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那头霎时便没了声响,可明明传音符是亮着的。

    “你有在听吗?”

    琉璃试探着发声。

    “在。”

    花色的声线带着潮湿的抖,像是极力隐忍下的哽咽。

    “想哭就哭出来,不用忍着。”

    琉璃宽慰道。

    她明白花色这样简单纯粹的女子,喜怒皆显于色,能这般竭力地隐藏自己的情感定是经历了许多内心的挣扎,还不如放声哭出来得好。

    琉璃心知两人虽相识不久。

    可西山那日,谷雨执着挡于花色身前的坚毅身影仍历历在目;即便被花色手刃,倒下的那刻他仍为她开脱。

    即便不清楚他们是何时定情,单单这份气度与魄力早就甩那些相守几十、几百年的神仙眷侣数十条街了。

    琉璃是当真为他们感到遗憾。

    “阿姐。”

    花色含泪轻唤了她声,那嗓音宛若山雨欲来前的满楼风。虽弱,却像是巨大悲伤宣泄的前兆。

    “你说,为什么连我都能复生,他却不能。”

    闻此,琉璃苦撑许久的情绪终是在此刻溃不成军。

    那么好的谷雨,眼睁睁看着他消逝,难道她就不难过?

    不过无能为力罢了,这悲苦的人世间,又有几人能长久如愿。

    正因如此,活着的人才要愈发珍重眼前。

    “不许你这般胡说!”

    琉璃打断她的话,嗓音含哑,字字悲绝。

    “我与师父好不容易才救下你,如何为了一男子这般自轻自贱?”

    传音符那头瞬间便屏了声,好似连她哭的权利都剥夺了。

    紧接着,一些许细微的、像被吃在被子里的细碎呜咽传来。

    琉璃顿时有些后悔方才那般说道了。

    “阿姐,都怪我太弱了。”

    过于急促的哭泣令花色胸口发闷,她喘着粗气自责道。

    “若不是我仗着师父的宽宥,总是偷懒。那日也不至于让他处处护着我,后来还......”

    剩下的话被花色噎在喉咙里,如何都说不出。

    “那件事不怪你,玄策要借刀杀人,就算不借你,也会借别人,况且......”

    琉璃宽慰道,不由想起衔珏醉后对她吐露的心事,截住话头,“况且那是谷雨自己选择的命运,不然今日就能复活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琉璃,此刻的言语也变得萧索,再深刻的语言也形容不出两人此刻的沉痛。

    接着花色又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全是关于谷雨后,琉璃不知该如何接话,或者也不用她回答。

    她好像在听,好像又在想了别的,只一句话盘旋在她灵台久久不褪。

    “阿姐!他分明还答应过我,要为我用木头塑像,这就......这就不作数了?”

    琉璃知道花色是个恋旧之人,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往往就是那般浅薄。

    这不由让她想到衔珏与她说的——她的前世。

    若非情深缘浅,又何故苦觅转世轮回。

    琉璃动念,掌心现出一个精致小巧的人形木雕。

    花色曾对她提过一嘴关于这物件儿的事,所以今日见到谷雨,她特意就将它偷偷留了下来,准备日后交给花色做纪念。

    可当她握着这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的物件儿,在手里掂了又掂,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既然是定要分别的人,不如落个干干净净要轻巧。

    断了传音符许久,琉璃才从伤怀的情绪中缓过来,想了想,她拨通了绿意的传音符。

    “琉璃姐姐!”

    绿意盎然的嗓音跟个小喇叭似的,“可想死我了,出去这么久了才想起我,哼!”

    绿意跟花色一样都是蓝莹从小捡来的孤女,修为虽都不高,却是养在身边的心腹。

    “这不是找你来了么。”

    琉璃揉了揉被炸响的耳朵,嗓音宠溺。

    蓝莹虽严厉,却也是真心实意对她们这些弟子好,搞得一个个都养得天真浪漫的。

    “什么时候带我出去呀,我也好想去人界!”

    绿意声线又尖又软,琉璃仿若都能感受到她有求于她时,抱着她的胳膊胡乱摇晃的晃动感。

    “听师父的。”

    琉璃一句话便把绿意的话头截住了。

    一提到蓝莹,古灵精怪的绿意乖得跟个兔子一样。

    “先跟我说说魔界近来有何动静吧。”

    琉璃直入主题。

    “师姐,这哪能叫动静啊?都翻天覆地了!”

    许是点到了绿意的兴致,她的嗓音整个拔高,铺天盖地地响,琉璃不由将传音符拿远些。

    “就今天,你知道吗?玄策竟然是无极宗一门内门二弟子纪长风!化印真是绝了,安插了个这么大的奸细到无极宗,人界这些年想不输都难。”

    琉璃若有所思地打断绿意的絮叨,“其实准确来说,应该是纪长风是玄策。”

    纪长风拜入无极宗的时间远早于玄策在魔界展露头角。

    对于此事,琉璃倒是显得兴致缺缺,一想到清虚子舍身赴死的模样,她就难受,也不想再细提。

    “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绿意精神一振,继续喋喋不休道。

    “也难怪玄策这个不过百年的魔人能掌管玄武堂,原来他是这么个身份呐!我是化印,我也袒护他!”

