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珏眸色一瞥,还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女子。

    他随手将木簪一扬,“爱要不要!”

    “谁说我不要啦!”

    琉璃立马飞身去接,木簪落在手里沉甸甸的。

    借着月色,她发现,这只木簪虽然看起来简约,可簪体的弧度十分秀丽大气,簪首的桃花造型上镶着三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隐于簪体,却又能恰如其分地彰显其自有的光华,很是别致。

    “想不到你还挺有品味的。”

    琉璃指尖摩挲着发簪、屁颠屁颠地跟在衔珏身后,一同下山。

    衔珏不语,只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弧度。

    两人还未往山下走几步,安泽林便带着两名无极宗弟子迎了上来。

    三道雪色的身影踏着月光行色匆匆、沾风带露,却格外挺拔凛然,颇具无极宗的一派正气。

    “衔珏师叔。”

    三人端正施礼。

    “不必多礼。”

    衔珏抬眼,眸色渐缓。

    为首的安泽林娓娓道来。

    “师叔,今日复活的百姓亲属皆来沈府叩谢,说是想当面道谢,游山师尊派我们来迎您回府。”

    衔珏眼眸微敛。

    此次复生,已为他树敌众多,他本不打算再抛头露面;况且此次事急,怕是另有蹊跷,于是推诿道。

    “今日之事,祭祀乃游山师尊亲自操持;祭品乃清虚子师尊亲手供奉,与我何功之有?”

    安泽林会意,知其回避,退一步道。

    “师叔过谦了,此事若非您在其中撮合斡旋,这百余名无辜性命怕早已是冥途孤魂。”

    “过誉了。”

    衔珏嗓音清厉,声线冷冽,宛如落了雪的檐脊,一下与周围之人拉开距离。

    安泽林心领神会,自知再难强求,奈何师祖之嘱托务必带到,故再作一揖道。

    “师叔亲手为我宗拔出一潜伏已久的魔界卧底,无极宗上上下下感激不尽。师祖差我一问,可否至无极山,由他亲自道谢。”

    衔珏拢手,背至身后。

    心知无患子此举乃是想为他正名,即便无忧子不入无极山,他也能作为无极宗弟子堂堂正正在宗门修炼。

    可他此次下凡是带着任务的,他本不愿这个身份广为人知。

    “同宗弟子,铲除异己,亦是己任。至于回无极山,恐怕要稍后一些时日。”

    衔珏委婉回绝。

    “随师叔方便。”

    安泽林和声应下,朗声道,“若师叔需要,师祖有令,无极宗弟子可听师叔差遣。”

    衔珏抬眸,朗月似的脸,有惊异一闪而过。

    他一向听闻无患子与无忧子有隙,无忧子虽顶着个无极宗的名头在外修行,可无患子却也放过话,此人一切顽劣行径与无极宗无关。

    怎他求个雨,无患子竟肯将宗门弟子任他派遣了?他们分明连面都没见过。

    看来俩人的关系要比外界传闻紧密得多。

    继而衔珏眼眸微松,略略伸手、露出满身狼狈,罕见地道了句玩笑话,“我得先治好我这一身的伤。”

    安泽林恍然道,“正是、正是。”

    “诶,你去要哪儿疗伤?”

    几人一同下山的途中,琉璃悄悄给衔珏传音。

    衔珏冷眸撇了她一眼,没作回答。

    他如今处境何等危险,她竟想跟着趟这趟浑水?

    “不如我随你一起去护法?”

    琉璃不屈不挠、更进一步。

    “不需要。”

    衔珏回绝的嗓音与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冷。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琉璃继续锲而不舍,“要是没有,等伤愈后过来找我?

    意识到说辞有些暧昧,琉璃老脸一红,疯狂找补,“我是说......不如跟着我琉璃混,带你走南闯北、保你大开眼界......”

    好说歹说了一通,衔珏仍是不做任何回应。

    “说好的还债呢.....”

    琉璃有些恼,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不知为何走在前面的衔珏突然一滞,她整张脸扑在他背脊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作什么突然停下来!”

    差点摔个趔趄,琉璃揉着摔疼的鼻骨,越过传音,直接喊了出来。

    原本宁静的山道被突然打破,安泽林几人应声回头,眸有异色。

    衔珏是忘恩负义的混蛋?

    琉璃有些窘,刚准备借机发作,却发现原是自己踩了衔珏的鞋跟,黑色的船靴,生生被她踩得脱了下来。

    衔珏的面色更是直降冰点,冷得能滴出水来。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就在她准备硬着头皮捡靴子缓和氛围时,衔珏一个抬指,鞋靴自行回到了他的脚底。

    即便如此窘迫的动作都能被他完成得潇洒自如,周身矜贵淡漠的气质,让人忽略他此时落拓的衣衫,只记得他高雅的举止。

    衔珏甚至先于琉璃的致歉,道了声,“无妨。”

    冷淡而疏离。

    却让琉璃心里越发窝火。

    无妨、无妨!

