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舒棠听着窗外的人声渐静,心中仍是有些惴惴,等到马车完全停稳,青葙在外轻喊一声“小姐,到了”。

    她呼了口气,慢慢下了马车。

    如今是早春,而顾府门前不知种的是什么,还是同她上次来的一般郁郁葱葱,顺着外墙蜿蜒不见尽头。

    她抬头寻找顾桢夷的身影,却猛地被一团鲜艳的色彩晃了眼,懵了会才看清。

    这一会顾桢夷已走到跟前,眼底带着雀跃笑意:“棠儿。”

    应舒棠点了点头,又连忙向刚刚那一团颜色看去,只见是一个稍年轻些的公子,身着彩衣,正慢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如果说顾桢夷是清天朗月,月华舒朗,那么这位公子就是......

    就是一团画师作画后留下的彩墨盘,还被放在了最刺眼的阳光下,能一下子抓住你的目光,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你刺瞎。

    应舒棠对这位顾府的二公子接触不多,也听过他极爱重彩的传闻,今日直面撞上,还是叹为观止。

    绯红内袍,袍底缀着一排鸭黄短苏,绛紫罩衫上绣着苍绿云松,伴有一只八彩鸾鸟立于其旁,脖子上还围着一圈沙青色兔毛围领,碧莹莹地抓着人的目光。

    应舒棠发个愣的功夫,那团颜色已经移到了眼前。

    “应舒棠,你来啦。”

    顾桢夷往前站了步,稍稍隔开了应舒棠的视线,对她说道:“别盯着他看,仔细伤眼。”

    顾二公子“切”了一声,又从另一边绕到了应舒棠身边,边跟着他们进府边说:“应三小姐,其实我知道早就知道你呢,你刚进京那会,银甲红缨,真是好看极了。”

    应舒棠也不知被他夸好看该不该高兴,只是点头微笑。

    二公子又接着说:“我同认识的姑娘们都说了,别老穿些浅淡的颜色,哪日试试鲜亮浓重的颜色,会更好看呢。”

    “顾桢越,”顾桢夷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随意谈论女子服饰,就是你的礼数?”

    顾桢越耸了耸肩,悻悻闭了嘴。

    几人进入顾府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花厅,鸢尾、蔷薇盛放其中,大多以白色为主,尤其是当中的几枝芍药,迎风带露,曼立群芳。

    应舒棠的目光还落在那些花儿上,就见花厅人影攒动,一对位身材高挑的人影被三两人簇拥着自花厅正中走出,男子儒雅温和,白衣妇人身姿略显孱弱,被男子挽着手缓缓而行。

    这二位是......应舒棠尚不敢下定论,就见身旁的顾桢夷和顾桢越二人已经上前,对花厅中走出的二位躬身行礼:“父亲,母亲。”

    应舒棠吃了一惊,那二位竟真的是顾中堂和顾夫人,她又看了看花厅和顾府大门的距离,这几乎是在门口迎接她了。

    她快走几步,也上前去:“顾伯父,顾伯母。”

    “三小姐是我们邀请来的贵客,不必拘于礼节。”顾云谦摆了摆手,笑看着她。

    应舒棠颔首谢过,她上一世见过这位尚书左仆射,作风人品都是顾氏典型的翩翩公子风。只是过于温和的做派在两党夺位时有些不大合适,所以那时大多是由顾桢夷代表顾氏话事。

    倒是他身旁的顾夫人,上一世从未见过,只听说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这会儿一见已经完全挪不开眼。

    一身雪白狐裘,面容恍若精雕细琢,眉眼含烟,周身仿佛氤氲着一层朦胧雾气,站在这花厅前犹如画中神女一般。

    她几乎看呆了,还是顾桢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才堪堪回神。

    “母亲你看,三小姐是将门虎女,我今日特意好好搭配了一番,恰合了她的气质。”顾桢越眼里是满满的得意。

    “小二,你去帮母亲去个手炉来,母亲和三小姐好好说说话。”顾夫人并不看他,只是浅笑着看着应舒棠,对顾桢越吩咐道。

    顾桢越应了一声转头就走,应舒棠看了一眼顾夫人拢在袖中的手炉,低了低头想笑。

    “三小姐,来,我许久没和你这样的小姑娘聊天了,你可不要嫌我啰嗦呀。”顾夫人的眼神温柔绵软,仿佛映着一泓春水一般。

    应舒棠连忙应声,几步走到了顾夫人身边,虚扶着她。

    顾夫人顺势挽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灵动:“我日日问老大关于你的事,他却卖着关子从不肯好好说来,今日可算是让我见到你了。你是这样好的孩子,我见了你,就同见到晴好的阳光,含苞的花儿一样,打心底高兴。”

