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敏之揉了揉头看了一眼依旧倒在一旁昏睡的李贤,想起昨夜李贤是真的大醉,而自己终究还是有几分清醒的,他依旧能够记起他们之间的对话。敏之轻轻为李贤盖上衣服,然后悄然走出了大殿。他很久没有在这样的清晨带着一丝宿醉散步于花间,如果生活总能如此于半醉半醒之间或许最好不过了。

    此时,两名采晨露的宫女已经出现在花园,她们一边做事一边聊着天。那幅画面很美,敏之不想打扰她们就躲在一旁悄悄看着。

    “知道吗,花园那边就是东宫。”

    “是吗?听说那个谢瑶环就是在这里结识了太子。”

    “真的呀?那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机会见到太子呢?”

    “那你就赶紧祈求上天保佑吧!”

    “哎呀,早知道今天不穿这件襦裙了,这件不够鲜艳!”

    二人说说笑笑间就完成了任务一起离去。待她们走远敏之才沿着她们方才经过的路径悠然漫步,空气中还残留着两个少女身上脂粉的香味,和这些花香渐渐融在了一起。敏之第一次只是欣赏却心无杂念地走着,一低头看到一朵绢花静静地躺在脚边。是方才那两个宫女之一掉落的,敏之弯腰拾起,突然想要做回好事把它还给它的主人。

    敏之来到医馆在院门外稍稍驻足了一下,会不会遇到谢家父女呢?他的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管怎样见了面还是难免尴尬。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走了进去。敏之走进药房,奇怪,怎么不见当值的宫人?想来时辰还早,又是偷懒打瞌睡去了,敏之想着朝里面走去。两名宫女采晨露的陶罐并排放在桌子上,敏之未见绢花的主人索性将它放在了陶罐旁,想着她总归会来这里看到的。

    敏之做完这个动作便转身离开,却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一股鲜血正从他的脚底流过,敏之定睛一看里侧的桌腿旁一人头歪了过来,怒瞪着双眼仿佛正盯着自己。那张脸他是认得的,就是谢君傲。

    敏之赶紧上前摸了下鼻息,谢君傲已经死了,而且显然就在刚刚。敏之仔细一看,除了额角的撞伤外,真正致命的是胸口插着的匕首 ,鲜血还在继续往外流。敏之的整个脑袋都是麻的,他几乎僵硬在那里,直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声。

    敏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当作嫌疑犯卷进这样一件杀人案中,而且被害者还是谢君傲。但是,许多人都目睹了他站在血泊中面对死者的那一幕,那一刻他正看着死者胸口的匕首,或许他正准备拔下凶器逃离。此时此刻,敏之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他唯有祈求陛下和天后的英明能够查明真相还自己一个公道。

    谢君傲之死令我和李治大为震惊,本来在谢君傲的主治下李治的病症明显缓解,这一来不得不中断治疗。而他的死又是那么的蹊跷,凶案现场疑点重重,敏之成为唯一的嫌疑人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一时间宫里都盛传敏之是因为谢君傲拒绝将谢瑶环嫁给他,怀恨在心才痛下杀手。但我知道实际情况,所以敏之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而杀人。但敏之为何在那个时刻只身出现在死者身旁呢?我和李治都觉得必须彻查,并非因为我们想要袒护敏之,而是这其中实在是疑点太多。

    关于此案该交由谁审理,官员之间也发生了分歧。一派认为命案发生在宫内,自然应由内侍监主查,倘若查不出结果再交出去。但以裴炎为首的几名重臣却认为,虽然命案发生在宫内但死者为平民,所以仍应按普通命案交由洛阳令处理,又因嫌犯是朝官,所以应当由吏部派人汇同审理。我虽然觉得裴炎所说更加有理,但总觉得不安,因为我并不能确定这桩凶杀案只是一座小土丘还是冰山的一角,于是我犹豫了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来报说东宫失火,好在只烧了几间厢房也没有人员伤亡,但起火原因不明已经在调查了。虽然大白天失火有些奇怪,但水火无情,谁能提前预料得到?好在有惊无险,我也松了口气,但总算是找了个借口将官员们的争执搁置再议。

    东宫里,李贤看着火灾留下的一片狼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父皇和母后闻讯后都第一时间赶来,对自己关切备至。其实他们早已从禀报者口中得知自己无恙,被烧毁的几间厢房本来就闲置,离自己的寝殿也有相当的距离,但他们还是担心,亲自看了才放心离去。

    可是谢瑶环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有谁在她身边关心她,安慰她呢?李贤想去做这个人,但他找不到一个理由,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再次变回了那个懦弱的自己。

    赵道生来到李贤身旁,他好像看出了主人的心思,上前道:“殿下,这些交给下人整理就好。现在东宫尽是烧焦的木炭味,不如小的陪殿下出去散散心?”

