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第一个寒假,林乐多纠结自己要回桃李新村,还是去梁敏文公寓?陈书芬打电话过来,通知她几天后回新城,直接到公寓去。

    陈书芬已经在公寓住半个月了。

    一开始是她不小心摔了跤,没大碍,但儿女都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她便只好去公寓,在梁敏文眼皮子底下修养一阵。那几天梁敏文一下班就回来了,搞得陈书芬特别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工作。

    住够一个星期,陈书芬无论如何说要回去,哪想梁敏文又开始低烧不断。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体质差,过劳所致。

    电子病历上查询到既往病史,医生提醒,乳腺癌手术后存在复发可能,要保持好心情,多锻炼多休息。

    陈书芬这下不肯回去了,赶都赶不走,非要盯着梁敏文养好身体。

    林乐多坐高铁回到新城那天,陈书芬正在跟梁敏文吵架。梁敏文嫌陈书芬做菜油盐重,在外面偷偷吃了才回来,被陈书芬发现,说她知不知道外卖有多脏!

    梁敏文说是她请营养师做的!言外之意把陈书芬比了下去。

    两人都生了闷气,谁也不搭理谁。

    吃晚饭的时候,林乐多在客房刚收拾好行李,走出来,陈书芬在餐桌上边布菜边说:“多多,去洗手,可别学你妈,吃饭还要人去请。”

    梁敏文说话也夹枪带棒,问林乐多:“这张餐桌好看么?是不是土得刺眼?有人嫌我的岛台吃饭不方便,硬要买的,过两天丢都懒得丢。”

    两人都在告状,林乐多恍惚觉得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她看成熟开明的外婆觉得幻灭,看雷厉风行的妈妈更觉得对面不识。

    可她又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住在公寓也好,附近商业设施配套齐全,跟郑家誉家也近,两人有事没事,天天到附近的书吧泡着。

    有一天,郑家誉忽然问她:“多多,你跟段屿阔彻底没联系了?”

    林乐多怔住,有段时间没听到人跟她提这个名字。她说:“没有了,怎么了?”

    郑家誉问:“回来了也不联系啊?”

    林乐多在剪视频,动作停了下,漫不经心道:“有时候两个人太久没说话,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再准备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又觉得好像很多话也都没有非说不可的必要。”

    再一久,好像也没有非要联系的必要。

    于是就不联系了。

    再久一些,就会忘记。

    林乐多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郑家誉把手机递到对面:“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你们两认真的时候气质好像。”

    手机上是一段视频,来自新大校园表白墙,郑家誉舍友发给她的。

    新城理工、新大和新城师范这几个大学都扎堆在大学城,学校校园墙之间常常互动,有什么新鲜事各校学生都互相分享。

    视频是偷拍视角,在新大图书馆,许久未见,林乐多盯着手机屏幕,觉得段屿阔好像瘦了点。他比以前更像大人了,气质沉稳冷峻。

    偷拍视频的人在背景音里用气声不停夸他好帅,评论区一片附和。有人说他是计院的,叫段屿阔。有人找到他以前高中打架子鼓的视频,没想到大帅哥还有过这么张扬的斜杠时期。想要他联系方式的更不在少数。

    不过郑家誉并不是想展示这些,只是单纯想给林乐多展示:“你不觉得,你们俩认真的时候气场特别像吗?”

    郑家誉把段屿阔的视频截图和偷拍林乐多的照片一并发送过去。

    林乐多看了眼,又一眼,说:“还好吧,没什么感觉。”

    郑家誉起身去上厕所后,她盯着段屿阔的视频截图又看了半分钟,然后将这张照片从聊天记录里删除。

    到过年前那一天,陈书芬要回趟桃李新村取东西,林乐多陪着回去,没有碰到段屿阔。公寓和桃李新村不在一个城区,林乐多觉得短暂的寒假跟段屿阔应该发生不了什么交集了。

    但没想到,快开学前两天,下楼倒垃圾,她会在公寓小区的鹅卵石小径碰到段屿阔。

    她当时正在构思新一期vlog要放哪些素材上去,低头看着大小均匀的鹅卵石出神,迎面跟人撞上。

    林乐多脱口:“不好意思。”

    对面人说:“没事。”

    太耳熟,林乐多登时怔住,下意识抬头。

    段屿阔看着她,没说话,像是在等待她来开口决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林乐多感受到心跳在一瞬间背叛了自己,她笑容很自然:“你怎么在这?”

