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宗有规定,在外阵亡的同门,就地火化。

    火化后取其骨灰,赴无极宗祭奠,并妥善安葬。

    此前无极宗在沈府与魔兵的交战中,除清虚子外,另有三名无极宗外门弟子逝世,其中就包括谷雨。

    修炼之人尸骨不腐,需要放置一段时间散灵,方使灵肉安息。

    所以四人的火化安排在各自的“百日”——也就是身死之后的第一百日。

    由于谷雨早他们七天身死,所以他的火化较其他人提前了七日。

    衔珏离开的这三个多月里,虽各界人士仍时不时通过各种途径来沈府打探他的消息,可琉璃与他却再无联系。

    一来是她撕毁了与衔珏的传音符,二来蓝莹的话时刻在她耳边警醒,她不会再打他的主意。

    这些时日她一直留在沈府的医堂里帮忙,或熬煮汤药,或上山采灵,或协助布施。

    真要说有什么不同,对琉璃而言,自然是蓝莹教训过她的第二日,绿意伪装成一逃难的女子昏死在沈府门口。

    那日正值深秋时节,天色朦胧,倦意袭身。

    琉璃扛着扫帚、打着哈欠推开沈府沉重的红漆木门,今日轮到她负责庭院洒扫。

    然而她一个哈欠都没打完,一道相当刻意、十分做作的“姐姐”呼声传至她的耳边,那嗓音刻意压低,带着绵软,悠悠然然、凄凄惨惨,倒像是鬼魅。

    当时琉璃便被吓了个激灵,连哈欠都吓回去了,一个抬步,刚准备跑,便觉自己的裤腿竟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她下意识便准备一记无影飞脚伺候,头一转,映入绿意那张将养地十分饱满圆润,却故意抹了灰的脸。

    琉璃飞快收力,鞋底与绿意的饼脸只有一寸之遥。

    咋说呢?

    得亏她脸大!

    不然还就真踹上去了。

    琉璃抱臂抚腮,往前面前“可怜巴巴”的人儿。

    就这拙劣的演技、这违和的妆容、这粗制滥造的装扮,要不是她琉璃自己就是托儿,她真想大呼一声“骗子”,然后“啪”地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

    可是,她不能.......

    之后两人一唱一和地在沈府大门口上演了一场精湛的“求收留”表演。

    琉璃可谓是把她这辈子睁眼说的瞎话全用上了。

    不过好在沈府如今只有她一个女修,只有她有权利接受女流;祝楠石宽宥,或者说他忙得焦头烂额,压根没工夫管她们;绿意很快顺理成章地在沈府住了下来。

    初到人界嘛,有点新鲜感很正常,其实琉璃挺能理解的,并且劝自己适应了一个月。

    可直到第一个月零一天,绿意还整天睁着个好奇的大眼睛,看这有趣儿,看哪儿好玩的——就是不好好干活。

    琉璃便再也忍不了,狠狠把她训斥了一通。

    虽然她知道蓝莹派绿意过来,是为了帮她的。

    可她怎么就觉得像是在坑她。

    转折就出现在这第一个月零二天,受了委屈的绿意在药房呜呜咽咽,却得到众多无极宗弟子的热切关怀。

    大家看她就好像看个大号的布娃娃般猎奇,纷纷义愤填膺,表示若是有谁欺负了她,可以帮忙教训一顿。

    当时在药房另一侧刷壶的琉璃便觉脊背一凉,略略偏头,对上绿意阴森森的笑容。

    事实证明,绿意虽嗓门大、窝里横、脑袋也不是很聪明,但反而是这些缺点恰恰使她具有能让人轻松放下防备的能力,甚至比琉璃这个自来熟都要更能与无极宗弟子打成一片。

    慢慢地,琉璃也就放下心来,随她去了。

    洛河镇这几年虽在白无双的庇佑下风调雨顺、安居乐业,可北边的旱灾、南边的洪涝可一点都没少。

    现已入冬,许多灾民听闻洛河镇仓廪丰足,都前来避难。洛河镇的街道四处留滞着逃难的灾民。

    无极宗也按照每年的惯例每逢节气设点布施济民。

    相比较采药,琉璃更喜欢布施。她喜欢与人打交道,生活在俗世里。短短三月余,她几乎已在整条洛河镇主街混熟。

    东边如意铺的茶酥最香甜;桥头三姐卖得猪肉最新鲜;南头常来茶馆的甄先生评书最精彩;若是到月老寺祭拜,包打听何小二的香柱最实惠。

    小寒那日落了雪,琉璃早早晨起,准备照常去就近的布施点帮忙,想到今天的日子,特意穿了身白衣裙。

    修行之人不畏寒暑,可为了不在人群显得突兀,琉璃还是在外套了一层毛绒夹袍。

    她本身就白,夹袍的领口镶了一圈雪绒边,更衬得她肤白胜雪、乌发如瀑。

    她打着伞刚出院门,便碰见已在门口等待的安泽林。

    他也着了一身白,不过不是印有玄纹边的无极宗道袍,而是缟素的直裰,腰间佩玉,发髻用一根古簪固定,本就长得清俊疏朗,再配上这端方规矩的扮相,愈发衬出几分读书人的斯文儒雅起来。

