飞快地转动着脑筋,看样子眼前这个英王似乎很中意自己,太子那边又暂且没有消息,不管怎样都是一个王爷,又是嫡子,自己倒不如先抓住眼前这个,太子那边再做打算也不吃亏。

    想到这里,团儿便莞尔一笑朝李哲走了过去……

    紫檀阁离天后的书房不远,晚膳后天后都会散会儿步经过那里然后才到书房。婉儿此时站在书房外的庭廊里远远地看着,果真天后在紫檀阁前停住了。

    紫檀阁是供来访者暂时休息的处所,看到里面亮着灯不禁让我觉得奇怪,于是问道:“这会儿里面有人吗?”

    蝶衣和小青彼此看了一眼对方都有些意外,“回娘娘,不应该啊。”小青先说道。

    “或是打扫的宫人?”蝶衣随口道。

    “去看看,别是些宫人偷着喝酒赌钱。”我冲小青说道。

    小青赶紧跑了过去,不多时就慌张来报:“回娘娘,是英王殿下。”

    “哲儿?他怎么会在这儿?”我看小青脸色发白,就知道她还咽下了半句话,于是瞪了她一眼快步走上前去。迈进屋门一看,哲儿和韦团儿正双双跪在地上,看那团儿发髻凌乱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我立刻火冒三丈,这个丫头早就不能留了,没想到她的胆子还真是大。

    我看了一眼哲儿,他一直哆嗦,低着头不敢看我。也罢,我不想难为孩子,于是厉声道:“大胆贱婢竟敢挑逗皇子,小青,把她 ——”不行,掖庭也不行,这样的女子不能让她留在皇宫,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杀一儆百,但那一刻我还是有些心软了,总觉得不至于要了她性命,于是说道:“把她逐出宮去,永不得召回!”

    虽然没有审也没有问就处置了韦团儿,但我并非没有嗅到别的味道。这宮闱中的孩子都大了,开始有了心机,开始了算计,韦团儿只不过是她们其中之一。那时,我只当她是个想攀附富贵的大胆丫头,所以才一时心软饶了她一命,如果知道这丫头日后还能兴起更大的风浪,我当时一定不会手软。

    清晨的薄雾中,婉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石阶之上,她的心情随着韦团儿的被逐而感到一阵大好。然而,敏之的出现却打破了她的这份好心情。

    “婉儿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散步啊?”敏之走上前笑眯眯地说道。

    婉儿一看到敏之就气不打一处来,“武敏之,我还没问你呢,我的腰带怎么会到雍王手里?”

    敏之双手一摊,“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代为转交的。”

    “谁让你如此好事的?”

    “你可别不识好歹,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呢。依我看啊,你跟太子着实不合适,倒是雍王,论相貌、论才情他都胜过太子,而且他心中有你,你们在一起可谓是郎才女——亦才,是天作之合啊!”

    “我要你多事?我知道你还对以往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我也陪过不是了,求你就放过我吧!”

    “婉儿姑娘这个样子还真是少见。不过你的确误会了,我绝对不是报复,也不是存心整你,而是真心实意为你好。”

    “真心实意?”婉儿不觉好笑。

    “你还小,很多事还看不明白,尤其是这男女之事。听我句劝,与其跟了太子将来在这宫闱中和千百女人无休止地斗下去,不如选一个真正欣赏你的人,那才是真的幸福。”

    他怎么和安儿都说一样的话?婉儿心生嘀咕,不过什么样的话从武敏之嘴里说出来就都不怎么顺耳,想到这里婉儿回了句:“幸不幸福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不过,我也奇怪了,长安第一花花公子武敏之武大人竟然会关心起我一个小女子的终身幸福,我想问你究竟安得什么心?”

    “哎,真是冤枉。”敏之叹了口气,“我在这长安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你呢,从小在掖庭长大,也是孤苦无依,你我算是同病相怜,所以我想要你能找到个好归宿。好在雍王人不错,对你也真心,所以就想撮合这段姻缘,谁知你不仅不领情,还误会我的初衷,真是让人心寒啊!”

    敏之的话倒让婉儿有些不好意思,或是自己真的误会了这个人,但转念一想,这个人的恶名早就无人不知,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心,怕是存心找乐子,看笑话才是。于是说道:“那我就谢过你的好意了。不过,以后我的事情真的不敢再劳你费神。”说罢转身就走。

    “等等!”敏之突然叫住了她,“我想知道,你拒绝雍王钟情太子,究竟是为了李弘本人还是因为太子的头衔?”