    段屿阔穿着件黑色夹克,背着包,可以简略地用“有事”两个字带过,却说的很详细:教一家外企高管的儿子中文和数学,他家在这个小区里。

    外企是一家鼎鼎有名的世界五百强,林乐多知道这家公司,跟梁敏文公司是竞品。

    林乐多点点头,随口提到:“过年前我回了趟桃李新村,你没在。”

    段屿阔有问必答:“那天刚好学校有事,回去了趟。”

    “这样。”

    林乐多头发扎成丸子,下楼丢垃圾,只穿了件蓝色的粗织高领毛衣,在冷风里抗不了多久。

    她倒吸口气,耸了下脖子,抿唇笑笑:“那你早点回去,我先走了。”

    没等段屿阔回话,她先倒退两步,挥手说再见,轻快地转身离开。

    段屿阔喉咙滑动,往前迈了步,下一步止住,最终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事后,林乐多把这两分钟回想了很多遍,觉得自己应对得还行,礼貌、客气、也遗憾,忘记跟他说新年快乐了。

    不过世界上的事,遗憾才是常态,哪有事事让人满意的。

    算了。

    林乐多深夜剪好视频,捧着热牛奶坐在飘窗上,望着窗外寥寥的夜时,如此宽慰自己。

    返校那天,最新一期vlog发布,林乐多坐在返程的高铁上,实时刷新动态,马上就有了一个赞。

    系统显示:【bili_18754397427十五秒前点赞了你的视频】

    这个关注者她有印象,从她第一期vlog就在,系统原始头像,只关注了她一个人,在网上的痕迹甚少。她曾一度以为是郑家誉创建的小号,后来问过,说不是。

    这个号每次只点赞,不留言,过年那天破天荒给留了句“新年快乐”,林乐多几天后在后台刷到,大感意外,居然不是僵尸粉。

    她给他回了句【新年快乐】。

    林乐多忽然猜想,点赞那么快,是给她设了特别关注吗?

    但只飞快地想了一下,很快就被其他关注者有趣的留言带走思绪。

    回到宜波,大一下学期的忙碌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乐多本来忙得有条不紊,却因为植树节的一次志愿者活动,给生活引入了一个令人头大的变量。

    郑家誉听了,哈哈笑说哪是什么变量,是带你迈进新生活的指路牌。

    人叫蒋之越,计院信息安全专业大一生,以一句“林同学,你也在这?”为开场白,出现在她生活的各个场景里。

    这天中午,林乐多从图书馆出来,打算去吃饭,正在手机里回复舍友问中午吃什么的消息,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她:“林同学,你也在这?”

    蒋之越从后面大步上来,穿着件黑色卫衣,休闲长裤,身量高大,眉目俊朗,很有少年模样。

    今天星期四,这是两人本周第三次偶遇。

    “我去食堂,你呢?”蒋之越自来熟地跟她并肩。

    林乐多本来也想去食堂,此刻改口:“宿舍约了出去吃火锅。”

    但出校门必须经过食堂,两人还是得共一段路。

    终于分开后,林乐多打开手机,郑家誉问她怎么这么久没回消息,她便把再次偶遇的事说了。

    生活哪有那么多巧合?