    琉璃见他手上拎了一袋打包好的酥点。

    他没打伞、只用灵力避着雪,霞明玉映似的脸在漫天的飘雪里更显温润。

    见她来了,他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酥点,嗓音醇厚,“如意铺的头笼,用灵力温着,现在还是热的。”

    “还是安师兄你有心。”

    琉璃也不客气,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酥点,拆开果然是她最喜欢的茶酥。

    可明明是她最爱的酥点,今日的琉璃却无甚胃口。

    她将茶酥小心提在手里,垂眸望着自己沾雪的青锻鞋尖,装作漫不经心道,“安师兄,今日之事可传音与衔珏师叔了?”

    今日是谷雨火化的日子,地点定在郊外的胡杨林。

    所以不止他们,整门无极宗弟子都是着一身缟素。

    “前些天就传过了,许是师叔在闭关疗伤,一直也没有回音。”

    安泽林的声线是一贯的舒朗,在空寂的雨雪天格外透亮。

    他挺直脊背悄悄望了眼身侧的女子。

    即便一身缟素,可琉璃的耳坠、腰间的香囊与脚上船靴都选择了嫩绿的翠色,缀在周身的雪色之间,显得格外清新养眼,宛如雨后春笋、雪间嫩芽。

    安泽林不觉心情大好。

    “都渡劫的修为了,疗个伤要这般久。”

    琉璃的嗓音沾着些失落。

    她知道对于衔珏来说,谷雨是重要的人,既是重要的人便不可能不想送他最后一程。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搜寻师叔的下落,少在人前露面也是好事。”

    安泽林以为她是因送别友人、难免伤怀,一番权衡后道。

    两人的鞋靴踩在厚厚的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衬得冬日的清晨格外寂静。

    他也是经“求雨”一事才知道,原来这世间还有因果倒置术这般神奇的术法。

    生命诚可贵。自古以来“起死回生”都是人魔两界遍寻不得解的难题,如今衔珏因此事展露头角,自然成为许多别有所图之人觊觎的对象。

    可道理琉璃都懂,她就是觉得衔珏若是错过了今日,会后悔。

    又或者,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纽带。

    “琉璃姑娘。”

    突然,安泽林止住脚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

    琉璃略略回首与之对望。

    两人正好站在沈府院外的朱墙前,雪地朱墙、乌发素衣,一人撑伞一人持灵,两人的回眸对望的一瞬美得像一副画。

    “那日,我对你说的,我想要入世,不知姑娘作何感想?”

    安泽林嗓音恬淡,沾着小心翼翼,传到琉璃耳里夹杂了两旁的风雪,阵阵回响。

    霎时,她全身上下、几乎所有的理智都在叫嚣着:快答应他啊,你费尽心机与他相处三月余,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要他答应入世,你们立马便可拜别无极宗做一对神仙道侣,再只需三月,你们合体双修,便可修复你的内丹,突破结丹,完成师父交给你的任务,复兴玄灵宗的大业更进一步。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可不知为何,琉璃却犹豫了。

    她的灵台不觉浮现出衔珏身后翻飞的雪色衣袂,两人虽只相处短短几日,她却如此习惯跟在他身后,仿佛只要跟着他,便无畏前方的所有艰险。

    “安师兄,能明日再问我吗?明日我就给你答案,今天我......”

    琉璃垂下眸欲言又止,拎着茶酥系绳的手不由捏紧。

    她也不知她在等什么。

    伞沿飞雪,雪粒越过油纸伞覆在琉璃白皙的面颊与挺翘的眼睫上,本就瓷似的人更显清冷,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看得安泽林心下一片柔软,反倒生出了歉意,“恕罪,是我冒昧了,今日确实不是个提此事的好日子。”

    语罢,他稍稍上前,掌心运气。

    只那么一挥,一股暖意袭来,琉璃颊上的风霜霎时不见,整个人被一个透明的灵力圈笼罩。

    灵力罩内柔风阵阵、温暖如春,琉璃微微有些发僵的身躯迅速得以恢复,连带着脸颊上都染了些许春意。

    琉璃不经抬眸,笑着望了眼灵力圈外翻飞的风雪,轻道了声“谢谢”。

    她灵力低微总舍不得耗费灵力做这些事情,现如今有一个人愿意替她做,甚好。

    两人并肩走入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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