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午后,日头最是毒,秋老虎走了又来,扰人得很。

    东城门大开,一行车队缓缓驶入,虽不起眼,但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中间那五马金辂,非等闲贵胄可乘。

    路边的百姓倒是全然不知,在那忙着各自的活计。

    萧墨与丰知白并排驾马说笑,二人一身常服,只是腰背直挺,马术极为娴熟,英姿飒爽,瞧着便像是军旅之人。

    “京城果真繁华,你瞅瞅这车水马龙的,正所谓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也不过如此了吧。”

    萧墨四处张望,不由发出感叹。

    “天子所在,自然繁盛边城数倍,现下只是寻常日子,要是等到佳节灯会,处处张灯结彩,更是热闹。”

    丰知白先前随父在京中小住过些时日,虽不十分熟悉,也是比萧墨好上许多的。

    “哦?那再过半月便是中秋了,你我正好能赶上,到时叫上安安,我们一同好好瞧瞧这热闹。”

    萧墨说这话时,开朗疏阔,毫无扭捏之情,无论心底如何,面上已然释怀了多年痴情。

    “好。”丰知白神色平静,眼波流转间也未有波动,嘴角浅笑,两人一团和气。

    “不过,今晨听殿下讲,他似是要先进宫赴命,随后你我再入宫晚宴?”

    “应是如此,这样正好,我们可以简单休整下,一路奔波,也是疲累了。” 丰知白面上微微露了些疲色。

    萧墨一见,猛地回想起前些时日,知白发病靠在自己肩上的神情,身躯一紧。

    随后忙急切问道,“可是又不舒服了?不如我扶你去马车上坐坐。”

    “不妨事的,就差几步路了,哪有这么娇弱。”

    萧墨虽听丰知白言语,可瞧她面色微白,嘴唇似是被咬的泛起了血色。

    这副为人着想,坚毅温柔的模样,让萧墨这个以往不解风情的呆子心下一片柔软。

    赵寒见前方马上二人,你来我往,眉来眼去的样子,越发是看不明白了。

    难不成是自家主君喜欢谢小姐,谢小姐钟情萧将军,而这萧将军却又仰慕丰将军?

    愈想愈混乱,赵寒晃了晃本就不甚清明的脑袋瓜,觉着不能再这么想下去,怎么想都是自家主君最为可怜啊。

    “赵寒,到哪了?”清朗的声音透着车帘传出,听着心情不错。

    “殿下,马上到王府了。” 赵寒赶紧缓过神,沉稳答道。

    “先送几位凉州的将军去驿馆,打点好兵部的人了吗?”

    “前几天就派人打好招呼了,定不会怠慢几位将军的,殿下放心。”

    “好。” 车中的李明如端坐着,闭眼沉思,享受这仅存不多的平静。

    宫中为了庆贺凉州大捷,此时便已布置起来的,宴席摊子铺得极大,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均可携家眷同贺,更别提皇室宗亲了,都是要一一到场的。

    毕竟这算是今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了,经此一役,国威大振,民心尽归。

    可今上不知怎的,现下却在乾清宫大发雷霆,手中的笔砚都不要了,直直地砸了下去。

    “陛下息怒啊,不论何事,您身子最要紧啊。九皇子你快些劝劝。”

    张显仁跪在地上,一个劲地递眼色给李明如。

    “父皇,二皇兄与北戎拓跋泽密谋挑起凉州大战,确是证据属实。

    儿臣已抓住透露我军军情的奸细张闱,曾任凉州左路军参将。

    我又派军中斥候将令丰知白深入北戎,她亦可作证。”

    李明如停了下,只见他的父皇似是瞬间苍老了几岁,手抚额间,低眉沉思。

    “然今日儿臣特地屏退众人,单独禀报父皇此事,儿臣也是左思右想,进退两难。

    如禀报父皇,论法理,二皇兄犯叛国之罪,当诛之,可兄弟手足,血脉亲情,儿臣实在是不忍。

    可若是瞒下不提,儿臣对不起那血战沙场数月的凉州军,对不起那几万惨死的将士,更对不起父皇自小教导的忠君爱国之道。”

    李明如一番话说得声嘶力竭,双目通红,瞧着也是为难到了极点,说罢,便重重地磕了个头,额间刹那见了血。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自小不受宠的儿子,明明是大胜回京,却毫不招摇。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还真像那么回事,老李家何时出了个以德报怨的大圣人了。

    “那你说,该当如何办?”皇帝从怒火中冷静了下来,挑眉问道。

    “儿臣哪敢置喙此等事,一切均交父皇裁决。” 李明如额间血滴落于地,谦卑之极。

    “此事我已知晓,你回去吧,好好医治,夜里宴席莫漏出来。”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

