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袭月白金丝昙花的织锦披风,头上只戴了两支海水纹青玉簪,进屋后目不斜视,先同顾桢夷和应舒棠行了一礼。

    “大哥哥,应姐姐。”

    她行礼的姿势极为标准,简单一个动作便可见大家族的沉淀与涵养。

    “坐吧。”顾桢夷点点头。

    顾成淑又欠了欠身,退后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坐着的身姿依旧挺直。

    “成淑,你不必如此拘谨,我就是来同你说说话罢了。”应舒棠本就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见顾成淑如此郑重,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顾成淑点了点头,道:“应姐姐有话直说便是,成淑必然谨记。”

    “不不不,不必谨记。”应舒棠更是惶惶,顿觉自己鲁莽平白给小姑娘添事儿。

    “成淑,三小姐不是爱说教的人,你不必如听长辈教诲一般对待。她有话跟你说,便是为你做了考虑,你要好好听听。”顾桢夷看着应舒棠的窘态,眼中滑过一丝笑意,转头对顾成淑说道。

    说完又看向应舒棠:“成淑乖巧的很,直说便是。”

    顾成淑看向应舒棠,墨玉一般的眼仁沉静秀美。

    应舒棠斟酌片刻,说道:“成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陛下身边的秋女官?”

    顾成淑眨眨眼睛,仿佛没明白应舒棠提这个的用意,却仍是点了点头:“应姐姐,我知道的,秋女官原是披香殿侍女,温和纯善,与陛下识于少时,曾跟随陛下南下,是陛下极为重视之人。”

    应舒棠愣了愣,问:“你知晓的并不错,秋露儿与我们一同南下,陛下对她,用情极深,你......”

    她揣摩着顾成淑的神色,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哪知顾成淑双眸微微睁大,先是扭头看了顾桢夷一眼,而后站了起来,对着应舒棠行了一礼。

    “成淑,你这是......”应舒棠愕然。

    “应姐姐,成淑感激应姐姐的顾念疼惜之情,请应姐姐受成淑一礼。”

    少女盈盈一拜,抬头看着应舒棠,眼底一片清明坚定。

    “应姐姐,成淑知道陛下钟情秋女官,成淑只觉得庆幸,陛下是这样一个顾念旧情,长情专一之人。成淑从未想过要拆散陛下与秋女官,自然不会因为他二人有情而困扰。”

    应舒棠点头:“我并不是指你说要拆散他们,只是若你日后成了皇后,你就是陛下的妻子,丈夫钟情他人,这滋味并不好受。”

    顾成淑眨了眨眼睛,稍稍挺直了腰,沉声道:“在成淑眼中,身负权柄,延续家族荣耀,要比一生一世一双人重要的多,所以成淑不会觉得难受。”

    她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看了顾桢夷一眼,轻声道:“成淑失言。”

    只是她看似紧张,眼中却并无局促之色。

    顾桢夷低头笑了笑,没有拆穿她的小计俩,看向应舒棠:“这是肺腑之言。”

    应舒棠尚在怔愣,没想到顾成淑竟然是这般想法,一时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顾成淑看出她的窘迫,又笑着说:“应姐姐,成淑在宫中有姑母相伴,必然不会苦闷的,请应姐姐放心。”

    应舒棠看着眼前的少女,自信,坚定,从容,神采奕奕,与她所担心的样子相去甚远。

    也许同样的情形,在她手上能变化出另一个结局。

    应舒棠深吸了一口气,对她真诚道:“成淑,愿你所愿皆成,喜乐无忧。”

    两人又闲聊一会,直到屋外有人传信,砚青了出去,顾成淑有所察觉,正要俯身行礼作别,却听顾桢夷淡淡道:“不必避了,是与你有关的事。”

    顾成淑面露诧色,站在原地乖乖等着。

    砚青走进屋来,向顾桢夷确认了一个眼神,对屋内的三人拱了拱手。

    “刚得的消息,宗室那里确实会推举一个入后宫。”

    顾成淑笑了笑,微微颔首低头,仿佛并不惊讶。

    应舒棠稍稍皱了眉,这岂不是一下子娶三个?

    “安城长公主亲自选的人,咱们也算认识,宋将军的女儿,宋漪荷宋小姐。”

    应舒棠猛地抬起了头,满眼不可置信。

    ******

    与此同时,纪京宋府。

    宋漪荷回京已是一月有余,一个月来她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坐卧如在崖间云隙,一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

    她怎么都没想到,怎么都没想到......

