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高考迫在眉睫。

    过年只放两个星期假,林乐多几乎是长在书桌前,只有年三十和初一休息了两天。

    高三下期,正式开学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快,到四月,二模开始后,连林乐多那么精力充沛的人,也有时喘不过气。

    五月的一天晚上,林乐多晚饭跟郑家誉一起吃米线,加了两个煎蛋,这是她近期的幸福秘诀。

    晚自习后回家,外婆照例给林乐多准备了一盘新鲜水果,说说家常,转移注意力。

    说白天跟程想容到市场买菜,程想容遇到一位十多年的老朋友,竟相逢不相识了。多可叹。不管年轻时多辉煌,人至归途,连记忆也会弃你而去,人生就是大梦一场。

    陈书芬回忆:“你程奶奶年轻的时候,跟你外公是大学校友,脑子灵得不得了。当年都申请上公费去苏.联留学了,后来因为她爸爸身体不好才没去。”

    林乐多好奇:“为什么她叫程小姐?”

    有时候陈书芬总打趣地管程想容叫程小姐。

    陈书芬笑说:“你程奶奶的父亲是中科院考古学家,母亲是经常上报纸的作家,她年轻的时候,家世好,学问高,人又漂亮,所以大家都叫她程小姐。”

    原来如此。

    林乐多听得饶有兴致,她喜欢听陈书芬说以前的事,新鲜、生动又有意思。

    转眼到六月,时间快得不真实,一条走了十多年、总觉得没有尽头的路,有人告诉你再走两步就要天光大亮了,那光线晃得人眼晕。

    六月七号高考,前一天,学校要布置考场,给学生放了一天假休息调整。

    林乐多白天抓大放小的复习了遍,傍晚跟陈书芬出去散步,也散散心。

    晚上看不进去书了,林乐多坐在书桌前托着腮,发了呆。

    她捞起手机,在对话框里敲字:【你会紧张吗?】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才回。

    段屿阔:

    【刚刚洗澡】

    【还好】

    但是林乐多有点紧张,她怕自己睡不着,睡前吃了片安眠药,刚躺下,又觉得想上厕所。

    她走出卧室,坐在客厅的陈书芬意外:“多多,还没睡?”

    林乐多点下头,确实还睡不着。

    陈书芬问她是不是紧张,拿起桌上的一盒蒸汽眼罩:“这是小阔刚刚送来的,他说可以放松情绪,我以为你睡了,就让小阔放在这,没给你拿进去。”

    段屿阔来过?林乐多怔住。

    “要不拿去试试?”陈书芬不想孙女有压力,更不想给孙女传递压力,她混不在意说,“你努力了外婆都看在眼里,考好考差都没关系,外婆养得起你,啊。不过话说回来,我孙女这么聪明,就算不去读书,干别的什么也都能有出息,等着瞧。”

    林乐多噗嗤一笑,心情忽然之间又松快了些。

    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林乐多精神饱满的起床,吃了陈书芬给她准备的满分早餐,在楼下遇到段屿阔和程想容。

    程想容也不给孙子压力,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两句,比起让段屿阔好好考试,更关心他晚上想吃清蒸鲈鱼还是白灼虾。

    坐出租车去学校,开了一半,堵了一半,车厢里只有交通广播在响。

    远远的,看到学校的标志性建筑,林乐多偏头,看眼旁边,段屿阔头后仰着,在闭目养神。

    他睁开眼,两人对视上。他随口问:“昨晚休息的怎么样?”

    林乐多嘴角弯了下:“谢谢你的眼罩,睡得很好。你呢?”

    段屿阔说:“听说后半夜有雷阵雨,我没感觉。”

    那就是睡得沉。

    出租车挤不进学校门口,还有一百米的路程,两人便下车了。

    林乐多那么爱说话的人,今天一路无话。直到走到教学楼下,不同的考场,两人即将分道扬镳,林乐多觉得该说点什么了,可是她还没想好。

    段屿阔先说:“林乐多。”

    林乐多回神,看他:“嗯?”

    段屿阔说:“祝你心想事成。”

    人来人往里,林乐多想,这人冷冷淡淡的,又少言寡语,她当初明明看不习惯,什么时候变了?

    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还是他们都变了?

    没空去想,林乐多展唇:“祝你旗开得胜。”

    -

    高考听上去庄严隆重,真正经历起来,除了比平常正式一点、严肃一点,也就那么回事。

    考完那天晚上,班费还没用完,大家提议吃完散伙饭后去ktv,花个干干净净。

    晚饭的川菜油盐太重,晚上在ktv,林乐多不停喝水,她第三次从洗手间回来,几分钟时间不在,班里居然就多了对新情侣。

    Ktv里杂音大,见林乐多满脸震惊,孟繁星捂嘴笑,贴到她耳边说:“他们俩早就有苗头了,你一点没感觉吗?”

    孟繁星又说:“现在毕业了,说出来至少没有遗憾。不说出来以后各奔东西,说不好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真就相忘于江湖了。”

    这辈子最后一次?林乐多忽觉愕然,总感觉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和“一辈子”沾边了?

