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十二个小时,落地宜波,又是大雨,林乐多拿走了段屿阔的第三把伞。

    她想过要不要解释,其实上大学以后,她出门一直有带伞的习惯。但是不知道怎么,每次见他,都在她状况外——忘记看天气预报、或者是忘记带伞。

    一天下课,林乐多看到郑家誉转发来一篇推文,附赠一排点赞专用大拇指:【今日「新」闻:小宣采访到了本次国际算法联赛金奖队~】

    是新大校宣部对段屿阔他们队伍的专访,有音频,也有文稿。

    林乐多点开音频。

    主持人的声音开朗利落,先问了些比赛相关问题,然后将话题逐渐带到个人身上,问大家课余时间都在做什么?队友们回答得五花八门,充分展示自己全面发展的素质和能力。

    段屿阔的回答就四个字:吃饭、睡觉。

    林乐多听着想笑。段屿阔无意展示自己,估计连采访都是被逼。

    采访者又问大家喜欢什么运动?平时排解压力的方式?等等,一一作答。

    最后话题一转,含蓄问起感情状况。

    音频一下变得热闹起来,几个大男生都没收着,花式孔雀开屏。

    最受关注的那个没出声,为了浏览量,采访者鼓起勇气,声音带笑:“这次采访之前我们收集了一些学校同学们想了解的问题,刚刚已经问过很多,还有一个问题大家特别想知道,是关于段同学的。”

    她说:“段同学平时很低调,专注学业,我们大家都知道。”

    高中时还有人敢跟段屿阔表白,大学了都自矜,没有人再敢大张旗鼓地去撞铜墙铁壁。但不妨碍对这块铜墙铁壁生出跃跃欲试和好奇。

    “这次洛杉矶之行,听说段同学有段令人意外的邂逅,大家都很想知道是真的吗?”

    艳遇代表会心动,会心动就是铜墙铁壁有了破绽。

    有破绽就会有机会。

    这个问题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乐多在楼道里也停了步,周围嘈杂,她把手机贴到耳边,想听清楚他回答了什么。

    音频里也安静两秒,好像都在凝息等待。

    “是我女朋友。”段屿阔直白回答,没留下任何暧昧的余地。

    激起林乐多嘴角的弧度,也激起音频里一阵阵的“我靠?”。

    本来只想八卦,这下彻底好奇。专访评论区里关于专业方面的问题全被压在了下面,都在好奇,这位外国女友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乐多截图发给段屿阔:【我好像变成外国人了?】

    这会儿段屿阔也刚下课,下午空了时间打算去看程想容,回复:【我再去解释一遍?】

    林乐多笑,想到队友对他的称呼:【段总这么高调?】

    段屿阔回:【有何不可】

    两人聊天不算痴黏,有时候林乐多想说什么,或者觉得什么有意思,都会主动跟段屿阔分享。

    说实话,段屿阔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周一傍晚的天空是紫色,他不确定怎么回复算好。宜大门口的烧鸭很好吃,他思考怎么回复能把林乐多逗笑。

    段屿阔擅长解题,但也逐渐有了拿不准的时候。

    这天中午回家,第三次看到陶子萱养的猫不知道从哪钻进家里,懒洋洋地趴在落了层灰的木桌上晒太阳。

    段屿阔盯了会儿,没有像以往一样对猫视若无睹,而是转身下楼,买了两罐猫粮回来。

    一中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摇摇尾巴,跳下桌,美滋滋吃到猫粮。

    它在吃,段屿阔蹲在前面录像。他没有一夜之间转性变成爱猫人士,只不过刚刚忽然觉得,有人看到一定会笑。

    录像发过去,林乐多果然马上就打视频过来了。

    她今天单穿着件浅蓝色毛衣,扎丸子头,清爽漂亮。

    “哇,是不是一中,好乖。”林乐多正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

    暑假里陶子萱忙着补课,托林乐多帮忙,照顾过一中一段时间。

    一中是只有良心的猫,吃饱靥足,听到老熟人的声音,缓步凑到镜头前拱了拱,然后挨着手机趴下。

    林乐多觉得段屿阔这模样特别好笑,虽然没有表情变化,但明显感觉到,他想要把自己的手机挪开一点,或者猫自觉一点。

    她问:“你给一中买的猫粮吗?”