    一句话让婉儿心头一震,这个连自己都不曾认真想过的问题为何被敏之问出会让她有种心乱如麻、难以启齿的感觉?

    敏之追上前继续说道:“你仰慕天后吧?不仅因为她把你从掖庭接了出来,更是因为她给了你希望。你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因天后而死,但你却依然忠心于她,并且以她为榜样。在你看来,争斗和杀伐都在所难免,只有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你希望也能像天后那样有一天不仅做到后宫之主,更能拥有掌控天下的权力。而这一切,只有太子能够给你,所以你从小心里就只有他,不,应该说是只有对权力的欲望!”

    敏之的话深深触动了婉儿,这些连她自己都不曾仔细探究过的内心敏之竟然能一语刺穿。没错,她想当皇后,她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想像天后那样受到万人景仰,可这些与爱上李弘并不冲突啊,他凭什么这般玷污自己的心意?

    “你凭什么这么说?”婉儿转过身盯着敏之的眼睛,一步步逼近,“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你以为那些无中生有,那些胡言乱语会影响到我?别再无事生非了,我的事你不懂,更没有自由横加干涉!”说罢,她狠狠地瞪了敏之一眼,那眼神就像要把对方撕碎,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说对了,她是这样想的,她心里真的是这样的!敏之站在那里,心底滑过一丝寒意,一丝恐慌。他不由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道破。“婉儿,为什么你也是这样的?”敏之感到了一种难言的痛。

    敏之走进弘文馆,一眼就看到李贤。李贤上前冲他使了个眼色,敏之只好随他走了出去。二人找了一个僻静处,李贤这才说道:“表哥,你上次给我的腰带真的是婉儿做给我的吗?”

    敏之笑了下,“当然是的。那上面不是还绣着一个‘雍’字”

    “或许那个字有别的意思呢?”

    “你怎么这么说?这皇宫上下还有谁敢用这个字呢?”

    “我只是奇怪,那天婉儿看到这条腰带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还说——还说这不是给我的,是我误会了。”

    敏之轻轻拍了拍李贤的肩膀,“这女人心呢本来就难以琢磨。而且实话实说,当时我也是偶然看到婉儿拿着这条腰带发呆,她可能是不好意思吧,结果我就自作主张抢了去替她送给了你。我想她大概是见心事被点破有些害羞所致。其实,婉儿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我的心意当然是——你明知故问!”

    “呵呵——”敏之笑道,“既然如此,就让她知道啊。寄情诗赋,送她礼物,对待女孩子这些还用我教你啊?”

    李贤被敏之打了气重新振作,“好。谢谢表哥!”说罢一边握着拳一边离开了弘文馆。

    看着李贤的背影,敏之暗道:“弟弟,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但愿你能事事顺心,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

    经历了这些,婉儿决定不再等待,她径直前往东宫一定要让李弘知道自己的心意。

    “婉儿,”李弘见到婉儿立刻起身亲切地说道,“是母后差你来的吗?”

    婉儿赶忙行礼:“婉儿见过太子殿下。回殿下,婉儿是来取石砚的。”

    “哦——那就随我来吧!”

    婉儿随李弘走进书房,李弘一边从书架上取下石砚一边说道:“早先安儿过来,我让她带给你,可她说你改变想法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要了呢。嗯——给。”

    见屋内只剩李弘和自己,婉儿才努力吸了口气说道:“殿下,弘哥哥,其实我不是来拿石砚的。”

    “嗯?”李弘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婉儿。

    婉儿从怀中掏出那条早已准备好的腰带双手捧上,看着李弘含情脉脉道:“弘哥哥,这条腰带是婉儿亲手所绣,每一针都是婉儿的一片真心,还请哥哥收下。”

    李弘怎么也没想到婉儿会跟自己说这些,他看着那条捧至面前的腰带不禁愣住了。见李弘有所迟疑,婉儿赶紧说道:“还记得婉儿第一次和哥哥相遇,你微笑着冲我伸出手,知道吗那时正有一缕阳光洒在你身上,我想从那一刻起你就住进了婉儿心里。婉儿清楚自己的出身,所以从来不敢奢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这番心意,希望能有机会伴你左右。”

    “婉儿,”李弘的头还是懵的,“我真的没想到,我实在太意外了。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把你当妹妹一样,就像安儿——”李弘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我明白,”婉儿镇定地说道,“在你眼中可能一直都只把我当个小姑娘看,所以没有在意过我是吗?没关系的,你现在好好看看我,婉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不懂事故的小丫头了。这些年来,我熟读史书,研习百家经典,国典礼法我也都能做到烂熟于心,而且我还会拟诏令,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伺候天后而是为了你。我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成为能够配得上你的女人,在你需要的时候能够帮助你,在你疲惫的时候可以好好侍奉你。让婉儿伺候你好吗?”