    “谢父皇关怀,儿臣告退。” 李明如青衣玉带,缓缓退出乾清宫,拿出袖间手帕,不甚在意地擦了擦额间,大步流星出了宫。

    “皇上,饮杯三清茶吧,今儿天热,正好解暑。” 张显仁小心翼翼地说道。

    “呵,你个老滑头,你不如说让朕去去火,你说说,这老二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愚蠢至极。” 皇帝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口。

    “奴才方才可是吓坏了,大略都听不太明白,如今也记不得了,只知虽波澜丛生,现如今也是有个好结果的。”

    “你这话倒是说得对,蠢老二弄巧成拙,为他人做了嫁衣啊。”

    “陛下这话,奴才又是听不太懂了。”

    “我看你啊,是最懂的,老九脑子好使,比老二强,可这天下也不是脑子好使就能做主的,再瞧瞧吧。” 皇帝心里明镜似的,老九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甚是漂亮。

    申时刚过,宫里传了道旨意,说得不清不楚的,大抵就是二皇子李佑宸德行有亏,殿前失仪,罚俸一年,禁足一月,以观后效。

    二皇子府甚大,坐落得离皇宫极近,仗着母妃得宠,占了个好位子。

    只见二皇子李佑宸跪身接旨,面不改色道,“谢父皇隆恩,儿臣接旨。”

    他一身明黄龙纹服,挺直脊梁,端出最为受宠的皇子派头,待宣旨太监走后,他才缓缓起身。

    一旁因在二皇子府中议事的五皇子紧跟着起身说道,

    “二哥,老九还是把事捅给父皇了,这次算我们栽了。” 五皇子李佑时面色狠辣地说道,本就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如同浸满毒液的爪手,阴毒刺骨。

    “五弟,你不觉着这惩罚过于轻了吗?” 李佑宸抬眉说道,面色凝重得很。

    “你是说,是老九搞得鬼?”

    “他不计一切,保着张闱入京,让我们的人无处下手,那时我便做好了两手准备。

    若是张闱活着到了京城,那便只能将张闱交给刑部提审,我早就做好准备翻案,分说一二,到时再倒打一耙,治老九一个谋害手足的罪名,可现如今竟连审都不审了。

    老九竟然未将此事闹大,只说与父皇,如今这般,说明父皇已然相信了他的说辞,不曾召我分说一二,还给我了这么个轻飘飘的惩罚。”李佑宸鹰眼灼灼,看着李佑时。

    “这么说来,父皇还是看重二哥的,要不然也不会就这么敷衍了事,既没有大肆搜查,也没有夺了尊位,岂不是大好事。”李佑时还在那乐得很。

    “可我此次怕是丢了父皇的圣心啊。就差那么一点,老九就没命回来了。”李佑宸叹气道。

    “说到这个,我的探子来报,老九在战场上被个小丫头给救了,那小丫头叫谢清安,老九很是看重。

    凉州招待使团的宴席上,她也在,老九那叫一个殷勤啊,据说简直没眼看。” 李佑时在那砸吧嘴,念念有词道。

    “谢清安?什么来历,查清楚了吗?”

    “一个小丫头我查她干嘛,凉州那地方,左不过是个军户的女儿,能翻出什么浪来。” 李佑时一脸毫不在意道。

    “五弟,经此一事,你我难道还学不会谨慎二字吗?日后凡是涉及到老九的,哪怕是毫厘,也得查的清清楚楚。” 李佑宸板着脸,极为严肃地说道。

    李佑时看二哥当真生气了,这才收敛漫不经心,“二哥,我晓得了,放心吧,我这就去查。”

    而谢清安这处,倒是热火朝天的忙碌着,今夜她是要随着父亲赴宴的,这还是她头一次参加宫宴呢。

    因着谢家没有主母,就由着族中一位在京中很有名声和体面的谢姜氏带着。

    这位谢姜氏虽出身旁支,但因着先夫和大儿子极有出息,得了淑人诰命,由她领着谢清安,再合适不过了。

    “哎呦,清安啊,你入宫穿得这般素净做什么,快把你那青白褂子脱了,换身鲜亮颜色来。”

    谢姜氏虽是头次与谢清安相处,也不见外,是个直爽性子,直来直去,反而不显得生分。

    谢清安垂首看了看自己这身满绣白牡丹青衣,觉着这还素净?那牡丹都是用银线绣的啊。

    谢姜氏见她颇有疑惑,便坐到她身边,仔细说了说,

    “今夜宫中尽是皇亲贵胄,我谢家虽不是那些亲王公主,可也是不差的。你这身确是独有一股遗世独立之感,也不失身份。

    可今日谢家不是主角,要什么遗世独立,只管花团锦簇就行了,我看这身嫩黄色罗裙就衬得清安你玉雪可爱,那件湘妃色呢,娇怯动人,你穿上定是人比花娇。”

    “那就听婶婶的,夏至替我将那件嫩黄色穿上吧。” 谢清安这才明白,果然在京城连穿衣都是门大学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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