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会客厅,一个布衣男子神情拘谨地站在当中,时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萧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秦户曹,本宫不会无故喊你来问话,你可有什么想同本宫说的,本宫一定为你作主。”

    秦思瀚受了惊一般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恒一眼又立刻低下,急忙摇头:“没,没有,下官没什么要禀报的。”

    萧恒的眼睛因薄怒而眯起,寒声道:“你是初平六年的进士,到玢州任职,照惯例该任玢州参军录事,怎么竟只当了个户曹呢?”

    他的声音猛地一沉:“倒是如今的参军录事房孝清,不过是荫叙得官,竟能身居如此高位,你来说说,究竟是为什么?”

    秦思瀚面色有些苍白,身形晃了晃,声音有些僵硬:“下官,下官不知,但是州官任命,定有上官的考虑......”

    “上官的考虑?是房氏的考虑吧!”萧恒冷哼一声。

    秦思瀚面色又白了些,噤声不敢再说话。

    萧恒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眼前这人素衣朴裳,全然没有州官的样子,心中可怜他几分,放缓了语气:“你无需害怕什么,尽管将房氏所做所为说来,本宫此行就是为了彻查房氏,必不会让他们如此无法无天。”

    秦思瀚闻言悄悄抬起了头,眼中似有动容,张嘴欲说些什么,又想到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坚定摇了摇头:“殿下多虑,下官与房氏并无交集,也不知房氏的所做所为。”

    萧恒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房氏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位置,你还如此畏畏缩缩,到底在怕什么......”

    秦思瀚一怔,缩了缩身子,又低下了头再不敢看萧恒,摆明了是不会再说一句话。

    “罢了罢了,行了,走吧。”萧恒揉了揉眉心,对他摆了摆手。

    秦思瀚如临大赦,行礼后逃一般地向外走去。

    走至驿馆门口,恰好和来禀报事项的杭明撞在了一起。

    杭明看见是他,惊讶了一瞬,随即沉下了脸:“你......”

    秦思瀚面色有些慌乱,仓促对他点了点头便快步离去。

    杭明扭头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秦思瀚走后,萧恒的肩一下子耷拉下来,缓缓靠上了椅背。

    一双细嫩柔荑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恰到好处地替他按着。

    他抬手覆上了秋露儿的手,语气充满沮丧:“露儿,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秋露儿笑着摇摇头:“殿下初担大任,房氏又绝非易处之辈,殿下莫着急,总会有柳暗花明之时。”

    萧恒点点头,握着秋露儿的手又紧了些:“我此次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让沈母妃同意将你......”

    “殿下,”秋露儿将手指点在了萧恒嘴上,声音温柔:“殿下的意思露儿明白,露儿不求其他,只愿长久相伴在殿下身边,殿下,莫将此事当做负担。”

    “这事怎会是负担,是我的一切的动力。”萧恒的萎靡之气稍减,“秦思瀚身上一定有猫腻,让人去查,仔仔细细地查个遍,我就不信没一点破绽。”

    两人又静静待了许久,温情脉脉,万分缱绻。

    ******

    应舒棠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温简仪蹲在院中的鱼池旁,边喂鱼边说着这几日的进展。

    “本以为这玢州的州官只分为两部分,房氏的人和其他人。现在看来,应该分成——房氏明面上的人,和房氏背地里的人。”

    应舒棠半阖着眼听着,苦笑了一声,脑中仍记挂着昨日看见的那个身影。

    “小孩!”

    两人静默无言之时,紫堇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

    被紫堇叫住的小孩一脸迷茫地看了过来,顺手将抱在怀里装满木柴的背篓放在了地上,皱了皱眉浅浅吸了口气。

    正是那日指出油汆团子有问题的那孩子。

    “小孩,你那么瘦,怎么还天天都背那么重的柴火?这样会长不好的,永远都跟个豆芽菜似的。”紫堇说着,慢慢走到了那孩子身边。

    “没关系的,我不累。”那孩子摇摇头,又要俯身把背篓抱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紫堇发现了他腿上渗出的血迹。

    “哎!你受伤了!”

    那小孩低低“嗯”了声,跟没听见紫堇的话似的,抱起了背篓继续慢慢往前走。

    “等等等等,什么怪小孩,伤成这样都不当回事,你等一下我给你上点药。”紫堇追上去拦在了他面前。

    那小孩抿了抿嘴,仍是摇头:“没关系的,不小心被树枝砸到了,回去用草药敷一下就行了。”

    “又不是在外行军打仗,为什么要这么治伤啊,你跟我来,进来。”紫堇性子急,直接揪着他的衣服就往驿馆里面拽。

    “不,不用了......谢谢你。”那孩子语无伦次地推拒着。

    这边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应舒棠的注意,她和温简仪二人一同走了出来。

    “紫堇,怎么了?”

    “小姐快来,有人讳疾忌医。”紫堇嚷嚷道。

    应舒棠摸不准紫堇到底明不明白讳疾忌医的意思,走近一问,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小弟弟,”她揉了揉那小孩的脑袋,半骗半哄:“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时候腿要是有什么好歹,以后可能会是个瘸子!”