    面对婉儿的一片深情李弘有些无所适从。就在刚刚,他还在看着那只荷包发呆,自己该不会是沾染了断袖之癖吧?他这样问自己,听说大伯就是因为有此癖而失宠于先帝,后来丢了太子之位落得惨淡结局,自己该不会也和他一样吧?李弘如此担忧着,从而心烦意乱,寻不到出路。

    而此刻,婉儿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是个好姑娘,论才情、气质整个大明宫无人能及,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她是一个可以帮助夫君、成就夫君的女子。如果她能让自己忘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公子,让自己变回正常人,或许也是件好事。面对婉儿真挚的目光,李弘却又心虚起来。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对于这样一个姑娘自己怎么忍心骗她,利用她呢?到底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李弘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接过婉儿手中的腰带。那一刹,婉儿激动得就要哭了出来。李弘却说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我现在还不能答复你,能让我再好好想想吗?”

    他毕竟没有拒绝,他说考虑就是有机会,他至少接受了腰带,婉儿已经不敢奢求更多,她含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此时的婉儿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情,这条回宫的路她走了很久,刚到宫苑前就看到安公主正在等她。

    “你可算回来了。”安儿迎上前说道。

    婉儿不想隐瞒安儿,相反她正想从安儿那里获取一些意见或者是消息,“我——我刚才去东宫了。”

    “你——你见到弘哥哥了?”

    “嗯!他——”

    “等等!”安儿突然打断婉儿,“这件事等一下再说。我在这里等你呢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婉儿有些诧异,在她愣神的工夫安儿已经拿出了一只锦匣送到她面前,“有人呢托我把这个送给你。”

    婉儿看了一眼安儿手中的锦匣并没有去接,“是谁送的?”

    安儿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稍稍地不大自然,“其实——是贤哥哥拜托我的。”

    一听是李贤,婉儿当即拒绝道:“这个我不能收。”

    “喂,你看都不看就说不要,至少看一眼再拒绝吧!”

    安儿既然都这么说了,婉儿只好接过锦匣打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对玉簪,一只雕着牡丹花,另一只雕着玉蝴蝶,造型既生动又别致。

    安儿这才说道:“贤哥哥说金银之类太过肤浅,鲜花又矫揉,唯有美玉才配得上你。这对簪子是他亲自画图,亲自挑的料子,请最好的师傅精工细雕,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蝶恋花。看来,最懂你的人是他才对。”

    “安儿,”婉儿当即说道,“我刚才已经跟弘哥哥说了。”

    “什么?你都告诉他了?那他是什么反应?”

    “他说他要想一下再答复我。”

    “想一下?”安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如果他心里也有你跟本就不用想一下。婉儿,你别傻了,我看弘哥哥他对你——”

    “他没有拒绝不是吗?”婉儿抢着说道,“他说考虑就说明他还是在意我的,只要给他时间他会想明白我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或许你适合他,可是他适不适合你呢?他会像贤哥哥这样了解你,心心念念都是你吗?”

    “别说了。你早知道我心意已定就不该再说这些话,也不该再帮——算了,”婉儿立刻合上匣子递还给安儿,“麻烦你替我谢谢雍王的美意,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之有愧。”

    谁知安儿赶紧向后退了一大步,“这话还是你自己跟贤哥哥说吧。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他难过的样子。”说罢便快步离去。

    看着安儿远去的背影婉儿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她一抬眼竟和李贤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原来刚才他一直躲在角落里听到了她们所有的对话。

    “你——都听到了?”婉儿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李贤看着她,眼神里的失落和心酸表露无疑,“你喜欢的人是太子?”虽然已经听到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是的。我的心里一直以来就只有他。”婉儿没有躲避,而是坦然地面对李贤说出了心里话。接着,她来到李贤面前将锦匣递给他,“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很抱歉。”

    婉儿的绝情让李贤感到心寒,她甚至连一句婉转的话都不肯说就这么直白地拒绝了自己。“送出去的礼物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李贤说着木然转身。婉儿却抢上一步将锦匣塞进他怀里便跑开了。

    李贤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空旷的庭廊里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从小到大,他的心里就只住过这一个女孩儿,可结果却是这样的,那份失落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敏之看到石阶上失魂落魄的李贤,于是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婉儿拒绝我了。”李贤轻声说道,“原来她喜欢的是太子。”

    敏之无言,他将手轻轻搭在李贤的肩膀上以做安慰。

    李贤目视前方,悠悠说道:“我是不是很傻?”

