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能引天上客,醉里仙阙,醒看人间。

    作为玢州最负盛名的酒楼,夜里的醉仙楼也不吝于向众人展示她的风采。大小灯火都罩了一层朦胧妩媚的红纱,几乎照亮了一条河道,也为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暧昧而热烈。

    酒香混着脂粉香弥漫,热情地钻入鼻间,耳中也被丝竹调笑声所充盈,所见所感的一切,都在邀你不妨再放纵些。

    应舒棠蹲在一个衣架后,面颊被轻薄的绸衣拂得有些痒,却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警惕地看着外边。

    她身后,是累的大气直喘的温简仪。

    虽然他也是农户出身,不至于弱不禁风,可远不能像应舒棠这样,翻了几个围墙,爬了几层楼,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三小姐,我们......”

    “嘘。”应舒棠扭头用眼神示意他闭上了嘴。

    下一瞬,门被打开,一股酒气钻了进来。

    “奶奶的,就知道使唤老子。”他醉醺醺地嚷着,“人呢?不是在这儿吗?”

    应舒棠往里靠了些,确保自己不会被看到。

    “奇了怪了,千杀的老娘们,磨磨唧唧的还要本大人来找。”那人啐了一声,脚步渐近,隐隐有翻动衣服的声音传来——他在翻着衣架找人。

    声音越来越近,应舒棠悄悄蓄起了力,准备等他过来就将他打晕。

    “哗啦”一声,当在面前的衣服被拨开,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应舒棠差点没睁开眼睛。

    她正想往那人脖子上劈去,却听见那人说道:“好两个蹄子,客人都等着你们呢,还躲在这儿臭美呢,赶紧换好衣服跟我出来!”

    应舒棠愣了愣,暂且收回了手。

    那人只粗粗往这瞥了眼,留下这一句话便歪歪扭扭地朝外面走去。

    应舒棠稍稍思索了一会,和温简仪对视一眼,指了指眼前鲜艳妩媚的衣服,点了点头。

    温简仪倏地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那些红艳艳的衣服,一脸不可置信。

    应舒棠又更用力地点了点头,向上看了一圈,挑了一件颜色稍浅些的衣服,扯到了温简仪身上,打量一眼后笃定地比了个大拇指。

    温简仪摇头又要拒绝,却听外头一声暴呵:“还不快点!”

    应舒棠麻溜地站了起来,挑了件严实些的衣服,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内间。

    温简仪欲哭无泪,揣着应舒棠给他挑的衣服,哭丧着脸进了另一间,经过妆案的时候还折返回来,一脸纠结地拿起了一罐香粉。

    过了一会,在外面候着的人打算推门而入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两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那喝醉的伙计微微睁大了眼睛,只当自己喝多了,醉仙楼何时有这么高大的姑娘了......

    至于另一个......他在心里嘿嘿笑了两声,醉后看美人确实得劲,平日里看也没这么好看呢。

    应舒棠见他没起疑,稍稍松了口气,慢慢跟上他,抬头看着醉仙楼的布局。

    一到三层都坐满了客人,想来萧岐不会挑这样的地方。四楼到五楼设有包厢雅座,其中五楼的装修尤为精致,应该是其中的一间......

    她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压着声对前面的伙计说:“这位......哥哥,掌柜的说,让我去五楼呢......”

    那伙计顿了顿脚步,转头狐疑道:“不是说四楼畅音阁的客人在等吗?”

    应舒棠低了低头,轻声道:“或许是掌柜改了主意吧,她说要我去五楼......来头最大的那位那里呢。”

    “啊?可是那位不是说了不需要姑娘陪吗?”那伙计挠着头回忆道。

    应舒棠心里一紧,衣袖中的手刀又蓄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那伙计一拍脑袋,一脸了然之色,坏笑着凑近了应舒棠:“看不出来你野心不小啊......我看咱们掌柜的样子,今日来的这位莫不是有滔天的富贵权势?”

    他转了转眼珠子,又将应舒棠打量了一番,笑容多了一丝谄媚:“妹子要是攀上了这尊佛,将来可不许忘记哥哥的恩情!”

    说罢一摆手,示意应舒棠和温简仪跟上他。

    应舒棠怎会听不出这人的意思,内心无语,脸上却依旧微笑着。

    到了五楼,气氛安静不少,那伙计带着二人走到了最深处,环视一圈,鬼鬼祟祟地指了指那扇雕花檀木门,对着应舒棠说道:“妹妹,泼天富贵,就在眼前。”

    应舒棠点点头,伸手就要推门。

    “诶!妹妹莫不是太激动,忘了规矩,”那伙计浅浅拦了拦她,“贵人在议事,妹妹就是对自己再自信,也该从小门入稳妥些。”

    应舒棠不懂装懂地点点头,移步去了旁边那扇为了不让歌姬打扰客人而专门设的小门。

    她轻轻开了门,缓缓进入,等着温简仪。

    “诶,你进去干嘛?”

