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春宫回来,姜嫣惦记着未曾给过二皇子高权见面礼,于是特意从仓库里挑了两管极上乘的狼毫湖笔,派太监送去了长春宫。

    春信端来净水请姜嫣洗手,接着又将她请到妆台前,重新归拢起她被风吹得快要松散的发髻。

    姜嫣有些不耐烦,看着镜子里的春信说道:“不必整理了,反正今日也不会再出门了。”

    春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她:“万一皇上传召怎么办?”

    高淳多日未曾踏足永宁宫,想来今日的确有可能传召自己。姜嫣轻轻嗯了一声:“也罢,你梳吧。”

    要说春信这丫头的确是伶俐,做事利落,说话有分寸,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极佳,越发显得宝珍笨拙。不过笨拙有笨拙的好,人活在宫里不需要太聪明,过慧易折。

    这时太监严瑞打帘进殿,走到姜嫣身后三步外的位置躬身说道:“娘娘,乾清宫那边请您去一趟。”

    春信笑着与姜嫣打趣:“您瞧,我说什么来着。”

    姜嫣垂眸看向镜中的自己,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严瑞接着开了口:“这次不是皇上召您,是皇上身边的邓采公公差人过来的,说是皇上刚才头疼不止,怕是离魂症犯了,您若得空,请您尽快去一趟。”

    姜嫣见春信手垂了下去,转身看向严瑞:“离魂症?”她忽然想起上巳那日的城楼上,周围有人提起过这三个字,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听得并不真切,因此一时抛去了脑后,直到此刻重新提及。她顺势问道:“这究竟是个什么病?”

    严瑞思索着回答道:“奴才具体也说不清,总之平日里皇上好的时候一切寻常,若是离魂症犯了,就会变得疯疯癫癫的,不严重的时候就是说胡话,严重一点儿了还会打人,娘娘您待会儿可得当心呐。”

    “怎么会得这种病?”姜嫣一蹙眉头:“皇上什么时候得上这种病的?”

    严瑞回答道:“具体说不清楚,反正奴才知道的就是皇上自登基起便这样儿了。”

    姜嫣闷闷的呼出一口气,扶着妆台站起身:“摆驾,我这就过去。”

    一行人抬着姜嫣去到乾清宫。太监邓采早早等在殿前,看见姜嫣出现连忙迎了上去。他年龄不大,相貌周正老实,高淳登基后的第一位总领太监是他师父,后来那位因不慎犯了忌讳,被撤了职,他便顺势顶了上来。

    站在姜嫣面前停下脚步,邓采恭敬的给姜嫣行了个礼:“靖妃娘娘,您快进去瞧瞧吧,皇上刚还在批折子,不知怎的突然闹起了头疼,紧接着就倒了下去。刚才皇后娘娘已经进去了,奴才想着您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您若不来,皇上怕会心里惦念,所以一并将您请了来。”

    姜嫣边向前走边点头:“太医请了吗?”

    邓采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请了,是太医院徐青野徐太医,皇上的身子一直是他在料理。”

    姜嫣嗯了一声,刚抬脚准备踩上殿前的石阶,余光扫见三名太监正搬着几大摞的奏折往外走。

    “等等。”姜嫣出声拦住那几名太监:“你们这是要把奏折往哪儿搬呢?”

    领头的行礼回话道:“奴才们是司礼监的,刘掌印听说皇上身体状况不佳,想来今日是不会再看这些奏折了,因此派奴才把这些都收回司礼监。”

    姜嫣微扬起下巴:“放回去,朝政大事耽误不得,皇上不看的,本宫稍后替皇上看。”

    那太监迟疑了片刻,末了还是按照吩咐将奏折都送了回去。

    邓采引着姜嫣一路来到高淳的床榻边。除了太医在一旁诊脉外,皇后郭蘅正站在榻前不远处盯着高淳发呆。

    姜嫣见状,走到皇后身边行礼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倏地回过头,伸手要扶姜嫣起身:“快起来,你去看看皇上,本宫听他嘴里好像在念着什么,怕不是在唤你的名字。”

    姜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皇后的脸,就见她目光中没有丝毫妒忌之意,尽是对高淳的挂怀与担忧。说实话,郭蘅这位皇后当真算得上贤德,虽不受宠,但待人和善,该尽的礼数尽到,该费心的地方丝毫不惜力气,从未听过哪个说皇后一句不好。

    姜嫣低头称了句是,转而朝着床榻走去。榻上的高淳双目紧闭,额头上全是汗水,双唇时而翕动,仿佛真的在念着什么东西。

    姜嫣低头看向身侧的太医,太医徐青野正跪在地上替高淳的手臂以及手掌上施针,及至一排六根银针刺进皮肉,太医起身冲姜嫣行礼。

    “娘娘万安。”徐青野是太医院院使,二十多岁时入得太医院,熬到如今已经两鬓斑白。

    姜嫣轻声问道:“皇上如何了?”