    “傻的人应该是她。”敏之低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李贤突然吼道。

    “因为——你不是太子。”敏之心里想着竟不知不觉说出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李贤听清了没有。就见李贤猛然扬手将那只锦匣摔下石阶,然后起身快步跑了下去,转眼就消失无影了。

    敏之起身走下石阶,逐一捡起那碎作数段的玉簪,心口有一丝绞痛。

    李贤一口气跑到马场,他纵马飞奔,拼命地朝着草靶射箭,发泄着心中的郁闷,一直到人疲马乏才飞身下马,竟险些没能站稳。待他稳住心神却见王伏胜正站在自己面前。这些年,王伏胜从未放弃过任何接近这些皇子们的机会,李贤对他并不陌生。

    “怎么是你?”李贤没好气地说道,“我不是说过以后都不想看到你吗?”

    王伏胜却笑道:“殿下似乎有心事啊?”

    李贤猛然上前一步用压迫的口吻说道:“我再说一遍,离我远点!”

    “殿下不想见到老奴,老奴躲远些就是。只不过,这里有一封郇王给殿下的亲笔书信,老奴交给殿下后这便离去。”

    “王伏胜!”李贤愤怒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拿什么我和郇王才是亲兄弟之类的话糊弄本王。都说你是头脑不清楚的疯太监,本王这才不予计较的,你不要再缠着本王,否则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奴才贱命一条,王爷想要拿去便是。只不过王爷自欺欺人,只怕最后苦的可是您自己。至于郇王的书信,王爷若是不想看老奴丢掉便是,只不过这宫里本就人多眼杂,要是传扬出去——”

    李贤知道王伏胜这是在要挟自己,如果郇王的书信落到别人手里,自己纵然无辜却也是百口莫辩,而且还不知这信里的内容,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李贤赶紧从王伏胜手中接过信揣进怀里。他瞪着王伏胜,最后说了一遍:“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说罢赶紧转身离去。王伏胜却是微微一笑。

    李贤回到房中打开李素节的书信,字里行间全都是对自己的关切,那口吻着实像一位兄长在关心着弟弟,他说自己虽然远离长安,却并非对宫中及朝堂之事一无所知,尤其是对李贤的事情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

    “他根本没有安安份份做他的藩王,他的心还是系着长安,系着前朝。”李贤想到,赶紧匆匆看下去,信的末尾李素节说道:“兄闻弟虽年幼但论其才干早已不在太子之下,父皇及百官更对弟之才情赞许颇多。弟当把握时机谋划前程,兄定竭尽所能相助。需知,弟距储位并非千里,实乃一步而。”

    李贤心头一惊,霎那间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将信移至烛台前烧掉,看着一地灰烬依然惊魂未定。

    安儿为自己介入了大哥、二哥和婉儿的感情纠葛而感到不安,于是借口去探望荣国夫人出宫散心,见天色已晚便不想回宫,于是差人回去禀明母后说自己在荣国夫人府过夜。

    没有了宫里的约束又逃离了婉儿和哥哥们的三角漩涡,安儿感到浑身轻松,她躺在摇椅上看着月亮和星星正在惬意就看到敏之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敏之来到安儿近前,有些惊讶地说道:“公主也在啊?敏之见过公主殿下。”

    “表哥,你这是——”安儿闻到敏之一身酒味,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我伤到了。”

    “啊?伤到哪里了?”

    “这儿!”敏之苦笑着拍了拍胸口,“伤得很重。”

    安儿可从来没见过敏之这副表情,不觉有蹊跷,于是问道:“怎么伤到的?被什么伤到的?”

    “被什么?女人!”说着,敏之竟然笑了。

    安儿撇了撇嘴,“说什么呢?你是谁啊,武敏之!长安第一美男、第一纨绔、第一花爷会被女人伤了心?说出去谁信啊?”

    “信不信由你。有酒吗?我还要喝!”

    安儿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她还真想知道是谁这么能耐能伤得敏之借酒浇愁。她见敏之已经喝得不少,心想再灌他二两估计什么实话都该招了,于是吩咐道:“备酒!”

    敏之在安儿身旁坐下,“一人饮酒多无趣,你也来!”

    安儿心想谁怕啊,反正要不了两杯你就撑不住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但是婉儿错了,敏之的酒量那是深不见底,此时他的头脑还清醒得很呢。几杯下肚,安儿推了推敏之,“说说吧,那个姑娘到底是谁?”