    “刚好路过超市。”段屿阔拿着手机,视频里的人有些失真,但比起文字已经足够鲜活。

    林乐多觉得段屿阔在视频里特别帅,手动截了张图,有一搭没一搭聊起近期琐事。段屿阔是个好的倾听者,她上次说校门口卖烤鸭的是个阿姨他都记得。

    不一会儿,林乐多走到图书馆,不耽误她下午的学习计划,两人挂断了电话。

    偌大的屋子安静下来。

    一中马上抬起头,看向黑屏的手机,确认人已经不见,怏怏地喵了声。

    猫好像也懂不舍。

    段屿阔迟缓地伸手,落在猫背上,指尖抚过,为一份共通的感情。

    -

    程想容最近记性又开始变差,请的阿姨有耐心,会识字,把她最近的情况都简略记在本子上,段屿阔一来便拿给他看。

    阿姨私下说:“你上次从国外回来,到这里来了一趟,那天程老师记性就不太好了,她不想你挂心。”

    【10月21号,程老师睡起来以为自己在英国,要马上订机票回国,一直在说发生那么大的事孙子要怎么办。午睡起来恢复正常。】

    【10月22号,上午正常,下午在窗户边坐了一下午,说要去包饺子,孙子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要去买醋。】

    【10月23号,正常,上午看书,下午写书。】

    到昨天。

    【10月24号,程老师打电话给二儿子道歉,不知道正常还是不正常。】

    阿姨写的东西简单直白,有时候程想容清醒着,自己看完都要笑。

    不过她倒是很坦然,人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回忆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只是不想给后辈增加负担。

    幸而老天爷也不是全算可恶,每次小阔来,她都是清醒的。没亲眼见过她糊涂的样子,他能少些歉疚。

    程想容温和地笑:“怎么今天过来了?”

    段屿阔本来每三天来一次,被程想容闭门谢客,不准他来这么频繁。要他去忙自己的正事,一周来一次。

    这才过去几天。

    段屿阔说:“换季了,我带几件衣服过来。”

    程想容点破:“你上次就给我带了。”

    段屿阔坐在沙发上,无奈笑笑,只是想过来坐坐。

    程想容看着他嘴角自然而然的细微牵动,忽觉孙子变化很多。她问:“多多最近还好吗?”

    段屿阔“嗯”了声。

    烧好水,程想容泡上一壶红茶。告诉孙子关系之中有问题要多交流多沟通,错了要道歉,要尊重女孩子。

    还有就是,别学你爷爷,每次想和好就装肚子痛,太蹩脚!

    -

    国庆过后下一个节假日已经到元旦节,想着许久没回家,林乐多硬凑出四天假,买了回新城的机票。

    落地新城是晚上九点半,段屿阔本来准备过来,但梁敏文提前打招呼说要来接,便作罢。

    林乐多穿着件白色羽绒服,头上一顶毛线冷帽,怕沾上流感,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徐立臣一见便笑:“多多跟明星走机场似的。”

    林乐多没想到他会来,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礼貌笑了笑:“徐叔叔。”

    梁敏文不管多冷,都只穿件大衣,走上前来:“饿了?”

    林乐多老老实实点头。梁敏文勾勾唇:“走吧,家里做了饭。”

    坐上车才知道,饭是徐立臣提前做好的,来接她也是徐立臣主张的。他开着车,并没有邀功,是梁敏文说的。

    徐立臣看一眼后视镜,关注林乐多的情绪,怕林乐多不自在,转移话题:“阿文,晚上想喝红酒吗?上次李总从法国回来送了我一支,说很醇厚,有些年份。”

    梁敏文清楚他心思,林乐多也清楚他心思。有些人就是那么会做人,谁想不喜欢他都难。

    徐立臣手艺好,晚餐准备的很丰盛,色香味俱全。

    陈书芬也被接来公寓团圆,徐立臣跟梁敏文喝完,又敬陈书芬。陈书芬显然也很喜欢他,给面子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林乐多是小孩,单独开了瓶椰汁。

    吃饱喝足,大家坐在沙发上看元旦晚会。林乐多说要收拾行李,先回了房间。想到段屿阔一个人过节,她走到阳台,关上门,打一通电话过去。

    接听了,林乐多问:“你在家吗?”