    那日七殿下的随从邀她上龙船回京,她呆愣片刻后欣喜若狂,急急打扮了一番就上了船,眼见应舒棠一干人还留在隧云,心中更是激动。

    龙船如她所想的一般奢华精致,安稳舒适,更别提一路官员大大小小的奉承,除了她心心念念的殿下因为受了寒不便见风,一切都照她的计划发展着。

    但这一点不完美也随着纪京的临近一点点被她抛在了脑后,纪京就在眼前,殿下选择了谁已经不言而喻了,曾经的一点点龃龉,又能算什么呢。

    殿下此番南下除疫有功,而她伴随七殿下经历生死,又与殿下一同回京,最时兴的话本中皇子佳人的故事也不过如此。

    她已经能想象,等到了码头,船靠了岸,殿下与她一同下船,会有多少人注视着她,他们的眼神艳羡中带着探求,他们四处打听殿下身旁的女子是谁,他们......

    直到皇船入了港口,戴着轻纱斗笠静坐于房间内的宋漪荷才察觉出不对劲,她皱了皱眉,站了起来,悄悄往窗外看了一眼。

    她立刻缩回了房内,脸色顿时煞白,连腿都有些发软站不住。

    他们身着甲胄,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所在的龙船。

    禁军?禁军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没有天真到觉得皇上会派禁军来迎接萧岐,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小将军......”她不由望向谢宇策。

    “宋姑娘,没事的,你别害怕,我已看见了家父家母,应该......”

    谢宇策话还没说完,谢将军夫妇已经悍然上船,怒目圆瞪着自己的儿子,高声打断了他的话:“来人!”

    话音刚落,谢宇策还未来得及分辩,就见家仆正手持粗绳疾步上前。

    “你们想干什么?”他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母。

    “还敢躲?逆子,再不就擒,谢家就要为你陪葬了!”谢将军青筋崩现,瞪着他怒吼道。

    这话说得重,谢宇策登时愣在了原地,在父亲的目光下一点点卸了防备,任由家仆将自己双手缚住,只是仍梗着脖子看着父亲,显然是要一个说法。

    谢将军看出他的想法,大叹一声,指着龙船问道:“你同谁一道回来的?”

    谢宇策眉毛一抖,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这是七皇子的船,他爹娘怎么敢带人冲上来动武?这不应该啊,为何没有人出来喝止,这船反倒安静得有些诡异......

    “我自然......是同七殿下一道回来的。”他僵硬地开口。

    “好!”谢将军怒极反笑,示意家仆往船内里走去:“你给我看仔细了,你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谢宇策被反绑着手,艰难地扭着脖子看着,看那家仆径直走到了萧岐的房间,一把推开......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伴随着一旁宋漪荷的惊呼。

    房间是空的。

    他虽看不到全貌,但仅凭那家仆推开皇子卧房后没有任何人出来制止就能推断出个大概。

    “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但凡留个心眼,都不至于被人利用至此!”

    之后父亲的怒骂他都没听进去了,家仆推着他一路往前,他低着头,再回头看了一眼龙船,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这龙船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立志要挣下些功绩,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谢宇策也非池中物。

    京中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他不过是这片洪流中最先崩塌的一颗碎石,混着满腔抱负都卷进了这一片深潭中,连一声冤都喊不出来。

    他认出父母要押他去的地方是容府,心中酸涩父母到底是为了自己费心谋划,更不免想到了那一个人,眼眶又是一红。

    随着谢家的离去,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回了龙船,那一个风中瑟瑟发抖的人影上。

    宋漪荷扶着栏杆,几乎将嘴唇咬出血,又死死地掐了自己几下,但完全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同芳草紧紧依偎在一起才不至于倒下。

    刚刚她看见了什么?殿下的房间没人,殿下根本没和他们一起回来,回到纪京的只有她和谢宇策!

    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透过斗笠看着岸上严阵以待的禁军,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攀了上来,直浸骨血,几乎喘不上气。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些事一定是冲着萧岐来的,可本应出现在纪京的萧岐并没有在船上,只剩下她和谢宇策。

    谢宇策是奉旨随萧岐南下,且谢家在京中地位颇高,连他都被父母这样对待......

    她面上血色全无,失神朝岸上看去,恍惚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猛地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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