    敏之环顾了下四周,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安儿于是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今晚不用你们伺候了。”

    待宫女们都退下,敏之才说:“我还没喝高兴呢,等我高兴了就告诉你。来,我们划拳!”

    安儿一心想探听敏之的心里话于是再次应了,但她哪里是敏之的对手,更加没有看出敏之是在故意灌她酒,不多时便酒劲冲头趴了下去。

    敏之轻轻撩开安儿的发髻端详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她和武后还真是有几分相似,敏之的心头不禁再次升起一股恨意。当年丹儿也只不过是这个年纪就香消玉殒,还有母亲,他早已连她的容貌都记不起来了。敏之又想到了婉儿,那么一个清澈如泉水的孩子跟了武后就学得利欲熏心,就像一朵干净的白莲花掉进了后宫这潭污泥中,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武后!敏之知道自己斗不过武后,既然你能把我珍视的东西一件件都毁了,那么我也要亲手毁掉一件你珍惜的东西。借着酒劲,敏之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安儿。

    安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的头脑是清醒的,但身体却动弹不得,连喉咙都像被卡住一般发不出声来。那一夜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惊慌、恐惧、愤怒还有一丝畅快包裹着她的梦境,然而一觉醒来那清晰的感觉竟然是无比的羞耻。

    安儿装扮妥当走出屋门,就看到敏之正站在一株花前回过头冲她浅浅一笑。安儿有一种冲动,她想用匕首刺穿眼前这个人的心脏,但是她忍住了。短短的一夜让安儿看到了自己的无知,也让她在一夜之间迅速长大,她用眼神警告敏之她什么都记得!

    李贤终于忍不住偷偷查阅了御医署的记录,发现从早夭的思公主出生到自己出生确实只有不到十个月的时间,如果这样算起来那么自己的确很有可能不是母后亲生的,难道那个疯太监没有骗我?李贤不敢想下去,他只怕真相会让自己失去现有的一切,于是决定沉默。

    清晨,安公主回到皇宫,婉儿早已在蓬莱殿前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迎上前,“你可回来了,我正想——”婉儿的话刚出口,安儿便打断道,“我先去给母后请安,有什么以后再说吧。”说罢就径直走了进去。

    婉儿觉得安儿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打那之后安儿便回到自己寝殿,一连几天都没有露面。

    那个时候,我正为弘儿的婚事绞尽脑汁,竟然没有注意到安儿的异样,待我忙完手中的事务才突然发现原先活泼好动的安儿竟然变得沉稳了许多,但我依旧觉得那是她长大了的缘故。想来,自己一生最不愿有负于人,不料最最愧对的却是自己的孩子们。

    离新年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我已下旨召长安的名门淑媛入宫,名义上是为举办新年盛大的宫廷庆典做准备。淑女们各展才艺,善音律舞蹈者入宫廷教坊学习,为庆典排练歌舞;善女红者入尚工局准备百花贺春图;善文墨者入弘文馆抄写书卷,并负责庆典时宫中所用书画,如此等等。我又命弘儿督办庆典,实乃给他制造机会接触这些姑娘们。我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认识、了解这些女孩,也相信总有一两个是能打动他的,那么由他一手督办的新春庆典便将是他的娶妃大典。

    对于母后的一番苦心,李弘怎会不懂。但是,尽管他一再告诫自己要清醒,并千方百计地想要把那位公子的面容从脑海中移除却偏偏办不到。每当他从梦中醒来想起那张脸都会痛苦不堪,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更不敢让父皇和母后察觉,所以无论是弟弟们还是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他都不能吐露半点心声,这让他越发压抑得难受。

    婉儿等了几日才终于找到和安公主单独见面的机会。安儿早已洞察她的心思于是止不住笑了,“看你这几日跟丢了魂似的,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

    “你就别打趣我了。”婉儿忙说,“他说要想一想,可是这都好几日了。”

    “所以,你一而再地找我就是想让我帮你探探口风?哎呀,真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啊!”

    “求你了,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我只能靠你了。”

    “你可真是让我为难。上次你把贤哥哥伤得可不轻,我到现在还后悔呢。也罢,谁让我们是好姐妹呢,反正这事总要有个结果,我去给你问问。”

    见安儿答应了下来,婉儿既安心又担心。

    李弘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安儿突然来访,他赶紧收起心绪以笑脸相迎。

    “弘哥哥,母后让你督办庆典,你怎么还在这里悠闲?”安儿上来就质问起了李弘。

    李弘笑了下,“这离新年还很有些日子呢,母后这也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

    “你就别装了,母后的意思你会真的不明白?我看你啊就是知道母后的用意,所以才宁可躲在东宫不出去吧?”