    徐青野恭敬地回答道:“皇上这是旧疾,许是近几日过于劳累,再加上天气越发燥热,牵动了病灶。适才微臣已经给皇上施了针,已经稳定住了皇上的心神,想来已无大碍。”

    姜嫣轻轻一点头:“多谢太医。”接着转身回到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皇上无碍,想来歇息片刻便能好转,您莫要过于忧心。”

    皇后回头看向姜嫣,神色透着几分怅然若失:“你留下陪陪皇上罢,本宫先走了。”

    姜嫣躬身道:“臣妾恭送娘娘。”

    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姜嫣心里忽然感到一丝落寞,替皇后而落寞。堂堂中宫,空有其名,却无其实,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一件工具,一个符号,远观即可,无需动用真情实意。

    姜嫣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躺在榻上的高淳。徐青野已经在替高淳拔针。

    姜嫣走上前:“这便好了吗?”

    徐青野回答道:“是。”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躬身面对了姜嫣:“皇上这说到底是心疾,外力作用虽有些效果但是无法根治,且让皇上多歇息歇息便是。”

    姜嫣点了点头:“也罢,来人,送送太医。”

    一旁的邓采适时的走上前,将徐青野送出了寝宫。

    此时此刻,周围再无旁人,姜嫣走到床榻前坐了下来,侧身面对了高淳。高淳双唇翕动,她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附身上前,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对不起……”

    “太晚了……”

    “阿策……我……”

    姜嫣几乎是弹一般的撤回身子。目光定定地望着高淳,一股莫名地热浪在胸口激荡。

    高淳,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在心里暗暗自问,难道他真的在为当年的事情后悔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后悔呢?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又何须后悔。无非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要了一样儿,又要另一样儿。

    我若当真在你心里这般要紧,你又怎会待我如此阴险狠毒,拿我的命,拿我沈氏一族的命去做你的垫脚石。

    胸口的热浪越发高涨起来,一下下地拍在姜嫣的心头,拍得姜嫣心慌意乱,眼眶里聚集起泪水,险些要失态。忽然一阵清风掠地,姜嫣回过头,看见邓采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自己面前。

    “娘娘,已经到该传晚膳的时辰了,皇上如今吃不了,但您不能饿着肚子,您看……”邓采低头默默等待姜嫣的吩咐。

    姜嫣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朝书房走去:“不必了,本宫这会儿没什么胃口,端两碟子点心去书房便是了。皇上的折子刚看到一半儿,本宫得去替皇上看完。”

    姜嫣并非对朝政痴迷到要事事染指,只是朝政一道上,听之任之往往并不可怕,可怕的一无所知。上位者一无所知,则无法统御臣下,臣下心中没有忌惮,胡作非为是迟早的事情。

    刘勇为何能够以一己之力把持朝政数十载,这里面除了有高淳宠信他的缘故在,更是因为他的许多作为高淳根本就不知道。越是不知道,高淳便越宠信,越宠信,刘勇则会表现的越是肆无忌惮。

    迈步走进书房,书房正位上的椅子是空的,那是独属于皇帝的位置,姜嫣不敢坐。转头见东面窗前的桌案空着,她走过去顺势坐了下来。

    宫女太监们极有眼色的将奏折搬到姜嫣面前。一摞摞的奏折堆得好似一座座鼓起的小山,目光扫过去估算一下,大约得有上百来本,只多不少。这可是近三日从大燕疆域内的所有奏疏,有从各地方得来的,也有中央直接上奏的,任谁乍一下子看了都要头大。

    姜嫣定了定神,随手抓起一本便读了起来。

    她五岁启蒙,在读书方面并不十分费力,只是她对朝堂实在太陌生,对各个衙门的布局与委任只是了解个大概,许多名字落在眼里,她是只认其字不认其人,脑子里乱得快要捣糨糊。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难不成就要被难住了吗?

    揉着太阳穴趴伏在桌面上,姜嫣唤来太监,要了纸笔,打算将不懂得地方先记在纸上,等通读过后再回头比对。

    她一笔一划写的认真,看的专注。抬手正要去蘸墨时,她发觉砚台已然发了干,于是朗声道:“来人,研墨。”

    很快,余光里闪进一道影子。

    耳畔随即响起了沙沙的研墨声。

    姜嫣全神贯注继续用功,直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幽幽地飘进鼻腔。姜嫣手里一顿,抬起头,对上了薛淮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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