    这个臭道士,除了无妨还会说什么?

    可这一套下来却如何也让她摘不出毛病,只得作罢。

    原来是误会,吃瓜三人组心下一松。

    “琉璃姑娘,你没事吧?”

    安泽林趁着夜色,壮着胆到她的身侧询问。

    不过一句简单的问话,却已让他红了耳根,握剑的手拢了又拢。

    “没事。”

    琉璃挤出一个敷衍的笑,转头就把她与衔珏的传音符给撕了。

    她的嗓音很亮,但不是那种聒噪的响,是一种透彻的清亮,平日里说话快了显得有些咋咋呼呼,可这时心底的犹豫、藏藏掖掖,倒透出几分甜来,听得安泽林耳根一软,不再拘谨。

    “没事就好,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安泽林嗓音本就温柔,徜徉在夜色里,分外好听。

    这还是他们初识后,第一次单独对话。

    琉璃微觉有异,略略回眸,压下嗓音道,“四海为家,小女子本就是名散修。”

    “不如,先......留在沈府。”

    安泽林的声线带着不擅长的艰涩。

    许是他太过紧张、许是这话里有话、又或许是这艰涩的嗓音里充斥着几分不该属于男子的羞涩,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生出几分暧昧来。

    琉璃不觉垂首,瞥了眼衔珏朗正风清的背影。

    她一个活了五百年的老妖精,当然知道安泽林是想说什么,她也知道如何推动这氛围走下去,可她就是不愿。

    “如今......如今洛河镇领主之位空悬,无极宗不仅要善后此次玄策袭击之事,还要协助推选出新的领主。”

    察觉到琉璃的沉默,安泽林慌忙找补,意指她此次留下是有正事。

    “造福一方之事,小女子自当义不容辞。”

    琉璃也不好再忸怩,爽朗应下。

    “姑娘侠义。”

    安泽林也拿出气魄,两人交谈甚欢。

    衔珏向来对他人私事无甚兴趣,可不知怎地,注意到琉璃身旁站了别的男子,他竟不自觉地用灵识探听起来。

    方才的对话尽收耳底,令他莫名不爽。

    “总算告一段落了。”

    安泽林望了眼夜空垂悬的半月,语气舒展。

    筹备的这七日他可没少出力,求雨祭祀能得到如此结果,他也是由衷高兴。

    “是啊。”

    琉璃敛眸,想起这几日的种种,不觉心有余悸。

    安泽林偏头觑了身边的女子一眼。

    借着月光,只觉她眸色皎皎、肤白胜雪,在一身青黄衫裙的衬托下,宛如一朵出水芙蓉。

    心有所动,他不由鼓足勇气问出心中所想。

    “不知琉璃姑娘这些时日可有去洛河镇主街赏桂?”

    琉璃微怔。

    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不是洛河镇的金桂,而是那夜晚风拂枝,古寺门前硕大榕树上的许愿红绸随风飘扬,衔珏抬头拾起落在她发间的桂粒。

    心口“砰”、“砰”跳得直响。

    “洛河镇主街南向是不是有座寺庙?”

    琉璃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衔珏的脚步却罕见地顿了顿。

    “是月老庙,求姻缘的。”

    安泽林答道,扫过琉璃的目光带着疑惑。

    “上次去是晚上,庙门关了,也不知是什么庙,就想问问。”

    琉璃轻声解释,眸光却不觉撇向身前离得半丈远的衔珏,他一如既往般步履从容。

    若是别的什么庙,邀她一道去一去也好,可这月老庙......安泽林垂眸,不敢再接。

    “你们无极宗是不拜月老庙的吧?”

    琉璃知无极宗断情绝欲,不结姻缘,这么问只是单纯出于好奇。

    可落在安泽林耳里却似是有了别的意味。

    他天资有限,虽拼尽全力突破结丹,可再想往上,已是奢望。

    再加上他是二门外门弟子,只是修炼的资历长,在门内勉强算能说上话,被收入门内都不大可能,更别提飞升成仙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迹。

    不过好在他出身商贾大家,祖业基厚,比那些不断更迭的皇族王权更加稳固,若是入世,也能富贵一生。

    自从遇见琉璃,这种想法愈发在他心底扎根,只碍于此处同门诸多,不好把话说破。

    安泽林俊朗的眉眼微舒,答得颇有风骨,“无极宗虽不求姻缘,可敬畏神明。”

    “如此,甚好。”

    琉璃颔首,略略为自己方才的肤浅感到惭愧,于是大方邀约道。

    “安师兄,若是他日得空,可一同前去拜祭。”

    安泽林眸色一亮,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衔珏却背影一僵,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骤然升起。

    “一言为定。”

    安泽林两颊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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