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多醒过来时,地砖铺着余晖,估计已经下午放学了。

    医务室很安静,段屿阔走了?林乐多盯着天花板,忽然空落落的,少时,逐渐平复下情绪。

    有点饿了,林乐多下床准备去吃饭。她拉开隔帘,怔了下,嘴角后知后觉抿起点点笑意:“你还没走吗。”

    坐在隔帘后的椅子上,段屿阔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想吃什么?”

    林乐多脱口:“玉米肉的饺子。”

    橘色的残阳在她脸上照出几分生气,头发染着金色,看上去很柔软,像只金毛小猫。

    受伤的金毛小猫。

    段屿阔看眼她的膝盖,起身:“马路对面那家饺子店可以么?”

    林乐多看着他,点点头。

    段屿阔很快回来,林乐多吃完饺子,准备回教室上晚自习,她指着床头柜上多出的一瓶水:“你的吗?”

    水没开过,段屿阔如实说:“徐展图拿来的。”

    林乐多意外了下,徐展图来过?她顺手把水拿上,半路口渴,拧开喝了半瓶,觉得拿着麻烦,又喝两口,剩下的丢进垃圾桶里,在手机上跟徐展图说了谢谢。

    段屿阔低眼看着林乐多摁下发送键,似乎还想加个表情包,但最终作罢。

    “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段屿阔冷不丁道,斤斤计较,又轻描淡写,让人拿捏不准到底是什么态度。

    林乐多一下被他问住,好像自己真的没有跟他说谢谢。

    她偷偷看段屿阔,眼神被他抓住,林乐多心虚的转开眼,又打开手机,正想给他补发一句谢谢。

    段屿阔说:“不用谢。”

    收了手机,林乐多莫名其妙,到底要她怎么样?

    从医务室回教学楼,要下十多层台阶,再穿过一条林荫道。

    段屿阔伸出手,林乐多自然地搭上去借力,她膝盖不太方便,尽量绷直着下台阶,没那么痛。

    第二天下午,举行完三千米颁奖仪式,第二名的学妹过来关心林乐多的伤势,说虽然自己是第二名,但成绩打破了她的历史记录,真的很开心。

    还给林乐多送了一块巧克力,祝她高考取得好成绩。

    林乐多则回请学妹喝了杯奶茶,两人还加了微信。

    十一月中旬,数学竞赛成绩公示,段屿阔毫无意外斩获一等奖,新城所有高中生里分数第一。

    程想容非常高兴,买了堆山珍海味回来庆贺,席面上给段展越和施曼屿也放了碗,问孙子以后想上哪个大学。

    段屿阔说还没想好。

    他对什么事都没有很强的欲望,也没有特别像想去的学校,分数够到哪就去哪。

    陈书芬也问起孙女,林乐多如实说想去宜波大学。

    陈书芬顿了下:“宜波大学好啊,你外公的好兄弟,汪爷爷还记得吗,他退休之前就在宜波大学教书,我跟你外公以前还去玩过,气候好,景致也好。”

    就是太远了点,离新城远,离梁城也远,远得老太太这辈子都只去过一次。

    程想容夹一筷子鱼肉到段屿阔碗里:“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你主动放弃参加省里集训了?”

    林乐多惊讶地看向段屿阔,她听说过几句,没想到是真的。

    段屿阔很平静:“我不报国际名校,以后也不一定学数学专业。”

    “你想清楚就行。”程想容尊重孙子,语气温和。

    吃完晚饭,林乐多和段屿阔站在阳台上吹风,她房间还有一堆卷子,他书桌上也压着一摞,但风一阵一阵的,挽住人脚步。

    喝着冰牛奶,林乐多漫不经心问:“段屿阔,你喜欢春天吗?”

    段屿阔眺着茫茫的夜,没有给明确回答:“怎么?”

    比起喜欢什么,段屿阔向来更清楚自己不喜欢什么。

    沉默一阵,林乐多咬着吸管,在说与不说之间,放任自己的冲动:“宜波气候四季如春,而且宜大的理工科也很好。”

    没有等段屿阔给出回复,林乐多说要去洗澡,快步走出了阳台。

    自从运动会后,高三几乎再没有闲暇,每天在一题接着一题中无缝衔接。笔芯用空又满,试卷写完又发,日子像在发条上转个没完。

    发条再停下来已经到了元旦节。

    今年元旦新城下大雪,从下午开始,到傍晚已经积下厚厚一层,脚踩下去有泊泊声。

    梁敏文在日本出差,晚饭只有林乐多跟陈书芬两个人,四五点就吃了。

    晚上八九点,林乐多又一个人切蛋糕吃,她昨晚特地订的,给楼下陶子萱也送去一块。

    一年之中极少看到陶子萱爸妈都在家,她笑得比平时都开心。

    陶子萱也盯着林乐多,偷偷笑说:“多多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哦。”

    每年元旦节是林乐多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日子,比过农历新年还开心。

    她笑了下,捏捏陶子萱的脸说:“你也是哦。”

    陶子萱忽然指向她身后,眼睛一亮:“小阔哥哥!”