    李弘不答也算是默认了。安儿又说:“我真不明白,这娶妻是好事,别的皇子都还求之不得,你怎么反倒推三阻四的,难道说是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却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一句话戳到了李弘的痛处,让他为之一震,赶紧说:“你说什么呢?我哪儿有什么意中人?”

    安儿听了这话反倒来气,于是劈头就问:“那婉儿呢?你既已收了她的信物却又迟迟不给个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反倒点醒了李弘,“你也知道婉儿——”

    “弘哥哥,你虽然是我的亲大哥,但婉儿就如同我的姐姐,我不想看着她受委屈。你若是对她无意就不要让她心存幻想,若是有心就该大大方方地坦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天就给我说个明白,若是不行,我这就回去让她死了这份心!”

    安儿噼里啪啦说得起劲,但李弘想的却是另一方面。没错,自己是答应要考虑之后给婉儿个答复的。虽然自己对婉儿并没有男女之情,但看来自己这辈子怕是很难对女子动情了。这样的话,与其娶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为妻,倒不如婉儿这样从小一起长大,性格脾气都摸得透,处得来的做伴。而且,婉儿有才,日后相夫教子料理后廷定是能手,正如她所言是能帮到夫君的。李弘这里已经暗暗拿定了主意。

    “安儿,我知道婉儿对我一片真情,她是个好姑娘,我又怎么忍心辜负她,让她伤心呢?”

    听李弘这么说安儿不禁有些迟疑,这和她一直来所想所猜测的似乎不同,弘哥哥看样子是打算接受婉儿了。安儿想到便就问了出来:“你这么说是打算娶婉儿为太子妃?”

    “如此一来,她就成了你大嫂,以后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如此可好?”

    安儿有点不敢相信,她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就是不知父皇和母后会怎么看。”

    “这件事我自会向父皇和母后禀明。这样,你不妨帮我约一下婉儿,我想和她好好聊聊。”

    “好,我帮你约。”安儿走出东宫的时候人依然是懵的。虽然自己一直在竭力帮助婉儿,但平心而论却是不看好这段姻缘的,总觉得最后婉儿会被弘哥哥拒绝,而贤哥哥才是真正适合她的人,怎么一下子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真是让人难以想像。

    婉儿焦急得等待着安儿的归来,远远看到人影便迫不及待地飞奔上前。看着婉儿那紧张的模样安儿止不住想笑,但同时她也想不要一下子道破,这等好事还是让弘哥哥亲口告诉她的好。于是说道:“弘哥哥约你明日辰时东宫外梅园相见,说有话跟你说。”

    “有话跟我说?会是什么?他今天是怎么跟你说的?”婉儿拉住安儿不停地问道。

    “他没跟我说什么。到时候你自己问他吧!”安儿说着偷偷掩笑从婉儿身旁走过。从安儿轻松的表情婉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应该是好消息,对,一定是好消息!婉儿已经开始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了。

    安儿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李贤,婉儿的事让她总觉得愧对二哥所以这些日子总有意避着他,但想到婉儿和太子的事即将公开,大家也总是要面对的便想提前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贤哥哥,”安儿迎上去,“你怎么在这儿,你是来——”他是来找婉儿的?安儿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李贤赶紧说:“哦,去给母后请安。然后就随便走走。”

    安儿低头轻语道:“贤哥哥,之前的事对不起啊!”

    “说什么呢,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安儿嘴上说着却在心里止不住道歉道:“是我不好,明知道婉儿的心事却没有告诉你,还——还帮着成全婉儿。”

    李贤明白安儿所指,他苦涩一笑,“那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不够好,才会不讨婉儿喜欢。”

    “不是的!相反,婉儿错过你才是她没有福气。只是——缘分的事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既然错过了就干脆放下。毕竟——毕竟婉儿还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亲人……”

    李贤知道安儿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他微微笑了下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很清楚感情的事哪里那么容易就放下呢?

    李弘虽然决定接受婉儿,但他的心里始终觉得怪怪的,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便一个人在梅园里溜达。清晨的梅园清风习习,寂静的林子只有鸟儿的鸣叫声。李弘漫步其间,突然看到梅林中隐约有衣袂摆动。他轻轻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在林中翩然起舞。此时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但姑娘红裙舞动,轻纱拂过枝头便似开出了花一般。

    李弘看得出神,止不住越走越近。姑娘似乎听到脚步声,一回眸正看到李弘不由一惊,而李弘也同时为姑娘的容貌惊艳到了。是他?李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上前来到姑娘近前盯着对方的脸仔细打量,与此同时,姑娘也满眼惊慌地看着他。

    “是你?”他们几乎同时说出口来,然后都是一愣,片刻又是同时说道:“灯谜?”