    郑家誉在手机那边发表情包,笑个不停,半试探也半推动地问:【多多,你真的没什么想法?听上去是很主动的男生,而且还是同校诶。】

    这个问题林乐多也不是没有问过自己,但她确实是:【没什么想法】

    甚至有点抗拒。跟蒋之越没关系,是林乐多自己不想生活再多出一段关系,有前车之鉴,她觉得自己处理不好,也不想再伤害别人。

    四月份以后,气候逐渐开始回温,雨水减少,天气放晴。

    有天赵峥约她出去打网球,林乐多有些意外,因为他们俩水平实在悬殊,各自已经重新找了更合拍的球友,不过还是答应了。

    原因无他,赵峥球技好,会喂球,打得过瘾。

    打完,大汗淋漓,赵峥又非要请林乐多出去吃饭。

    林乐多直觉有事,擦着汗,直接问:“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赵峥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你跟计院那个蒋之越在一起了?到处都在传你俩的八卦。”

    说中文系的系花之一,跟计院的院草在一起了。

    林乐多神色变得古怪,赵峥像蒙冤似的,马上解释:“不是我想知道,是我有个朋友挺喜欢你,他要我问的。”

    林乐多说:“没在一起。”

    忽然,又问一句:“你哪个朋友?”

    赵峥笑了:“怎么了,你想认识?”

    林乐多:“怎么了,他喜欢暗恋?”

    赵峥一副准备顺水推舟的样子:“那我把他的微信推给你?”

    林乐多又说“算了”,饭也没要他请,回了宿舍。

    晚上洗澡,又想到这事,林乐多觉得自己好笑,怎么会一下联想到段屿阔身上。

    怎么会是他。

    五一劳动节,学校放五天假,舍友们前一天就各奔东西了,林乐多懒得回家,也不想出去玩,独自留在宿舍。

    最近一两周,她偶有腹痛,吃了胃药,没太当回事,但没想到五一假期的前夜,半夜直接从剧痛中惊醒。

    躺在救护车上,林乐多想自己八成是得了什么绝症,咬着牙想遗书要怎么写。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悲伤,已经很努力的生活,为什么生命还是那么难的悲伤。

    虽然总是安慰自己有些东西不是非要拥有,感受过就已经很幸运,但为什么自己宁愿眼睁睁选择失去,也未曾做过一点点努力的悲伤……

    幸而在她有更多胡思乱想之前,到医院了,夜间急诊的医生听完症状后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检查后确诊,确实是。

    打过止痛针,林乐多意识逐渐清明,决定做手术切除。自己办完一系列手续,终于在天亮时进了手术室。

    做的微创,从手术室出来,林乐多醒了晕,晕了醒,意识彻底恢复已经是下午。

    医生来查房,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项,又看到床头柜上空空荡荡,问她有没有人来陪护。

    林乐多说没有,医生提醒:“小姑娘,可以请个护工阿姨。”

    “还有,第一天不能进食,第二天可以喝些米汤,如果饿了可以打医院餐厅的电话。”

    “嗯,”林乐多虚弱地点点头,“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林乐多在医院官方平台上请了位护工,麻烦护工阿姨帮她买来一些住院的日常用品。

    到晚饭时间,肚子又痛起来,手机响了,林乐多拿起来看,是赵峥的电话。

    “喂。”林乐多声音虚的发飘。

    今天晚上老乡会吃饭,一直没等到林乐多过来,赵峥打电话是来问她在哪了,什么时候到,一听声音,马上改问:“你不舒服?”

    林乐多说:“嗯,在医院,今天晚上去不了了,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严重吗,什么问题?”

    “没事,阑尾炎。”

    “做手术了?你一个人在医院?宜大附属医院吗?”

    林乐多视线扫到床边空着的陪护椅,知道自己如果说一个人,赵峥出于道义肯定会过来,但不想麻烦别人,她“嗯”了声说:“在宜大附院,我妈过来了。”

    “那就好,晚饭不吃没事,你先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林乐多拜托来换吊瓶的护士扶着,艰难地去了趟厕所,回来后精神不济,熬着痛,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长,也睡得很沉,做了个梦。

    林乐多已经很久没做过梦。

    梦里,太阳出来了,病房里亮堂堂的。她睁开眼,依然躺在病床上,但病床边多出个人。

    那人问她:“哪里不舒服?”

    林乐多呆呆地望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缓慢的、带着一点点只敢在梦里声张的委屈说:“段屿阔,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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