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叶瑰意一步跨出门槛,背影消失在门口,姜嫣回头轻轻推了薛淮一把:“快去啊,你还在等什么?”

    薛淮顺势将她的手握住。

    “啊——”姜嫣轻呼出声。

    薛淮一皱眉,低头看过去,只见姜嫣手掌上印着一道猩红的血印,是拉弓所致。虽未破皮,但鲜血全渗在皮肉表面,看上去颇有些触目惊心。他抬头对上姜嫣的目光:“疼吗?”

    姜嫣嘴唇动了动:“这点儿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薛淮缓缓松开手,静定了片刻,语气郑重的说道:“我实在没有办法拿你去冒险。刘勇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扳倒,我早就做了,不必等到今日。”

    姜嫣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中透出几分鲜有的狠厉:“今时不同往日,此刻受伤昏迷的人是皇上,即便我不对刘勇发难,那些御史们也不会坐视不管。皇上从前不动他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威胁到皇上自己,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孙廷光与刘勇原本就关系暧昧,今日的事一发生,正好将他俩捆死在一起。无论那支箭与刘勇有没有关系,今时今日,它都必须有关!孙绪音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射向我的箭会成为我们扳倒刘勇和他孙家的契机。”

    她一眼不眨地凝视着薛淮,用目光给予对方压迫:“你莫忘了我是因何而进宫,我不是来享受荣华富贵的,更不是来散播自己的慈悲博爱,今日那几条人命我既收了,便一定要收得有价值。而且当初你接近我不也是想让我帮你上位吗?”

    薛淮狠一咬牙:“可是人是会变的,现在我不想……”

    “可是我想!”姜嫣倏的一眯眼,语气里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疯狂:“我就是要抬举你,我就是要把你捧到最高的位置上去,我想你好,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早就已经对刘勇忍无可忍,我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他真会害到你,所以这个机会我绝不放过!我就是要先斩后奏,我就是要赌皇上待我的心又如何?你相信我,我赌的赢。”话到此处,她双手揪住裙摆,手上不由自主的蓄了力量:“你了解我的,但凡打定主意绝不回头,这件事你若不做,我便找旁人去做。”

    薛淮深深地一闭眼,将头侧向一边。

    姜嫣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诚然,这是一场豪赌,可若是赌赢了,不仅薛淮就此上位,自己也能顺势掌握朝政上的话语权,归拢朝臣们的心,哪怕不能赢得他们的敬服,也会使他们有所忌惮。

    两道热气顺着鼻腔喷出去,姜嫣定了定神,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肩膀:“现在我要去宣和殿看皇上,你动作要快,万事小心。”说完,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往外走去。

    叶瑰意方才并未离开,她一直在门外等待姜嫣。此刻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一眼便扫到姜嫣那张肃穆冰冷的脸。及至等姜嫣走近了,她出声问道:“都说好了?”

    姜嫣一边向前迈步,一边点了点头:“说好了。”

    叶瑰意小声提醒:“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了,后面少不了风波,你到时候莫要事事顶着来。”

    “我明白。”姜嫣忽然想到什么,随即放慢脚步回过头:“姐姐,这事儿结局难料,你也千万不要替我出头的太过明显。”

    叶瑰意垂眸看向脚下的路:“我心里有数,不必担忧。刚才我已经派人回京,让他们把这边的情况告知我父亲,好让他提前有所准备。”

    姜嫣轻轻一点头:“好。”

    二人一同来到宣和殿外。随行春狩的臣属们大多都跪在殿外静候,锦衣卫将整个大殿周围围了个严严实实。姜嫣的脚刚踩上大殿前的台阶,怡妃听到传报,风风火火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竟还敢来,来人,还不赶快把她抓起来!”怡妃满脸怒气,站在飞檐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姜嫣。见周围的侍卫们不敢动手拿人,她愤愤地又大声道:“怎么,难道你们都不敢吗?若非她的缘故,皇上怎么可能受这么重的伤!”

    “怡妃……”

    叶瑰意刚要开口,却听姜嫣抢先一步开口道:“什么缘故?本宫听你说话这般笃定,想必是知道些内情,那便请怡妃娘娘仔细说说,此事与本宫有何相干?”

    怡妃显然没料到姜嫣这般理直气壮,刚想继续发作,皇后从殿内走了出来:“罢了,靖妃宁嫔,你们两个跟我进来。”

    姜嫣与叶瑰意一前一后走进殿内。因为是行宫,大殿不似紫禁城那般宽阔敞亮,除了正堂之外,只有两个小间,此刻高淳便躺在东侧的那一间。嫔妃们面对着高淳所在的方向跪了满地。

    姜嫣跟着皇后走到堂前,依照规矩行了个礼。

    皇后端坐在正位上,怡妃站在她身边。

    今日皇上遇刺,所有的人脸上都没有好颜色,皇后蹙着眉看向姜嫣:“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姜嫣神情严肃的微微颔首:“娘娘,嫔妾身为当事人,怕是不好回答这个问题,等事情调查清楚自然会有人向您回报。”

    皇后微微朝前一探身:“可是本宫刚才听说荣贵妃被拘起来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嫣低头不言。在事情落定之前,她不想多说一个字,哪怕是面对皇后的问询。

    皇后也实在是宽和,看着姜嫣这副模样也不想继续为难她:“罢了,你进去瞧瞧皇上。”

    怡妃急急的回头看向皇后:“娘娘,怎能如此轻纵她。”

    姜嫣没有再理会怡妃,只依照皇后的吩咐转身进到内室。内室原本就不大,此刻十来个人挤在里面,当中有太医、宫女、太监,将通路几乎要彻底堵死。

    众人见姜嫣进来,齐齐地屈身行礼。

    姜嫣看见徐青野正在当场,在轻声应了句:“都起来吧。”之后走到他面前,小心的问道:“徐太医,皇上如何了?”