    那小孩一听,果然脸色白了白,眼神闪烁几下,嚅嗫道:“可,可我要快些回去,而且......”

    最后的声音已经细若蚊吟,可应舒棠还是听清了。

    “而且,药太贵了。”

    “你这个小孩担心的事情还挺多,”应舒棠单手拎起了他的背篓,揽着他向驿馆走去,“不收你钱,也不要你回报,等帮你上完药咱们骑马送你回去,肯定不耽搁什么。”

    小孩就被他们半拉半拽地带进了驿馆,一掀起裤管,众人都吓了一跳。

    “砸伤之后,还捡了半天的柴吧,天又热,这块都化脓了。”饶是应舒棠见惯了伤口,也不禁暗自咂舌,惊叹这孩子确实能忍。

    紫堇凑近看了看,摇着头“啧啧”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北疆军疗伤圣物,截肢断腿蚊子包,哪哪都好用。”

    那孩子倏然抬起了头,眼中光芒大盛:“北疆军......唔。”

    他闷哼了一声,紧紧咬住了牙。

    紫堇上好药,麻利地绑着绷带:“会有一点痛,明日后日再来换一次药就好啦。”

    孩子紧绷了半晌,浅浅抽了口气,抬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紫堇和应舒棠,小声道:“谢谢恩人们,我叫思嘉,你们,你们......是北疆军中的人吗?”

    “是啊,”应舒棠点点头,“我们都出身北疆军,有事才来了玢州。”

    思嘉愣愣地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应舒棠的眼睛又亮了些。

    她觉得有趣,想着他刚才吃了苦头,就从点心盒子里拿了一块桃花酥递了过去。

    谁知思嘉只是看了桃花酥一眼,就急忙摇起了头:“不不,恩人,我不用了。”

    他看了眼应舒棠,又急着解释:“恩人,我并非觉得这糕点不好,是太好了,我怕今日吃了,就一辈子忘不掉了......”

    应舒棠微微讶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又把那块桃花酥放了回去。

    等到紫堇帮思嘉包扎好,青葙早已准备好了马车等在门口。

    “走吧思嘉,送你回去。”

    思嘉连忙抱起有他半人高的背篓摇头:“不用了恩人,不好再麻烦你们了。”

    “走吧,就当带我们逛逛。”思嘉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应舒棠拎着他就上了马车,紫堇紧接着跟上,连温简仪都凑热闹跟了上去。

    思嘉上了马车就坐在了车夫旁,说什么都不肯进车厢。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思嘉抱着背篓下了车。

    “恩人,进来坐坐吧。”

    三人下了车,眼前是一家小小的店铺,门面有些旧了,地段又如此偏,也不知经营的是什么。

    应舒棠走近看了看,依稀辨认出这是家卖烟火爆竹的铺子。

    “小玉姐姐,我回来啦,今天被树枝砸伤了,是恩人给我上药的。”思嘉放好背篓,舀水擦了擦手,走到桌旁数出三个茶碗倒茶。

    被他叫做小玉姐姐的少女正在账台前低头看着账簿,也是和思嘉一样的清瘦,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头,听了思嘉的话后也无甚反应。

    思嘉偷偷看了她一眼,眼中有些惴惴,乖巧地捧了茶碗走到三人身边:“恩人,喝点茶吧。”

    应舒棠还注意着那个少女,收回视线接过了茶,笑道:“谢谢你思嘉。”

    这时那个少女合上了账簿,冷冷说了声:“以后不要带外人来店里。”便转头进了店内。

    思嘉耸了耸肩,又对应舒棠挤出了一个笑:“恩人别生气,小玉姐姐其实人很好的。”

    应舒棠无所谓地摇摇头,问道:“思嘉,你们的父母呢?怎么没见他们。”

    思嘉眨了眨眼睛,慢慢低下了头,声音低低的:“我和小玉姐姐,都是孤儿......”

    应舒棠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思嘉。”

    “没事的......恩人稍等!”思嘉摇摇头,扭头进了店里,拿了几根比筷子长些的竹管出来。

    “恩人,这是小玉姐姐做的焰火棒,回去拿火点了可好看了。”

    应舒棠觉得新奇,伸手接了过来。

    思嘉抬头看着他们,双眼闪着光一般:“恩人,之前听说驿馆要有纪京来的贵人,原来就是你们呀。”

    应舒棠笑着点点头。

    思嘉也笑了起来:“难怪这几天总见到杭大人进进出出的。”

    温简仪听到杭明的名字一阵头大,揶揄道:“你们这位杭大人,可真不一般啊。”

    思嘉立刻点点头:“杭大人是个大好人!我今天还见到他了,和松涛馆的那位贵人一起进了醉仙楼。”

    应舒棠的笑容戛然而止,问:“和谁?”

    松涛馆可是萧岐住的地方!

    思嘉扑闪着大眼睛:“松涛馆那个个子高高的贵人啊,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应舒棠当机立断,转身回了马车。

    “去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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