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很轻,与其说是抱,不是说是搭在衔珏的身上。

    他身体略略一正,琉璃便整个人陷在他的怀里。

    他腾出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温柔地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

    见此情形,本来负伤坐在一旁休息绿意立马噤了声,将头偏过去,一副少儿不宜的模样,闭目养神。

    衔珏此时浑身蒸腾起明黄的灵力,给怀里的女子疗伤,看着臂弯间那张陷入沉睡的、渐渐展眉的小脸,衔珏的整颗心都不由软了下来,

    其实玄策没猜错,他早到了。

    或者说自谷雨火化之后,他便一直留在沈府周围、没走远。

    与其说他执拗于前世的情劫,不如说,他放心不下她。

    他在天界独自修炼千年,漫长的岁月于他而言就像静止了般。

    他习惯高坐圣坛、俯瞰众生;他擅长运筹帷幄、执掌生杀大权;他喜欢等价交换、权衡利弊。

    直到,与她在人间重逢。

    他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潇洒热烈、坚决强硬;原来有些事比修行更加重要;原来人间不光是炼狱,人们一遍遍陷入轮回,兴许不是执念作祟,而是心怀期待。

    因为她,他也开始喜欢这个人间。

    “师....师叔.....”

    突然衔珏的身后传来一声小声的呢喃。

    是安泽林。

    衔珏蓦然回首,发现他的眼神一直黏着他怀里的琉璃,嗓音顿时冷成一道冰,带着狠厉的诘问。

    “你不是方才还厌弃她是魔?”

    如何现在又来假装深情?

    “我那是受到了玄策通识之术的操控!”

    安泽林步上前来,慌忙解释,想伸手查看琉璃的情况,却被衔珏敏捷一躲,失之交臂。

    “你胡说!那为何当时我能站出来?”

    一旁的崔普欲追玄策而不得,此时也发声诘问。

    在西山与玄策一役,他可是亲历,他当然也知道玄策并不是真正掌握了通识之力,而是借用白无双的血,得以暂时施展。

    再加上地牢无极宗弟子众多,他的通识之术泛而不精,稍稍灵目清醒且信念坚定的弟子皆不会为其所惑。

    安泽林霎时被问得钉在了原地。

    “问问你的心!”

    衔珏护着琉璃大步朝地牢门口迈,他冷声发嗓,声音在地牢经久不绝。

    “带着人,跟上,我们时间不多了。”

    衔珏朝崔普吩咐道。

    “好嘞。”

    崔普连忙回身,将潘杨氏与绿意分别扛在肩头。

    衔珏抱着琉璃与安泽林擦身而过,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

    安泽林颓唐兀立原处,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灵台不断闪现出他与琉璃这段时间相处的过往,纵万般悔悟,亦不可追。

    就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琉璃闭着的眼皮间滑落,她偏偏头,朝衔珏的怀里靠了靠。

    ——

    湖心亭地门洞开,衔珏、崔普二人一前一后刚出了地牢,便碰见在湖边徘徊寻找进地牢法门的蓝莹。

    见来人怀里抱着琉璃,蓝莹心急如焚,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一通灵力输出。

    她已是渡劫的修为,还有法器傍身,奈何所出的招式皆被包裹衔珏的灵力圈轻松化解,只得继续逼迫。

    这头,见一身夜行衣的偷袭之人毫无退意,衔珏眸色一凛,虽不知其所求为何,但也绝非善辈,他气运丹田,狠一发力,几道强烈的明黄灵力追着黑衣人便迎了上去。

    强大的灵力波令蓝莹应接不暇,仅挨了一道便口喷鲜血。

    得亏一身夜行衣的无忧子及时赶到,他挡在蓝莹前方,没有硬挨,反而运用柔灵术将其疏导至湖里。

    霎时,湖面翻起几道冲天的巨浪,连湖底淤积的淤泥都炸了出来。

    趁着水浪高溅,无忧子掩护蓝莹,便消失在这无边夜色里。

    望着方才黑衣人眼熟的招式,衔珏眸色微敛,大致猜到其身份。

    不过此刻他还顾不了太多,忙携崔普踏入传输符,顷刻将四人领至就近的疗伤圣地——太虚山瑶池。

    他施灵将琉璃、绿意、潘杨氏三人置太虚瑶池之上。

    衔珏明黄的灵力混着瑶池清透的混元灵气在瑶池四周飘荡游走,三人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愈合。

    崔普伤得不重,则自行在瑶池旁找了个空地,借着灵气打坐疗伤。

    琉璃惨白的面色在灵力混着灵气的数次冲击下,逐渐容光焕发。

    她略略偏头,望向衔珏,嗓音虚弱且怨怼。

    “方才你明明到了,为何迟迟不现身?”

    他怎敢眼睁睁看着她挨打?

