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夜雨斜风扰得人难眠,应舒棠睡得不安稳,迷蒙之际听见寝门被急切推开,一阵微凉水气涌进房间,她的睡意便去了大半。

    “怎么了?青葙。”

    蜡烛被匆忙点起,青葙剧烈喘着气,被淋湿的发丝凌乱粘在脸上,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滚落下。

    “小姐,宸妃......薨逝了。”

    应舒棠愣了一瞬,微微皱起了眉头,盯着青葙看了许久,缓缓坐起身问了句:“什么?”

    青葙的眼泪立时落出了眼眶,同雨水混作一处,捂着嘴呜咽道:“露儿姐姐......她没了,宫里刚来的消息,半个时辰前没气了。”

    “怎么会.....”应舒棠心猛地一颤,脑子一片空白,深吸了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起身穿衣:“进宫。”

    此刻正是卯时,宫里的灯火却遥遥可见,应舒棠冒着雨一路疾驰,在宫门口碰见了顾桢夷。

    “顾桢夷!”她急急地叫了声,走到他面前,明明有无数句话想说想问,到嘴边了却不知该先说什么。

    砚青撑着伞走近了些,把两人都遮到了伞下,顾桢夷抬手用帕子擦了擦她布满雨水的脸,道:“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消息,太医诊断是身体疲惫导致风邪入体,我不便进宫,你进去看看,若有什么,尽管找姑母。”

    “好......好。”应舒棠近乎木然地应着,念着顾桢夷刚刚的话:“身体疲惫......风邪入体。”

    她仿佛千万缕杂线中终于找到了一丝头绪,眉头一皱立刻道:“露儿她这几天是风寒了,可是,怎么会身体疲惫呢?这不可能啊......”

    “安城长公主午后入宫了。”顾桢夷说道。

    应舒棠睫毛颤了颤,抬眸与顾桢夷对视了一眼,再缓缓转头看向了宫内。

    她捏紧了拳头,眼底浮起几分凛冽:“我知道了,我去看看。”

    “棠儿。”顾桢夷拉住了她,从砚青手中拿过伞递到了应舒棠手中。

    他的面庞立刻被雨水笼罩,睫毛上落了几粒细密水珠,说话间便融落入眼中:“你别太着急,宫里你想查什么都可以,我在这等你。”

    应舒棠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稍稍平定几分,接过伞转身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向顾桢夷:“萧恒那......”

    “最快的信鸽,我接到消息就出发了。”

    “好。”应舒棠点点头,转身进宫。

    宫内一路都可见脚步匆匆的宫人,夹杂着惊惧的低头私语不断,见到她来了立刻又各自分开赶路。

    应舒棠几乎是跑着到了蒹葭宫,方才隐约的哭声如今清晰可闻,她进了宫门,匆忙越过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要进主殿时却蓦然停了脚步。

    这个院子,两日前她们还在这里品茶谈笑,她听着秋露儿一脸温柔地说要为萧恒做一双轻薄些的夏靴。

    方才绷着的一口气在这一刻几乎到了极点,她脑中一片混沌,竟是抬不起脚来进主殿。

    “舒棠,振作些,快缓缓。”

    背上多了双轻轻拍打着的手,应舒棠抬头看去,果然是瑾太妃正微皱着眉看着自己。

    她眨眨眼睛唤回了些神志,一开口声音却嘶哑苦涩:“太妃,我......”

    顾息鸢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说,往主殿里头看了一眼,半叹着气说:“宸妃可怜,她家中无人,此刻也只有你这样一个至交在身边,你要撑着些。”

    这句话倒真让应舒棠支起了力气,她咬了咬牙,往周围环视一圈,问:“这样大的事,怎么太后和陶太妃都不在,只有您来了?”

    顾息鸢冷哼了一声,挽着她慢慢往主殿走着:“你该是听桢夷说了前后因果,这事安城逃不了干系,牵扯到宗室,太后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陶枕水......”顾息鸢眼中溢出几分不屑:“宋漪荷是怎么进宫的?她怕是早就和安城沆瀣一气了,自然不会来。”

    应舒棠捏紧了拳头,胸口顿生一股怒气,在体内冲撞得肺腑生疼,咬牙怒道:“安城长公主不是被禁足在寒衣寺了么?如何还能进宫来生事?”

    顾息鸢捏了捏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些,道:“说是禁足,哪里有什么旨意,她在寒衣寺安生了几日,哪里是畏惧皇上,只是自知没脸,等风头过了怎么会把皇上的话放心上。”

    “她进宫折辱嫔妃,太后不管,难道宗丞也不管吗?”

    “若皇后在,宗丞自然有胆子敢说话,可偏偏皇后不在,宸妃和安城,能得罪哪个宗室可分得门清。”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了主殿,秋露儿的侍女双巧正跪在地上,哭得颤抖不已,眼见她们来了,竟是跪着爬了过来,抱着应舒棠的腿上气不接下气

    “应小姐,太妃娘娘,我们娘娘,露儿姐姐,她走得好冤,请你们为她作主啊!”