    李贤确实想不出更好的舒缓心情的办法,于是点头道:“准备便服!”

    “小的早就预备好了。”赵道生就像是李贤肚子里的蛔虫。

    赵道生带着李贤微服出游,他把李贤领进了一家酒楼。李贤抬头看了眼醒目的朱漆招牌,说了句:“这是做什么?”

    赵道生咽了口口水说道:“公子,都逛了半天了,您不饿啊?这家是洛阳城最有名的酒楼,他们家做的各种鱼那叫一个好吃,有清蒸鲈鱼、松鼠鲑鱼、糖醋——”

    “行了!我算知道你为什么嚷嚷着出来了,原来是嘴馋了。既然你说得那么好,那就去尝尝。”李贤说着抬脚就往里走。赵道生心里高兴赶紧跟上。

    二人在雅间坐定点了几个招牌菜。赵道生说道:“按理说再配一壶这里独酿的甜酒最好了。不过,您昨晚喝了那么多,所以这酒咱就免了。”

    一提酒字,李贤不由想到昨晚的大醉,虽然早起喝了醒酒汤,但此时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头有些发沉,他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揉了下太阳穴。赵道生看在眼里,赶紧说:“小的记得这家有一位汤是用中草药熬制的,能解酒、养胃,功效很多,叫什么来着?您稍等,小的去去就来!”

    “诶——叫小二进来就好!”李贤话没说完,赵道生却已经出了雅间。片刻功夫,雅间的珠帘一晃,李贤以为是赵道生回来了,他转头一看进来的并不是赵道生,而是一位相貌堂堂、衣着光鲜的公子,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这位公子,您走错了吧?”李贤说道。

    但那公子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而是径直来到他面前十分镇定地坐了下来。李贤不免觉得好奇,难道这位公子是聋子吗?他再次说了声:“这位公子,这是我的包间,您应该是走错了。”

    那公子却抬头看着李贤不紧不慢道:“按理说我应该给您施礼,但毕竟是在外面,您又一身便装,所以我这就算是给您施礼了。”他一边说一边冲李贤抱了下拳,随即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四个字:“太子殿下。”

    李贤一惊,脱口而出:“你是谁?”

    那公子笑了,“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对于你的事我却知道得不少,毕竟关心弟弟是每一个当哥哥的责任。”

    李贤盯着面前的公子,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你是——”

    “你的四哥,李素节。”李素节说着拿出一枚印章放在桌子上,“这是我的私印,你可以验证一下。”

    李贤感到万分诧异,他将信将疑地拿起那枚印章,没错,是顶级独山玉,皇子身份的象征,再看眼前人的年纪、样貌、气度,都说曾经的雍王李素节文雅、俊逸,最像父皇,难道他真的是?

    想到这里,李贤脱口道:“藩王无召不得擅离封地,你为何会来洛阳?”

    “当然是来看你的。”李素节说道,“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却没有收到一封回信,自然想来亲眼看一看你是不是一切都好。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怀疑啊?别忘了,我们是兄弟,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两个才是亲兄弟。”

    李素节的话再次勾起了李贤的心病,那件他没有再追查下去的事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提起的,尤其是当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他甚至因此而开始怀疑之前的猜测是误会,一切都是自己弄错了,王伏胜是骗人的,御医的记录是个失误,自己不可能不是母后亲生,否则她怎么会同意父皇立自己为太子?但李素节的一句话似乎又在一刹那摧毁了他本就不坚定的自信。

    “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你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如何,被我说中了吧,如今你已经贵为太子,做哥哥的也从心底里替你感到高兴。”李素节边说边微笑着望向李贤。

    面对他,李贤感到一种少有的压迫感,他紧张、不安,又充满了怀疑和猜测,“你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李素节轻轻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想像的相逢场面。我还以为会很温馨,但显然你对我存满了警惕。贤,我再说一次,你是我的亲弟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今天到此也单纯地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你,看一看和我想像中的是不是一模一样。”