    李弘真地无法相信,让他神魂颠倒、心烦意乱的美少年竟然是个姑娘,那一刻他终于如释重负,原来长久以来自己担心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她是个姑娘,她竟然是个姑娘!李弘简直想把心里的想法大声喊出来。

    “好巧啊!”姑娘大方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

    李弘这才晃过神来,赶紧说:“我住在这附近。”说着朝东宫方向看了一眼。

    姑娘重新打量了一下李弘,突然恍然大悟,“你是——太子?”

    李弘笑着点了点头。

    “民女拜见太子殿下!”姑娘赶忙施礼。

    李弘轻轻扶起她问道,“你呢?你叫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跳舞?”

    “回太子殿下,民女杨璇忧,奉旨入宫在教坊排练歌舞。”

    “哦——”李弘明白了,教坊离这里不远,她这是躲到僻静处偷偷练习呢,“这梅园果真是个练舞的好地方。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杨璇忧赶紧说道,“是民女冲撞到殿下了。”

    看着璇忧因为惊慌而涨得绯红的脸颊,李弘心生爱怜,这张脸比当日的男儿装更加妩媚娇艳,让他看在眼里已然拔不出来。李弘突然想到什么,他从怀里掏出那只荷包说道:“这个应该是你的吧?”

    璇忧看到自己的荷包在太子手里十分惊讶,“这个怎么会在殿下这里?”

    李弘笑道:“那天你着急躲雨遗落了此物。”

    看着太子握在手中的荷包璇忧立刻羞煞难耐。李弘凑近道:“如此都能让你我遇到,这不是缘分还是什么呢?”李弘说着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接着一把抓起璇忧,“走,跟我来——”

    璇忧被李弘的举动吓到了,“太子殿下,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个不被打扰,可以让你专心练舞的地方!”此时的李弘一改常态,他的激动和喜悦恐怕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过。

    看着李弘拉着璇忧跑远,婉儿才悄悄从树后走了出来,此刻除了失落她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李弘,你太过分了,你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即使拒绝也用不着这么狠吧?

    “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杨璇忧觐见!”随着通报声,那孩子款款走上大殿。

    看着眼前的杨璇忧,我和李治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孩子干净、漂亮,形容举止落落大方,让人看在眼里喜欢上心田,我的弘儿眼光还真是不俗。李治冲我轻轻点了点头,从他的眼神我已看出他对这个儿媳也是满意极了。

    婚礼定在正月,接下来要筹备的事情还有很多,看到弘儿看着璇忧时那专注的神情我的心里便感到颇为踏实但同时也伴着一点小小的酸楚。这时,李治便走到我身旁轻轻握住我的手,那时我终于又找到了那种相伴的感觉。

    “婉儿姐姐,”一个小宫女走进屋内给婉儿送来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太子殿下命人送来这些给姐姐。”

    “你放下吧。”婉儿强做镇定说道。待小宫女离去,她才轻轻打开那只大些的盒子,里面放在的是当时自己开口索要却并未带走的那方石砚。婉儿拿起石砚抚摸着底部祖父俊逸的字迹,心如刀绞。放下石砚,她盯着那只小些的盒子凝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用颤抖的手将其拿起缓缓打开,只是一眼便让泪水如决堤般滑落,一滴滴浸湿着那条明黄色的腰带。

    “李弘,你好绝情!既然你对我无情又为何要给我希望?”婉儿在心底愤怒地质问道。

    秋雨冰凉,婉儿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宫院中,雨水似乎浇熄了她的一腔热血,她突然感觉自己渺小得就像这落雨,无根之水无依无靠,从何处而来,终究汇向何方,不正如自己的命运吗?

    庭廊里,敏之与李贤恰巧遇到,从李贤的表情敏之可以看出他有心事,于是主动说道:“太子即将大婚,为何殿下的脸上却不见喜色?”

    李贤有些气敏之明知故问,于是回道:“是太子的喜事,本王有必要为此整日喜笑颜开吗?”

    敏之微微一笑,“太子大喜对殿下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李贤叹了口气,“你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敏之感叹李贤实在是性情中人,却更加为此感到心伤,“我只知道天意不可违。既然上天都眷顾殿下的多情,为何不好好把握时机得到婉儿的芳心呢?”