    说罢便在地上磕起头来,应舒棠连忙将她托住,额上也还是多了一个肿包。这双巧是从前秋露儿在披香殿时的好友,情意颇深。

    “双巧,你别急,把事情慢慢跟我说清楚。”

    双巧胡乱抹了把眼泪,点头抽噎道:“昨日安城张公主进宫,说要为陛下和皇后娘娘祈福,要宸妃娘娘跪于万佛殿中抄写经文,这一抄就是五个时辰,那殿中又湿冷,娘娘本就得了风寒,如何受得住?连我想出来求救都被拖了回去,等长公主离宫,娘娘便晕了过去,高烧不退,今日......今日便不行了......”

    应舒棠听得太阳穴直跳,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冷静,问双巧道:“娘娘这两日所用的吃食、熏香,可都留好了查过?”

    双巧立刻点头:“都叫太医查过了,没出问题。”

    “好,你仔细看顾着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同你一起等皇上回宫,还宸妃一个公道。”

    双巧呜咽着说了声是,伏地痛哭不止。

    应舒棠站在原地发怔了许久,最后轻叹一口气,竭力压住话语中的颤抖,对双巧道:“带我去看看露儿姐姐吧。”

    秋露儿安静地躺在床上,她平时太过温柔,就连现在仿佛也只是正在小憩,待发现应舒棠坐在床边后就会笑着睁开眼为她准备甜点。

    应舒棠方才惊讶、愤怒,现在才真切感到了悲痛,从心底乌压压的漫出来,瞬间让她鼻子发酸,泪水蓄满了眼眶。

    她早知道秋露儿在宫中受了宗室不少欺负,她又是这样温顺和软的性子,更不愿萧恒为难,大多独自隐忍,若非皇后时不时维护,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这一次,竟是要了她的命了......

    与秋露儿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轮番在脑中闪过,她抓着秋露儿没一点温度的手,在床边一直坐着。

    萧恒赶到是四个时辰之后,这么短的时间,必是一路疯赶回来的。他全身都已被雨水浇透,紧紧贴在身上,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混着泥浆雨水的脚印。

    他一路跑到了秋露儿床前,在几步外突然停了脚步,喘着气,愣愣看向应舒棠,声音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一般:“她......她?”

    应舒棠从床边站起来,为他让出了位置,哑着声说:“再......再陪陪她吧。”

    萧恒呆在原地,整个人晃了一下,他推开了惊呼着想要过来搀扶他的太监,带些踉跄地朝秋露儿走去。

    他想在床上坐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衣裳,竟是脱力般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伸出了颤抖不停的手,大口喘着气,像个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慢慢抓住了秋露儿的手。

    应舒棠不忍再看,转身走出主殿,几步后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她走出宫门,看见等在宫门口的顾桢夷,一头扎进了对方怀里,任眼泪慢慢流下。

    ******

    宸妃被追封贵妃,以皇贵妃礼下葬,满宫悲恸。

    应舒棠等人始终担忧着萧恒,却见他似如平常,起居皆无异样,在政务上甚至更勤勉了些。

    顾成淑回宫后悲愤交加,以强夺土地为名将安城长公主软禁了三个月,萧恒对此反应平平,顾成淑劝慰道长公主行事霸道,日后必能加以重罪。

    谁知萧恒闻言竟是怔愣了一瞬,脱口问道:“能杀了她吗?”

    顾成淑一时愕然,没有接话,又见他笑了笑说道:“朕开玩笑罢了,皇后不必放在心上。”

    往后,萧恒勤于政事,除了笑容少了些,似乎并无什么不妥,看上去正慢慢从悲痛中恢复。

    直到有一日,新昌公主进宫。

    “皇上你不是不知道,我在寒衣寺浪费了那么多年华,若是没有这事,我早就和董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哪里有她叶氏捷足先登的份,如今不过是再续前缘破镜重圆,轮得到那个贱人聒噪吗!”

    新昌公主在龙案前来回走动,一脸委屈地喋喋不休。

    萧恒面无表情地盯着案上,眼神毫无波澜,直到她说完了,才平平开了口:“所以,阿姊的意思,你与有妇之夫媾和,伤了原配叶氏,你无罪?”

    新昌公主面色一僵,强笑道:“阿恒怎么说得这般难听......我刚刚不是说了么......”

    “好,你回去吧。”萧恒打断道。

    新昌公主闻言大喜,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欢欣道:“我就知道皇上最心疼我。”

    末了,似乎犹嫌不够,加了句:“男女之情便是如此情不自禁,宸妃都走了那么久了,皇上也该早日再寻佳人,莫委屈了自己。”

    她说完,没察觉萧恒霎时间沉下的脸色,欲转身离去。

    “阿姊。”

    “皇上还有什么......”新昌公主笑着转头,忽觉颈上一阵剧痛,紧接着自己被扼着脖颈推到了墙上,瞬间撞得眼冒金星。

    萧恒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阴森可怖:“你是不是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背后说朕什么?你以为,朕还是以前那个任你欺辱的卑贱皇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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