    “也不知道那个纪长风图什么,听说长得还挺一表人才的,一门内室弟子诶,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机会,距得道飞升那不是一步之遥。”

    琉璃打断她的话,“诶,那可未必,这人界千年来可就只飞升了一个孟青玉。”

    “哟,师姐,都几百年前的事了,还忘不掉你的青玉哥哥。”

    绿意报复似地揶揄。

    这不提还好,一提就像是整颗心突然被浸在水里。

    这一想,好像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过他了。

    琉璃抬头望了眼窗外的星夜,顿了顿道,“也不知这天上是什么样的。”

    --

    这头安泽林与诸位弟子巡视完整个沈府,回祝楠石的卧房复命。

    此时的祝楠石伤还未全愈,一袭素衣、未着冠,惨白着脸强撑着坐于案前。

    虽说他今天下午被清虚子的拂尘贯穿身体,但好在及时被同门救治,又有灵器相助,不到半日已恢复大半。

    可就在他重伤到奄奄一息之际,他的灵台突然浮现那位曾救他于玄策手下的蓝衣女子。

    他不经想,若她当真想要他活,便不可能只救他一次。

    于是祝楠石命同门封锁住他伤愈的事实,并四处散播他性命攸关的消息。

    果不其然,今夜,那位女子当真出现了。

    哪怕她一身夜行衣,面部被遮得严严实实,可那股熟悉的冷香一下便让他认出了她。

    她轻手轻脚地现于他的房内,观望四周后,缓步朝他的床榻靠近。

    甚至靠近他前,还不忘用灵力抹去她方才留下的痕迹。

    “你到底是何人?”

    就在女子正欲伸手与他诊脉时,被他突然打断。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却被她敏捷的身手巧妙地挣脱。

    又或许被挣脱的那一刻,不过是他心下分神——这女子的手怎可如此白软,像是没有骨头。

    下一瞬,女子穿墙而逃。

    她果然只是想救他,可既然有助于他,为何又只肯躲在暗处,迟迟不现踪迹。

    于是他借由刺客闯入,在府内大肆搜寻她的踪迹。

    “师兄,我已与众弟子仔细搜寻过沈府全部院落,未曾发现有刺客的踪迹。”

    安泽林拱手恭敬陈述。

    “也真是的,衔珏师叔已经离开那般久了,如何三天两头还有人来窥探。”

    一门弟子卫影忿忿道,他身量高大魁梧,甚至比祝楠石还要高半个头,且天资不凡,修炼短短几十年就已突破半神,是一门最有可能入门内的弟子。

    此时,他抱剑于前,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他是剑修,且嗜剑如命,从来剑不离手。

    自衔珏走后,沈府像是出了名,不是被夜探,就是各路人马假借各类名头公然拜访。

    如今新的洛河镇领主还在甄选当中,驻扎在此处主持公道的无极宗子弟可以说是不堪其扰。

    今夜的刺客,大家也都默认是来找衔珏,却无意闯入祝楠石房内。

    “会不会是幻觉啊?”

    一旁沉默的崔普骤然开口,他长眉微蹙,颇为郑重,不像是开玩笑。

    “自师兄受伤,我便一直守在门口,并未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若不是那人法术高强,只怕是师兄重伤初愈,灵台不甚清明....”

    幻觉?

    祝楠石眼皮轻掀,眸色寒意乍泄,却没作辩解。

    这个一直以来只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子,哪怕是上次她在众人面前现身救他,他都姑且对她的存在抱有怀疑。

    可今日的交锋,他实实在在地接近她、触及她,便再不会怀疑她的真实性。

    转而,祝楠石不由想起清虚子对他的临终嘱托。

    他自突破半神,几十年来再无长进,兴许当真是尘缘未了。

    如今的御剑山庄庄主祝寿之,虽已是他孙辈的人物,却也年事已高。

    御剑山庄因以兵刃利器谋生,向来子嗣单薄、男丁稀少。

    再加上近年来山庄贪功冒进,承接了不少打造宗门至宝的活计,已被不少门派围追堵截,急需一名修为深厚的主事人主持公道。

    遥想祝楠石当年,若非弱冠那年得了场急症,寻遍名医不得解。直到一位高人指点他修道,不然御剑山庄断然不会送他上无极宗。

    这几年,宗门已不知来了多少说客劝他入世,就连师祖无患子也暗中点过他,要先了却凡缘。

    现在一门已由连年继任门主,门内虽人手空缺,却也人才济济,总不至于少不了他这个大师兄。待师父入土为安,他也要入世去了一了他的尘缘了。

    祝楠石打定主意,吩咐道,“此事作罢,按期主持火化仪式、并归无极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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