    但仔细想想,确实又是,人如浮云聚散,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林乐多默默倒了杯啤酒,啜饮两口……太苦,又放下。

    她打开手机,又关上,又打开,又关上,最后点进了一个聊天窗。

    【你们班今晚有活动吗?】

    对面回复很快,也像跟她一样百无聊赖。

    段屿阔:【天茂广场】

    林乐多:【我们在万象城】

    两个地方之间挺近。

    林乐多窝在皮沙发里,脸上不自觉露出笑,笃定:【你是不是在下国际象棋?】

    应付很无聊的场合,段屿阔常在手机小程序上玩国际象棋打发时间。

    果然,段屿阔回:【嗯】

    已经十一点多,二十四班里有几个女同学的家长打电话来问情况,嘱咐安全。班长也怕出事故,聚了几个班委,商量着活动到此结束。

    段屿阔:【你们什么时候结束?】

    林乐多:【班长说十二点】

    段屿阔:【我过来接你】

    林乐多:【嗯】

    林乐多收起手机,跟孟繁星一起唱了两首歌,不一会儿,收到段屿阔的消息,说已经快到万象城。

    林乐多:【我下楼等你?】

    段屿阔:【我上来】

    万象城大门关了,备用客梯那条走廊很黑。

    林乐多等着,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过去,还没消息来,应该不会要这么久,出什么事了吗?

    林乐多收好东西,跟孟繁星耳语说要先走了,之后私下再聚。

    包厢里热闹沸腾,没人在意门口的进出。

    看到她出来,前台工作人员温馨提示备用客梯的位置,林乐多顺着指示过去。还没到电梯,先听到了班长的声音。

    林乐多脚步定住。

    “……在初中部的时候,有一次数学竞赛要选一队重点生培养,那时候我刚好上一次数学没考好,数学组长在办公室说女生在数学上的天赋就是不如男生,你当时也在办公室,说我们班数学第一一直是我,你说只选一个的话,除了我其他人都不用看。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可能你已经忘了。”

    班长笑了笑。

    确实忘了,段屿阔说:“不用,是你自己有实力。”

    班长鼓起勇气说:“段同学,我确实很欣赏你,也可以说是很喜欢你。”

    段屿阔阐述一个事实:“我不喜欢你。”

    班长苦笑,随即又释然:“我知道,以前不敢说,但现在毕业了,我想告诉你。不过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万里,我想说的说完了,先回包厢了,再见。”

    班长指尖在抖,微笑着,从容地逃跑了。

    林乐多无声躲进黑暗里,看着班长走进ktv。直到她的手机铃声响起,被段屿阔发现。

    电梯里,段屿阔按下数字1:“听了多久。”

    林乐多心虚,低眼看着鞋尖:“我刚出来。”

    段屿阔双手抄在裤兜里,看着她,也不说话,林乐多被他看得紧张。

    幸好电梯帮忙,懂事的到一楼了。

    “到了,走吧。”她马上站直身说。

    电梯外一群人要进来,段屿阔伸手虚虚护在林乐多身边。走出商场,离桃李新村有几公里,两人打车回去。

    车窗全开,敞着风,没人说话,出奇的安静。林乐多满脑子都是班长的告白,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她觉得班长好有勇气,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可能就像孟繁星说的,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永远,一辈子……林乐多也难免被这样宏大的字眼勾出紧迫,伴随着微妙的涌动。

    有些情绪,她感受得到,也知道,但人天然会对无法掌控的东西感到害怕。

    林乐多脑子一下很乱,像刚拿到考卷,就有人告诉你还剩五分钟就要结束考试。

    马路边,车轮饼流动摊上,咸蛋黄芋泥口味在招牌第二个,段屿阔问:“吃车轮饼么?”

    林乐多顺着看过去,有心无力:“我吃不下了,晚上吃了好多东西。”

    “下车走走?”

    “好!”

    林乐多抿起笑,像只漂亮小狗,眼里有种被人摸得很舒服的亮晶晶。

    下了车,剩下一半距离走回去,两人相处经常是这样,随性而至,信马由缰。

    林乐多说起晚上班里的闲趣事,段屿阔静静听着,话不多,时不时应承两句。他说话跟英国讽刺剧一样,神色泰然,引得林乐多哈哈大笑,要直不起腰。

    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就好了。

    可惜,很快到了桃李新村,一栋栋楼屋沉浸在黑黢黢的深夜里,安然宁静。

    一楼、二楼,人经过,感应灯亮起,良久又熄。

    等待灯熄的十多秒,两人站在各自门口,都没进去。

    不知道段屿阔想了些什么,林乐多在想:“段屿阔,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语气平静,掩藏着怦然和细微的颤抖。

    幸好到处都是黑的,看不清,林乐多想。她手握紧拳,脸已经红烫了。

    看着对面,段屿阔感受到了她很紧张,也很忐忑。

    他意外于她会先开口,但又不奇怪,这就是林乐多,她好像对生命的一切都主动迎上。

    他的邀约其实已经到喉间,晚了对面一步。

    段屿阔没答反问,反客为主:“七月九号文体中心有场展览,你如果有空,一起去看?”

    林乐多连展览什么都没问,唇角一边抿开笑,一边装作没有特别开心的样子:“好啊。”

    林乐多说:“文体中心旁边有家手擀面,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她一定在笑,段屿阔嘴角被细微牵引,慵懒平缓:“期待。”

    好像就……没什么需要再说的了。

    “那,好好休息,晚安。”她说。

    “晚安。”他应。

    怦、怦怦、怦怦……这心比鼓点跳得还快,怎么安得下来?

    段屿阔想起什么,迟来的回答火上浇油:“我喜欢我喜欢的女生。”

    “……”

    哦。

    后半夜,林乐多不意外的失眠了。心跳声太吵,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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