    “宋其扬你也来了!”这下几乎要跳起来。

    宋其扬肩头落着雪,捧着碗他妈妈做的红豆年糕汤,脸绷着,在林乐多和段屿阔面前有些不好意思:“我在手机上给你发消息了,没看吗?”

    陶子萱说:“我刚刚在看电视,没看手机。”

    两个小孩跟一起进屋了,林乐多跟段屿阔一道上楼。

    林乐多下来送蛋糕,只穿了件奶蓝色粗织毛衣,扎丸子头,看上去清新明亮。

    她看向段屿阔,他穿着件黑色防寒夹克,拉链到顶,抗风防雨,布料上挂着些融化的雪粒:“外面是不是很冷?”

    段屿阔说:“风很大。”

    他估计又是在華园吃了顿饭,一个人回来了。

    每个节日都是这样。

    到家门口,林乐多问:“晚上外婆会煮饺子,煮好了我叫你好吗?”

    段屿阔不饿,也没什么心情。

    “你想吃三鲜虾仁还是芹菜牛肉?”林乐多直直看着。

    段屿阔听见自己说:“都行。”

    以前都是快跨年才煮饺子,现在陈书芬年纪大了,熬不住,十一点出头就在厨房里忙活。

    林乐多今年没再把硬币饺拿去逗段屿阔,煮好,她把热腾腾的饺子端到对面,自己在家里陪陈书芬吃完。

    十二点一过,陈书芬精神不济地去睡觉了。

    “多多,你也早点休息,啊。”陈书芬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林乐多盘腿坐在沙发上:“好。”

    电视里的晚会已经接近尾声,林乐多根本没心思看,她咬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不确定他睡没睡,她要不要去把碗拿回来。

    措辞两遍,还想再改。

    12:09

    段屿阔:【我把碗送过来】

    林乐多马上:【好】

    林乐多下意识看眼卧室的方向,猫着步子很快到门边,听到对面开门,轻压下门把,门缝里探出张白莹莹的脸。

    段屿阔把洗干净的碗递过去。

    林乐多接过,想说什么,却没说,定定看他一眼。不想他走,想跟他待一会儿,但说出来会很奇怪,不如不要说。

    她浑然不觉自己眼神有多直,堪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段屿阔咬钩:“路上积着雪,很漂亮,想走走么?”

    林乐多控制住唇角:“可以。”

    把碗随手搁在桌上,林乐多跑回房间,挑了件外套跟段屿阔出门。

    雪厚厚积着,每一步都把松软踩得紧实,林乐多小跑一段,回头看自己的脚印深深浅浅,满意的像完成什么仪式:“去年的雪没有今年来得早,阵仗也大。”

    “很喜欢下雪?”段屿阔问。

    他看着她,羽绒服是白的,脸是雪做的,眼睛黑亮有神。

    此时深夜,天寒地冻,让人想起聊斋,她像风雪里凝出的精魅。

    段屿阔以前瞧不起《聊斋》里的书生,觉得意志力薄弱,立志不坚。今夜轮到自己,方知凡夫俗子,情有可原。

    他又好到哪里去?

    林乐多在身旁说以前的雪中趣事,段屿阔静静听着。

    走出小区,林乐多说想吃隔壁街的红豆年糕汤,不知道开没开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林乐多问:“你最近好像很久没和赵峥打网球了?”

    段屿阔说:“十月份网球场在翻新,后来太忙了,没空。”

    林乐多说话时总喜欢盯着别人,她好奇:“你觉得你们两是朋友吗?”

    段屿阔接住她的眼神:“君子之交淡如水。”

    林乐多又问:“因为淡如水,所以比起呼朋引伴,更喜欢一个人爬山,一个人看电影?”

    段屿阔不认为有问题:“人到死也是一个人。”

    林乐多一边点头,一边低着脸笑,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今晚笑了多少回。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

    不出意外的,红豆年糕汤店已经关门了,林乐多来前其实也不抱希望。

    两人站在店门口,对视一眼,林乐多潇洒说:“走吧。”

    她脸上没有任何遗憾,段屿阔看着她:“不吃了?”

    林乐多扬唇一笑,眼睛很灵泛,有些话在别人面前说有装范儿的嫌疑,但在段屿阔面前不会。

    她引用《世说新语》中一段典故:“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段屿阔也轻地扯了下唇,两人原路折返。

    来时觉得长长的路,回去不一会儿就走完了。

    可能是因为新年伊始,心情就很好,林乐多今年一定会是很好的一年,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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