    那伙计压着声音紧紧攥住了温简仪。

    “我......”温简仪才说了一个字,就被伙计粗鲁打断了。

    “你什么你?你长得这么五大三粗的就别做梦了!你跟我走!”说着一把拉走了他。

    温简仪拒绝不得,摇摇晃晃地被那伙计拖走了,脸上的粉扑扑地往下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应舒棠,眼中写满了“你多保重”。

    应舒棠眼睁睁看着温简仪被拉走,也体会了一把欲哭无泪的滋味。

    她微微转过头,透过鸡翅木屏风上朦胧的绢布,认出了坐在后面的确实是萧岐和杭明,心中紧了紧。

    “不是说过不让人伺候吗?”

    萧岐的略低沉的声音自屏风后传了过来,明明没带什么情绪,却无端含着一股威势。

    应舒棠从来就没怵过他,脑中想着对应,手上还把门给关上了。

    “哦,无妨,正好下官也有些累了,正想听些曲子回回神。”

    杭明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萧岐一眼。腹诽这七皇子真是深藏不漏,此等城府心机,着实可怕......

    他稍稍定了定心神,朝屏风后说道:“随意挑一个你拿手的曲子就好。”

    ——拿手的曲子?

    应舒棠看着琴案上的琴,缓缓坐了下来。

    若说她不会弹琴,应舒棠是不认的,能照着谱子一音不差的弹下来,怎么能说是不会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教她弹琴的容沁玉比起来,总是差了点什么似的,加上应展松那毒舌碎嘴子总爱那她弹琴的事取笑,她也从不在外人面前弹琴。

    幸而技多不压身,瞧瞧,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她活动了下手指,将双手放上了琴弦......

    杭明刚刚才歇了口气,打算缓缓在和萧岐扯皮,突然听见琴声,眉头一皱,狐疑地抬起了头。

    ......这是......满江红?!

    醉仙楼的艺人,平日里潇湘水云和胡笳十八拍都能变着花样奏来,何时听她们弹过这入门曲一般的满江红?

    他随意听了一会,更是觉得有些荒谬,这琴弹得味同嚼蜡!该有的昂扬和壮烈一点都没展现出来,说是弹棉花还差不多!

    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丝毫没发现对面萧岐的反应。

    萧岐本就无所谓有没有人弹琴,也无甚疲倦之意,谈判与试探本就同他的本能一般,就是还要和杭明再掰扯几个时辰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还觉得杭明这个人着实有些意思,就让他先缓口气吧。

    而在听到琴声后,他先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继而稍愣了一瞬,深沉如夜潭的眼中泛起几点涟漪,再慢慢漾开了一片笑意。

    “咳咳,那个......那个弹琴的,你先下去吧。”素爱音律的杭明已经忍无可忍,打算将这离谱的艺人打发走。

    “等等,可否劳烦这位姑娘,为我倒杯酒?”

    萧岐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听得杭明和应舒棠皆是一愣。

    “殿下......”杭明在心里觉得这个弹琴的不靠谱。

    “杭大人,我有些醉了,咱们再说说之前谈到的事?”

    应舒棠一听这话,心中急切,再顾不得其他,拉了拉面纱,一咬牙越过屏风走了出去。

    杭明一抬眼看见屏风后走出的人,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阐月琅怎么连手下的人都管不住,尽想着歪门邪道。

    他瞟了眼对面的萧岐,心中冷哼一声,殊不知这位七皇子可不是什么好轻易攀扯的,白白闹出些难堪罢了......

    应舒棠静步上前,见萧岐支着额角,头微微低着,没在看自己,稍稍松了口气,轻轻捧起了桌上的珐琅酒壶。

    厢房中静默无言,只有酒入杯中的潺潺之声,细润悦耳。

    须臾酒已斟酌满,应舒棠放缓了呼吸,一点点将酒壶放下,打算再回屏风后探听些什么。

    就在酒壶触到桌面的一刹那,一阵灼热的温度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倏然抬眸,以为是自己暴露了,却见萧岐依旧是低着头,只是伸手抓住了她拿着酒壶的那只手。

    他稍稍用了些力,顺着手上的力道,将应舒棠带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语气散漫而轻柔

    “坐会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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