    衔珏缓缓睁开双眸,眸色清透,酝着灵光,是渡劫大乘的标志。

    “我在找玄策,也想给你个教训。”

    他掌间运灵加大,嗓音有微微愠怒溢出,反问道,“若我今日不能来呢?”

    她怎能这般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琉璃一滞,收回目光,带着淡淡叹息道。

    “我从与潘杨氏探灵便知,她是熬不过今夜的。”

    而她若是从地牢逃走,根本就无从长计议一说。

    今夜本就是场豪赌。

    转而她干白的唇瓣又淡淡撇出一笑,调侃道。

    “话说师叔,你之前给我琉璃珠的初衷可不就是想要救我于危急之中,然后解你的情劫?”

    可不就正中你的下怀了?

    “我不许!”

    衔珏一声厉喝,一股没由来的怒意越过他的理智,直冲脑干。

    他手中运灵继续加大,冲得琉璃伤口都有些疼。

    咋这么大气性?

    琉璃只好闭嘴,撇过头去。

    惹不起、惹不起。

    --

    这头,无忧子携蓝莹趁着水浪汹涌,敏捷跃入传输符,不过须臾,二人回了魔界。

    然而被无忧子救下的蓝莹仍心下忿忿。

    “琉璃还在他手里,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说罢,她掌间运灵,不顾两人仍在半空还未降落,一掌将抱着她的无忧子打得老远。

    没对怀中人设防,又或许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

    无忧子虽吃招,却也迎头受下,没有抵御。不过落地时,双脚在地面滑行老远。

    “孟青玉此次下来是为了还白瑜恩情,他不会伤害她!”

    无忧子竭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回复蓝莹。

    他呼吸加重,唇边溢出鲜血,微微侧过脸,尽量不让蓝莹察觉他已受伤。

    “他现在可是神,你我加起来都无法抵挡。若他知道当年的真相,他那般骄傲的人,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蓝莹依旧不依不饶,见眼前男子有闪躲之意,揪过他的领子便一通斥责。

    明明是无忧子舍下一切,千里迢迢奔赴而来、救她的命,甚至不惜因此负伤。

    要是换个别的男子,即便不动怒,怕也是难免心伤失望的。

    可望着眼前人儿那张怒气冲冲的瓷白小脸;那一双即便寒霜彻骨,仍皎洁胜天边圆月的美眸,无忧子便什么气性也没了。

    只要是她,只有是她。

    他愿无条件献出毕生温柔。

    无忧子不觉绽出一个讨好的笑,按住她揪扯住自己衣领的手,轻声软语地开解道。

    “可孟青玉此刻并不知道,我信他不会伤白瑜。不信你再感受一下,白瑜的元神定是在逐渐恢复当中。”

    无忧子眼神真挚、唇边含笑;风起长廊,他鬓角两缕额发翻飞,最是一副公子风流的深情模样。

    没有什么能比风流公子的软笑最能定人心神,无忧子顶着一张倜傥不羁的俊脸,却终此一生只哄一人。

    蓝莹受到宽慰,心神微弛,松开禁锢无忧子的手,灵识一探,当真如他所说。

    “你如何得知的?”

    蓝莹眸光一撇,虽说白瑜的元神在恢复,可孟青玉是敌是友还尚且未知。

    她混迹魔界多年,早就习惯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跟孟青玉少说也有百年的交情了,他这人甚洁,寻常人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若他只是报复,完全可以将琉璃禁锢在法器里带走。”

    无忧子嗓音带着一贯的慵懒与悠然,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里般洒脱随性,言语却格外一针见血。

    “也对。”

    有了充足的证据,蓝莹悬着的心终是落地,不由唇角微微翘起。

    注意到眼前女子情绪好转,无忧子也跟着眼眸一松,畅快起来,却也因此放松警惕,一个不留神轻咳了出来。

    “你受伤了?”

    蓝莹此时才发现他的反常,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发现。

    “还不是因为去无极宗寻找长生戬。”

    无忧子的嗓音透着随意寻常的轻巧,像是并没什么大碍。

    “可有发现踪迹?”

    蓝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她追问道。

    无忧子却不由沉息,摇了摇头。

    其实这几百年里,他明里暗里去无极宗寻觅长生戬的次数,少说也有十数次,每一次都将无极宗翻了个顶朝天。

    甚至连无极宗五门师尊的乾坤袋里夹藏了什么法器秘籍的私货,他都门儿清,独独就是不见这个长生戬的踪迹。

    长生戬原是玄灵宗至宝,有“一戬落,万物生”的美誉。

    器如其名,草木生灵凡被其斩,皆能死灰复燃、重获新生。

    如今玄灵宗若想复宗,那么复活玄灵圣树便为第一步。

    而当年被化印一刀斩断的玄灵圣树,便是急需此法器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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