    “真的只是看我吗?”李贤再次逼问。

    “没错,我这次来洛阳确实还有些别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搁太久的。所以,好弟弟可不要打我的报告给父皇哦!好了,能跟你见面,当面祝贺你被立为太子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不过我还有一个心愿,就是能亲眼看着你走得更远。”

    “看着你走得更远!”一路上,李贤满脑子都是李素节的这句话,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是什么。面对李素节的关心或者说是示好他毫无感觉,他找不到那种血脉相连的至亲之情,他们之间也缺少共同成长的记忆,可他说他们才是真正的亲兄弟。李贤害怕想下去,却又情不自禁地继续着。

    走到僻静处,李贤转身一把将赵道生按在墙上,“说,刚才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故意带我去那家酒楼的?”

    谁知赵道生竟一脸无辜地说道:“殿下,小的本来是去吩咐煲汤的事,谁知小二非要拉我去挑鱼,说什么活鱼要现挑并且当着客人面宰杀下锅,说是有什么讲究。我就——”

    “你说得都是真的?”

    “小的发誓!”

    李贤这才放开赵道生,这小子跟随自己多年想来应该不会撒谎。没想赵道生却说道:“殿下,小的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位公子从房间里出去,小的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就——没敢多嘴。是不是因为这个?”

    李贤立刻反应道:“那个啊,是走错房间了。所以才问你去哪儿了那么长时间?”

    赵道生一缩脖子没再说话,紧紧跟着李贤回了东宫。

    听说敏之犯案被关押,宫里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一直对其心怀恨意的安公主自然有种看热闹的感觉,且不说相不相信敏之会杀人,总之好不容易见他倒霉,安儿当然开心,若是能就此治他死罪,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婉儿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比起东宫失火的消息,她倒更为敏之的事揪心,直觉告诉她敏之是冤枉的,可是所有的证据又都对他不利。

    婉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担心敏之,希望他能洗脱冤情,但同时她也为自己的这份担心感到惊讶。不管怎么说他都曾经帮过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十多年的情分,她如此说服自己并急切地寻找着办法。

    听说第一个发现并指认敏之的正是谢瑶环,婉儿决定先从她入手。她找到谢瑶环向她了解当时的情形。

    听完介绍婉儿说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武敏之就是杀害你爹爹的凶手啊!”

    “你是替他说话来了?”谢瑶环的语调里充满了质疑。

    “我不是替谁说话,而是就事论事。武敏之的确出现在案发现场,但是谁又看到他行凶了?再说杀人要有动机,他没有理由杀害你爹爹,不是吗?”

    “理由?难道你不知道理由吗?”

    “你是说他被拒婚一事?就因为这个就要杀人?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只为了出口气?他有那么笨吗?”

    “他聪明还是笨我不知道,但他杀了我爹爹就是事实。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谁做靠山,总之杀人偿命,我一定要他受到应有的制裁!”谢瑶环放大了音量,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谢姑娘,你先冷静。没错,你当然应该替你爹爹报仇。可是,倘若因此冤枉了无辜之人,反而让真凶逍遥法外,岂不是便宜了恶人!”

    谢瑶环盯着婉儿,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她高声道:“我不知道你和武敏之是什么关系,打从刚才开始你就千方百计地为他开脱,希望我能相信他是无辜的。或许你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是我告诉你,无论谁出面都休想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武敏之骄纵惯了,这一次他以为还能侥幸逃脱。但我谢瑶环发誓,杀我爹爹的凶手我一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在我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之前姑娘还是别再尝试了,我现在就是要去面见陛下和天后,求他们尽快下旨处决武敏之!”说罢气哼哼地从婉儿身旁大步走过。

    面对谢瑶环的抵触和强势,婉儿感到无奈极了,她转身看着谢瑶环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去。婉儿边走脑子里边胡乱想着,敏之平素在朝中的人缘就不好,许多寒门出身的官员都看他极不顺眼,如果这件案子真要交到他们手上,只怕虽然天后和陛下有心护着,没有真凭实据也是法不容情啊。

    婉儿正走着,突然从一旁的巷子伸出一只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拉了进去。婉儿定神一看竟然是谢瑶环。

    谢瑶环机警地观察了一下附近,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快速说道:“其实我的想法和你是一样的。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你身后一只有个人在探头探脑,我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你真想找出真凶?”