    李贤的目光飘向庭廊外的雨中,“比起得到她的心,我更怕看到她伤心!”话音刚落,就见婉儿衣衫尽湿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李贤立刻抛下敏之顺着石阶跑了下去,将身后匆匆追去送伞的太监抛开很远。

    “婉儿,你怎么了?”李贤冲到婉儿面前关切地问道,“怎么都湿透了?”

    婉儿抬起迷离的眼睛看着李贤,屈身施礼道:“奴婢上官婉儿见过雍王殿下。”李贤被婉儿的反常弄懵了。他来不及深究其他一把拉起婉儿,“走,快去避避雨!”婉儿却使劲挣脱着,气得李贤禁不住怒吼道:“婉儿,你醒醒!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你这样糟蹋身子!”

    “你不要管我!”婉儿嚷着一边用力往后挣。

    李贤回过头看着婉儿的眼睛大声说道:“太子不要你,我要!所以,你的事我管定了!”

    婉儿呆呆地看着被雨水模糊了容颜的李贤,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唯有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在耳边环绕。那一刻婉儿的脸上拂过一丝浅笑,接着便昏倒在李贤的怀中。

    敏之站在庭廊里目睹着这一幕,他看到大雨中失魂落魄的婉儿倒在李贤怀里,心中百转回肠,他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了。

    “什么?雍王病了?婉儿也病了?”听了蝶衣的回禀我轻轻放下棋子看了眼对面的安儿。

    蝶衣继续道:“御医说雍王殿下并无大碍,休养些时日就好了,婉儿病得比较重,只怕得调养好一阵子。”

    “知道他们因何生病的吗?”我问道眼睛却依旧停留在安儿脸上。

    “听说是昨天淋了雨……”

    “这么巧?”我说着从安儿的脸上已经看到了一种不寻常的神情,“安儿,随母后去看看婉儿吧!”

    来到婉儿门前,就看到迎面而来的贤儿,他看到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上前问道:“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到处跑?赶紧回去歇息,别让母后担心。”

    “儿臣遵命。”贤儿说罢赶紧离去。

    我偷偷回头看了眼安儿,她与贤儿眼神的交流被我捕捉无余,我敢断定这里面的蹊跷安儿一定知道。

    李贤走出去几步转身看了眼母后的背影,她是来探望婉儿的,看来在她心中婉儿也要比自己这个儿子重要,也许自己真的不是母后亲生。他的心中不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从婉儿处返回,我便把安儿叫到身边,“安儿,告诉母后婉儿和雍王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儿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不安和犹豫,我赶紧又说道:“我知道你和婉儿姐妹情深,其实这些年下来,母后也早把婉儿当成了半个女儿,她若是真有什么事,母后是绝对不会不管的,况且这里面似乎还与雍王有关。”

    安儿的眼睛轻轻转了下,低声道:“与此有关的只怕不止雍王,还有——太子。”

    安儿的话让我心头一惊,听了她的解释更是让我意外不小。“什么?太子原本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其实是婉儿?如果不是杨璇忧的出现,那个位置本该是婉儿的?”

    我看得出来安儿应该是有所保留,并没有把所有细节都说出来,我知道她是向着婉儿的,也可能还有许多别的顾及,但大体上的事情还是交代清楚了。

    “那么雍王就是单相思了?”我问道。

    “应该算不上吧。二哥从小就对婉儿颇为照顾,安儿以为他对婉儿就像是兄长对妹妹,而且婉儿的心事他也知晓,并且和安儿一样本来也是有意——有意成全。”

    安儿的话加着小心,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兄妹之情?安儿是在顾着哥哥们的面子,但我看得出贤儿对婉儿绝对不只这么简单,只不过婉儿个性倔强,只怕他没少碰钉子吧。

    安儿走后,我陷入了沉思。自问这些年对孩子们的关心还是不够,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我只顾得保护他们的平安、健康,却忽略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智也在渐渐成熟,这个时候的他们却也是最为躁动不安的阶段。还有婉儿,我一心要把她培养成一个才情俱佳的女子,却忘记了她也到了春心萌动的时候,那么安儿呢,她似乎在这方面要迟钝很多呢。真的是越想越多,越多就越乱。

    我突然想到曾与上官仪在飞云阁上的戏言:

    “如果我真的生了公主,而你得了孙子,或许你我还可以结个亲家!”

    “那怎么高攀得起。再说,还不知道是孙子还是孙女呢。”

    “孙女也好啊。别忘了,我可有四个儿子呢!只怕先生是疼爱自己的孙儿,不肯与帝王家结亲吧!”

    我该有思想准备的,婉儿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她所接触最多的也就是皇子了,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上官仪,如果你还在会愿意让婉儿嫁入皇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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