    段屿阔刚走出疗养院:“没有,我在外面。”

    “一个人?”

    “嗯。”

    本来要和程想容一起吃晚餐,但第一次见到了她发病。

    程想容记忆里段屿阔还在十四岁,她说要等孙子回来吃饭,看沙发上有个陌生人一直坐着,问他:“今天过节,你不回去吃饭吗?”

    段屿阔说:“我在等人。”

    程想容笑了笑:“我也在等我孙子,他下午打网球去了,还没回来。”

    元旦晚会上请了老年舞团来跳交际舞,程想容看着电视,忽然说:“这个舞我年轻的时候也跳过……不过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她低眼,认真想了想,没有想起来。

    段屿阔说:“你结婚的时候跳过。跳舞的时候你丈夫踩到了你的脚,你没有怪他。”

    程想容笑容变得亲切:“你怎么知道?你是老段的战友?”

    段屿阔未置一词。

    一直等到睡着,程想容都没认出段屿阔。

    程想容在床上侧身睡熟,段屿阔帮她掖好被子,把凉透的饺子吃完,在床边坐了会儿,下楼抽了支烟。

    接到林乐多电话时,正把烟头碾灭,扔进垃圾箱。

    段屿阔只回答了几个词,林乐多就敏锐察觉出来他心情不好。

    “怎么了吗?”她问。

    段屿阔说没什么。

    林乐多沉默了下。今晚过节,他一个人。以前住对面还能给他送碗饺子。

    她要是说陪他吃,段屿阔肯定不想让她折腾。于是林乐多说:“我想吃饺子,你陪我去好吗?”

    “嗯。”

    新城的冬天比宜波冷多了,林乐多穿着羽绒服都还忍不住缩脖子。跑出小区,看到段屿阔穿着件黑色防寒服站在路边,里面只有件毛衣,她瞠目:“你不冷吗?”

    “还好。”

    她问他穿没穿秋衣,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暖宝宝,要段屿阔贴肚脐眼上。

    林乐多义正辞严:“容易拉肚子。”

    段屿阔很难对林乐多说出拒绝的话,只能接过,贴上身,很快暖了起来。原来他是冷的。

    元旦跨年夜,住宅区附近很冷清,大家都在沿河广场跨年。林乐多出门的理由,也是说跟郑家誉去沿河广场放烟花。

    她忽然地想问程想容在英国的近况,又觉得今晚问不是时候,想找些轻盈的话题。

    段屿阔先问:“晚餐吃得好么?”

    林乐多想到家里久违的热闹氛围,莞尔:“还不错。”

    “听起来有些失落。”

    怎么被他听出来的,林乐多一下心虚,自己好像总是很容易就被他看穿。

    她坦然地承认:“嗯。”

    “我妈妈现在的老公人很好,很会照顾人,是谁都会喜欢他。”

    “今天从机场回来,到吃饭,他也一直都在照顾我的情绪。”

    林乐多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不知好歹,但是她失落只是因为:“我第一次觉得,我像我妈妈家的客人。”

    段屿阔无言,握紧了她的手。

    但林乐多并未沉溺进情绪里,只是想用真心话换真心话:“你呢?今晚吃了什么,好吃吗?”

    默了下,段屿阔没有隐瞒:“饺子,冷了没什么味道。”

    林乐多抱着他胳膊,望着他眼睛,用给小动物顺毛的语气说:“那我们再去吃点热的,好吗?”

    有点撒娇的意思,她很少这样。

    她希望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一些。

    他感受到了。

    “嗯。”

    “我还想吃蛋糕。”

    “好。”

    “我的手好冷,你的冷吗?”

    段屿阔心情已经轻松不少,牵着林乐多的手,一起揣进外套里,两人沿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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