    婉儿点了点头。

    “好,那你帮我。我现在抄小路回医馆,你走另一边,咱们一会儿见。”说罢快步离去。

    婉儿赶紧顺着另一条路返回医馆。谢瑶环把她带到出事的药房。门前已被禁卫把守,谢瑶环带着婉儿溜到后门,然后爬上旁边一棵歪脖树翻窗户入内帮婉儿开了门。婉儿对谢瑶环方才的举动瞠目结舌,若是换了自己怎么可能做到?

    “你怎么办到的?”婉儿禁不住感慨了一声。

    谢瑶环却错解了她的意思,回道:“窗户是我故意留着的,你不来我也准备再进来看看的。”

    二人来到案发地,所有的物品都维持着原状没有移动,地上、桌角的血迹也很清晰,还有那朵绢花还静静地躺在陶罐一旁。

    “这里怎么会有一朵花?”婉儿拿起那朵绢花看了看。

    “案发时它就在了。你能看出什么吗?”

    “这是宫女的绢花。一向由尚工局统一置办,每一批都是一样的。这一朵我好像也有。”

    “起初,我想过是不是武敏之在这里与宫女私会被我爹爹撞到,所以才——”

    “不可能!”婉儿抢先道,“武敏之虽然生性风流,但他向来是做得出就不怕被知道。”

    “后来我也觉得不是。就算他要私会宫女也会选个更为隐秘的以及他熟悉的地方。”谢瑶环说着看向那两个陶罐,又回头看了一眼当时爹爹靠着的桌腿,并且拿手比了比。

    “你在看什么?”

    “爹爹当时双眼圆瞪盯着的就是这个位置。我想他一定有所指。”

    “或许是盯着凶手呢?”

    谢瑶环摇了摇头,“爹爹是胸口中刀,而且插得很深,很用力。所以凶手应该是站在这个位置而不是那里。所以凭这一点我就觉得不应该是武敏之。因为我看到他时他的身体是偏向这边的,而这里也有他的血脚印,那边却完全没有。所以凶手是行完凶就立刻从这一侧逃跑了。”谢瑶环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不是看凶手,难道是那朵花?不对啊!”婉儿说着蹲下了身子,“这个角度看不清楚呀!”

    谢瑶环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她从怀里掏出两只小瓶子来到陶罐前分别取了些罐中的晨露。

    “原来你早有准备?”婉儿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道:“谁在里面?”

    二人吓得一猫身,谢瑶环张口就学了声猫叫,那声音惟妙惟肖,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待二人溜出回到谢瑶环的房间关上门,婉儿才长出了口气不由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这有什么,以前家里闹耗子我就是用这一招。”

    婉儿真心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不一般,她的世界和自己太不相同却又处处充满了新奇。“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装那些?”

    谢瑶环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婉儿,“你闻闻这是什么?”

    婉儿接过来看了看,“这不是你刚才拿的——”但转念一想就不再多问,而是打开瓶子,里面装着半瓶清水,她凑近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这不就是清水吗?”

    谢瑶环却说:“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爹爹遇害时手里紧紧攥着这个,我趁人不注意把它留了下来。”

    “你偷证物?”

    “还好我偷偷拿了它,不然又有几个人会把它看作是除了水以外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装的不是水?”

    “你也闻过了,无色无味,但如果是水恰恰是有味道的。虽然很淡,但取自不同地方的水都有它独特的气味。可能是我自幼采药、煎药的缘故,山泉、井水、雨水还有方才陶罐里所盛的晨露,只要仔细辨别我都是能够区分的。但这个我却完全闻不出。”

    说着她拿出刚才准备的两只小瓶,“所以我就想了这样的东西会是做什么用的?”

    婉儿看着谢瑶环,思维也跟随她运转了起来,“无色无味,即使加在清水里也分辨不出。”

    “没错。而药房里大都是草药除了那两罐晨露。这些晨露是给陛下煎药用的,每日两副,每副用一罐。晨露的采集原本是我在做,最近才改为当值的宫女,采集后就放在固定的位置。”

    “那也正是谢先生盯着的地方。所以,凶手也极有可能是想谋害陛下?”天哪,婉儿感到不可思议。

    “是不是验过才知道。”谢瑶环说着找出两根银针分别伸入两只瓶中,奇怪的是银针都没变色。

    谢瑶环想了想,又看了下那半瓶液体,“这瓶子里的东西我也测过并没有毒,所以刚才我还想或许是和晨露混合之后会发生变化——”谢瑶环说着眼睛一亮,她迅速将两根银针对调插入瓶中,取出时不由大吃一惊,两根针果然都变色了。

    谢瑶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人已经这么做了多久了,但可以肯定他一定是用药高手,说不定就在医馆里。你想,如果他一直这么做,长此以往陛下的体内就会积毒,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恰好是谢先生撞破了此人所以才遭杀害。”

    “我想应当是这样的。”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禀报陛下啊?”