    应舒棠心下有些赧然,微红着脸扶顾夫人坐下,只觉得这位夫人柔若无骨,不经意触到的指尖也泛着凉意,果然是身体不太好。

    两人坐下后,顾夫人又同她说了好一会话,她并不问关于应舒棠的事,而是将顾桢夷自幼的趣事娓娓道来。她看似柔弱,却极赋阅历,当中穿插些自己年轻时的见闻,引人入胜,听得应舒棠忘乎所以,欲罢不能。

    应舒棠偏爱和这些温柔娴静的女子待在一处,比如她的大嫂,她们总能让她有从前母亲还在时的感觉。如此一来,两人竟是聊到了下人来禀报用膳,才意犹未尽地起了身。

    用完午膳,顾夫人回屋休息,应舒棠被顾桢夷轻轻勾住了手,慢慢朝府中一处走去。

    她心里明白顾桢夷要带自己去哪里,但在看见那颗郁郁葱葱的海棠花时,还是微微睁大了眼。

    “还是早春,就开得这样好?”她惊喜地看了顾桢夷一眼,几步走到了海棠树下。

    顾桢夷看着应舒棠,点了点头:“她就是这样茂盛,哪怕在冬天也留着几片叶子,倔得很。”

    应舒棠抬头看着树上的海棠,眼尖地发现了一点朱红,在最高的那支海棠上挂着,流苏顺着风轻轻动着。

    是青鸾牌,她心里一动,闭上眼默念了几句。

    彼时恰好有一阵风吹来,吹落几瓣海棠落到了她的发尾间,顾桢夷伸手替她摘落了些许落花,见她虔诚闭目的样子微愣了一瞬,而后笑了笑没有说话。

    应舒棠默念完,觉得午后的微风甚为舒适,索性在海棠树下坐了下来,靠着树干半阖着眼。

    顾桢夷也陪着她坐了下来,朝砚青看了一眼,后者立刻领会,一转身就打算去准备些点心吃食。

    二人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伴着早春午后和暖的风,萦绕身边与心头。

    未几,应舒棠皱了皱眉,蓦地睁眼看向了一个方向。

    顾桢夷有所察觉,也向那个方向看去。

    那人蹲在几丛茂密的矮木后面,身形完全被遮蔽,只是着装太过显眼,透过枝叶仍能看出一团浓艳。

    “顾桢越。”顾桢夷微沉着脸开口。

    树丛动了动,又静了片刻,顾桢越磨磨蹭蹭地从后面挪了出来,还若无其事地理了理皱了的衣袍。

    “我就来看看,你们在干什么呢。”

    顾桢夷没有接话,冷冷地看着他。

    顾桢越被顾桢夷看得心底发虚,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眼神往四周飘了一圈,飘回来时又对上了顾桢夷的眼神,脸色都有些涨红。

    “行啦行啦!我就想看看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至于吗!”

    说罢又气冲冲地看向了应舒棠,语气竟有一丝幽怨:“这片地,原本是我是要种茜草和蓝草的,如今只剩了你这一棵海棠,真是单调无趣极了!”

    “你再敢多话,今年的石绿一颗都别想要了。”顾桢夷淡淡开口。

    顾桢越倏然住了嘴,眼神在应舒棠和顾桢夷间来回转了几次,最终闭上了嘴,忿忿转身离去。

    应舒棠直想笑,对顾桢夷道:“你这弟弟跟你真是不一样,还是个孩子心性。”

    “你不用替他说好话,”顾桢夷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丝缕无奈:“孩童心性尚有些天真可爱,他只会叫人看了生气。”

    应舒棠低头闷笑,这时砚青带着人将甜点送了过来,取出一块锦布铺在了草地上,再将点心一一放上。

    应舒棠招呼砚青和青葙紫堇坐下一同吃点心,几人谈笑许久,她抬头赏景时,忽见一排少女自远处走过,走在最前的少女身姿挺拔,气质出尘。

    顾府并无小姐,似是看出她眼中疑惑,顾桢夷说道:“那是我二叔的长女,顾成淑。”

    “陛下至今未娶,宗室已经着手皇后人选,顾氏适龄的女子便是成淑,她这段日子都住在府上,算是接受顾氏主母的教诲,日后也会在顾府出嫁。”

    应舒棠了然,如无意外,顾成淑将会是萧恒的皇后。

    秋露儿出生卑微,定然不可能和萧恒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乍听闻这样的消息,应舒棠还是有些唏嘘。

    另一点,她太知道,若有一个皇帝真爱的女人在后宫,皇后会有多难熬。她虽未和顾成淑接触过,但仅凭她与自己同为女子,也不忍看她受这样的苦楚。

    她思索许久,还是开口道:“顾桢夷,我能见见成淑吗?”

    顾桢夷点点头,没有片刻犹豫,也不问缘由,只说:“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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