    徐青野恭敬地回答道:“皇上伤的不轻,但好在没有伤到心脉,性命无虞,只是失血过多,目前还在昏迷。微臣几个已经给皇上用了补血止血的药,且先静养罢。”

    姜嫣轻轻一点头:“有劳几位太医。”

    “娘娘客气,这些都是臣应尽的本分。”

    姜嫣转过身,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看向高淳。高淳侧身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明明还在昏睡,眉头却始终是皱着,仿佛在梦里依旧极力忍痛。

    他终究是因自己所伤,替自己挡下的那一箭。耳畔忽然回荡起他的声音:“阿策,我救到你了……救到了……你不怪我了吧……”

    心脏猛一下子被紧紧攥住,她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那么多的仇恨,那么久的忍耐,明明已经在心里埋藏了那么久,却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刹那险些喷薄出来。

    为什么?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她在心里暗暗问高淳,你若真的如此痛悔,当初何必要行那样的举动?

    高淳伤她太狠太绝,几乎硬生生将她劈成两半,曾经所有的善念、天真都已经随着沈策这个名字埋葬在混了血的黄沙里,再也见不得天日。

    三日后,待高淳的伤情略微平稳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回了京城。

    第四日的黄昏时分,姜嫣抱着一大摞的文书来到乾清宫,背对着夕阳一步步踏上殿前的台阶。

    如今证据都已经握在手里,到了不得不推进一步的时候。高淳如今已经醒转,姜嫣进去时,宫女正准备伺候高淳吃药。姜嫣见状,放下手里的文书打发了宫女,又将药碗接到手里,亲自替高淳喂药。

    高淳脸上依旧带着病容,恹恹的,他躺了三日没怎么进食,脸颊已有了轻微的凹陷。

    姜嫣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头不禁酸了一下:“皇上替臣妾受罪了。”她将勺子递到高淳的唇边。

    高淳一摇头,语气轻柔的说道:“待会儿再喝,你把碗放下,坐近些。”

    姜嫣遵照他的话,从椅子挪坐在了他的床榻上。侧身面对了高淳,她刚要说话,高淳却是倾身过来,伸出一侧的手臂环住她的脖颈:“朕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能替你挡这一箭,朕很庆幸。”

    再坚硬的心听到这话也不能不动容,姜嫣不禁感到一阵愧疚,语气也跟着有了娇嗔的意味:“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不该以身涉险,更何况是为了臣妾,但凡那箭再深半寸,臣妾就是千古罪人。”

    高淳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姜嫣的耳垂,他温柔地说道:“可是朕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那种时候无动于衷。嫣儿,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朕想传个人过来问问,可他们个个似乎都躲着朕,要么是病了无法面圣,要么就是找不到人。”他撤回身子,近距离的凝视着姜嫣。

    姜嫣垂眸深吸了一口气:“薛厂臣那边查过了,猎场里出现的那些刺客都是刘掌印派来的。臣妾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心里生气,让厂臣拘了刘掌印仔细问问,哪知人刚进诏狱就暴毙了,仵作查了他是肝胆俱裂,断定是吓死的。”

    高淳一拧眉毛:“你说什么?”

    姜嫣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那刺客是冲着臣妾来的,臣妾当时心急,自然是想把事情尽快查清楚。刘掌印若是心里没鬼何故如此惧怕?皇上若是因此气恨臣妾,臣妾甘愿领受责罚,只是求您先看看这些。”她目光扫向桌案上的那摞子文书:“那是三法司以及各衙门呈上来有关刘勇的罪证,当中不乏徇私舞弊,滥杀无辜,欺君罔上,贪赃枉法。更令人惊心的是……”她回头对上高淳的目光:“他与荣贵妃的父亲孙廷光私下合谋,有谋反之嫌。那支射中皇上的箭就是贵妃的手笔。贵妃嫉恨臣妾不假,今日她想杀臣妾,怎知来日不会将箭对准皇上?”

    高淳缓缓张开嘴:“贵妃?”

    姜嫣站起身,从容不迫的跪在高淳面前:“臣妾明白此事事关重大,又因为事情的起因在臣妾,臣妾甘愿一人受罚,只请皇上千万莫要牵累无辜之人。”

    高淳一时间难以消化这样的多的信息,他怔怔的坐在那里,半晌后如大梦初醒般的叹道:“你好厉害啊,你开始算计朕了,人都已经死了,你拿了这样多的证据来,朕若是降罪于你,岂不是昏君所为;可朕若是饶过你,又如何能不去处置贵妃和孙廷光,至于贵妃的箭对准的究竟是你还是朕,重要吗?”

    姜嫣抬头看向高淳,她以为自己会看见高淳脸上的怒容,未曾想他眼里尽是被负心后的哀痛。

    的确,自己是算计了高淳,在他替自己挡箭、重伤昏迷时,杀了他最宠信依赖的刘勇。究竟得有多大的胆子敢做这样的事。

    寝宫内爆发出高淳的怒吼:“滚!”他疯狂的嘶吼着,抄起手边的药碗狠狠砸在地上:“滚出去!”

    汤药溅了姜嫣一身,有几滴落在她的脸上。她抬手用袖子一抹,起身退出殿外。殿外的夕阳已经彻底隐于远方的屋脊后,她低头跪在殿前,不知是否还能看见明日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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