    “等等,我在想精通用药特别是用毒的也不一定就得是医馆里的人。得想个办法找出这个人。”谢瑶环看着婉儿,她的脑子飞快地思考着。

    关于谢君傲被杀一案我和李治商量出了一个对策,急召狄仁杰赴洛以钦差的身份办理此案。传旨的人刚走,谢瑶环便来求见,令我诧异的是婉儿竟然和她在一起。

    听完谢瑶环的一番话我和李治都大吃一惊,我也突然明白了她让婉儿同行的理由,她的分析和推断都实在是匪夷所思,即便证物就在眼前也令人难以置信,所以她需要婉儿的见证,增加说服力。

    “婉儿,这都是真的?”我还是多问了一句。

    “是的。全程婉儿都在一旁,一切都是亲眼所见。”婉儿肯定的答复给了我和李治信心。我看着下边跪着的谢瑶环,她神情镇定,一个刚刚痛失唯一亲人的女孩此刻所展现出的不是悲伤而是查找真相的勇气,我不得不再一次地对她另眼相看了。

    想到这里我瞄了李治一眼,从他的神情我可以感觉到他此时应该想得和我一样。却听他开口道:“谢瑶环,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又有婉儿作证,但毕竟只是推断。要如何证明凶手确实另有其人并且就是下毒之人?”

    “启禀陛下,民女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可以让凶手自己现身。”

    我和李治同时一惊,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公主,公主!”蓉蓉跑来向安公主禀报说,“刚刚听说武敏之可能没事了。”

    “什么?母后把他放了?”安儿惊道。

    “这倒还没有。不过,太子殿下已经为他作证了,说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通宵喝酒来着。”

    安儿撇了下嘴,“这也不能说明他不是凶手啊,借着酒意更有可能杀人。”

    “关键是杀人的那把匕首,在木手把上留下了凶手的痕迹。为此,陛下传召了狄仁杰,据说他能将凶器上残留的痕迹进行比对确认凶手,还说他用这个本领断了很多无头案,找出了凶手呢。如果到时候对比不是武敏之,陛下说了就要把宫里上上下下所有人拉来比对。”

    “痕迹?就算木头上面容易粘到手上的汗啊什么的,可是凭此就能辨认出凶手?狄仁杰素有神探之名,可他真能有这样的本领?你信吗?”

    “这个奴婢就说不好了。不过,现在宫里上下都传遍了,连各位大人和他们的仆役都知道了呢。都说,怪不得事发当天陛下便下旨封闭宫门,只许进不许出,原来是等狄仁杰来辨认呢!”

    安儿听罢只是不屑地笑了下。她本来就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情,所以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她没想那么多,只等着狄仁杰到来再看好了。

    入夜时分,证物房外的两名看守懒懒散散地打起了哈欠。

    “真倒霉,又排到值夜。”其中一个抱怨道,“喂,哥们儿,我去撒泡尿啊!”说着一溜烟小跑着离开。

    剩下那个撇了撇嘴,嘀咕道:“就你屎尿多,八成又到哪儿偷懒去了。”说着他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靠在门框上打起了盹儿。

    与此同时,几名羽林已经悄悄埋伏在了附近。行动里原本没有谢瑶环,但她不甘心,就自作主张溜去了。

    婉儿被好奇心驱使,她觉得周围有羽林埋伏不会有危险,于是也加入了谢瑶环的阵列。两个姑娘身材娇小,躲在阴暗处的草垛后根本很难被发现,但谢瑶环和婉儿的肩膀还是同时被人拍了一下,直吓得婉儿差点叫出声来,还是谢瑶环反应快赶紧用手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她们二人才缓缓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更让她俩大吃一惊,因为身后猫着腰靠近她们的人正是太子李贤。谢瑶环不由自主地瞪了他一眼,婉儿赶紧问道:“殿下,怎么是你?”

    李贤赶紧蹲下身来,“我跟了你们一路。你俩这是干什么呢?”

    婉儿和谢瑶环一起冲李贤比了个手势,然后把他拉进阴影里。婉儿心眼一动赶紧抢先趴在李贤的耳朵上耳语了一番。李贤听完也是一惊,“所以,你们在这里等凶手现身?就算可行,你们怎么肯定他今晚一定会来?”

    婉儿道:“从洛阳往返长安,马快的话三天,最多不过四天。所以,凶手必须在今晚想办法销毁证物。”

    “所以,这都是安排好了的?”

    “小声!”谢瑶环再次警告道。

    婉儿忙解释说:“我们两个躲在这儿连羽林也不知道的。”

    李贤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开始静观其变。

    在夜色的笼罩下,依稀间就看到一个黑衣人悄悄来到了门前。他踮着脚尖靠近那名犯着困意的看守,然后猛然用一方帕子蒙住了他的口鼻,很快对方就失去了知觉。黑衣人从他腰间摸到钥匙打开了房门快步走了进去。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好的羽林快速向门口涌去,呼啦一下将唯一的出口堵了个严实。

    “抓到了!”婉儿开心道。他们于是也起身朝门前奔去。就看到两名羽林压着那个黑衣人走了出来。谢瑶环冲到近前与嫌犯撞个对面,火光下她看清了对方的脸不禁惊叫道:“师父?”

    明崇俨赶忙解释说:“误会,真的是误会!”

    身旁的羽林喝道:“是不是误会见了陛下自有定夺。先绑了!”说着便将明崇俨转了个身动手捆绑起他的手。

    就在这时,突然凭空飞来一支袖箭正中明崇俨的咽喉。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断喝:“谁?站住!”

    众羽林闻声赶去,就见一人正奋力奔跑。大家上前将他围住一看竟然是太子的亲随赵道生。赵道生一边喘气一边说:“快,往那边跑了!”大家赶紧朝他手指的方向追去。

    天亮了,明崇俨的尸体被抬进偏殿。验尸官来报说一支袖箭正中咽喉,箭头被喂过毒,见血封喉,当场毙命。当夜执行任务的羽林没有追到刺客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还有贤儿、婉儿和谢瑶环这三个不期而至的孩子,一个个眼睛都因熬夜而又红又肿。一桩命案未结一桩又起,这宫里就如此不安全吗?我心里实在是又惊又气更有一丝不安。

    就在众人面对眼前的困局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来报说狄仁杰已经到了宫门前。李治看着我眉眼带笑道:“这个难题就交给狄仁杰吧!”

    狄仁杰走进大殿,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他看起来依旧分外精神,似乎长途奔马对他的体力一点都没有影响,就是不知脑力是否依旧了。

    待叩拜赐座后,李治说道:“狄仁杰,朕此次宣你本来是为了调查谢君傲被杀一案。不过事情有变,现在你需要调查的恰是杀害谢君傲的嫌犯被杀一案。”

    这看似绕口令般的口谕并没有扰乱狄仁杰的思维,他立刻应道:“臣领旨。”然后又说:“敢问陛下,昨夜案发时的当事人都在殿上了吧?”

    李治乐了,问道:“哦?你怎么知道案发在昨夜?又怎么知道殿上这些是当事人?”

    狄仁杰答道:“回陛下,臣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位大人,从他的装扮就知是位验尸官。在他旁边这几位羽林兄弟,每一个都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若不是办砸了差事绝不会如此。还有他们眼睛红肿想必是熬夜了,不仅他们太子殿下和上官姑娘是不是也参与了昨夜的行动啊?”

    贤儿就坐在狄仁杰的一侧,他看了一眼狄仁杰,表情有些不打自招。但婉儿,我刚才已经把她叫到我身后站着,她侧对着狄仁杰而且始终低垂着头,他的眼神就有那么好?

    想到这里我不禁问道:“婉儿可是本宫的贴身女官,你怎么能说她晚上去参加什么行动?”

    狄仁杰笑道:“娘娘见谅。臣只是觉得倘若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一向极其注意衣着修饰的上官姑娘怎么会连裙摆上粘了根草都没发现呢?”

    婉儿听了忙低头检查,果然如狄仁杰所说,看来这家伙的眼力还是这么好,还以为上了些岁数会变得没那么敏锐了呢。

    狄仁杰说罢又来到谢瑶环面前,“想必这位姑娘就是冒用狄某神探之名诱使嫌犯自投罗网的谢瑶环吧?”

    面对狄仁杰,谢瑶环显得落落大方,丝毫没有被他咄咄的气势所震慑,“大人如何推断的?”

    狄仁杰狡黠一笑,轻声说了句:“我——瞎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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