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风吹过,熄灭了飞檐下的一盏灯。姜嫣与薛淮同时抬眼看去,紧接着又彼此对视了。

    薛淮的眼眶很红,姜嫣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并不主动说破。只轻声问他:“今儿还出宫吗?”

    薛淮蹙着眉一点头,把不情愿与舍不得全部写在了脸上。

    姜嫣伸手拔下他的玉簪,将他的头发散下来,又拿来水瓢:“闭眼。”

    薛淮伸手要去接她手里的水瓢:“我自己来。”

    “别动,今天让我伺候你一回。”她又笑了,笑得好像个妖精,勾人摄魄的妖精。

    一瓢瓢热水从头顶灌下来,薛淮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四肢也恢复了活络。他的长发黑亮的像丝缎,浓密的让人羡慕。

    姜嫣扔了水瓢,转而拿起池边上放着的那壶酒。仰起头,在空中画出一道晶莹的弧线,随着喉咙的打开又闭合,她一口将酒全吞进肚子里。

    薛淮回过头静静地看向她,觉得眼前的景色美得像画。

    姜嫣将酒壶递给薛淮。

    薛淮没推辞,接过来将剩下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抬手用手背轻轻拭过嘴唇,他将酒壶放到一边,抬头看向姜嫣:“这是我上次送你的?”

    姜嫣一点头:“是,昨儿忍不住开了,这是最后一点儿。”

    “我再送些给你。”

    “好。”

    “但你可别喝太多。”

    “我没事儿也不常喝,昨天是因为心里堵得慌,那个闻应辉真是够不要脸的,连给你送女人这种下作法子都想得出来。”她说着话,脸上不由地就显出几分怒色。

    这倒是令薛淮莫名地感到一阵快意。他知道姜嫣这是在吃醋,醋味儿熏透了天。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轻声开了口:“别生气,我替你惩治他。”

    姜嫣用眼角瞥他:“行啊,那我倒是要看看你会怎么惩治。那……那个女人现在……”

    薛淮截住她的话:“早送回去了。”

    姜嫣收回目光,心里似乎是平静了一点:“也罢,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如直接给他们打出去才好呢。”

    “哪里还敢有下次。”薛淮苦笑:“一次就被你搞得这样狼狈,再来一次怕是命都要没了。这事儿你究竟是谁告诉你的?你难不成在我身边安插了人?”他伸手握住姜嫣的肩膀,迫使她正视着自己。

    姜嫣目光坦然:“不是针对你,我对你没有坏心,这点你得信我。”

    “我当然信,但是……”

    “信我就别问了,我留着那人有用,就算你今日翘掉了他,来日我也会找新人顶替。总之你放心,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我心里有数。”

    薛淮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垂落到了一定程度,又忽然一用力,将姜嫣抱在怀里:“你总能让我毫无办法。”

    姜嫣如藤蔓般柔柔的依附在他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脑袋,与他额头相抵。渐渐地,耳畔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呼吸声很沉,因为里面坠着太多的欲望。姜嫣在欲海即将翻腾的时候开了口:“你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我能保护你的。”

    薛淮抬眼看向她,眼睛里波光粼粼,似有繁星:“晏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许忘。”

    姜嫣看着他的唇微开微合,柔软鲜活,她忍不住在上面轻轻吮吸了一下,吮出一丝令人迷醉的酒香:“不忘。”

    半晌,薛淮声音轻颤着开了口:“我该走了。”

    姜嫣缓缓松开环绕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好,架子上有干净的衣裳,你穿了走吧。”

    竟连衣裳都准备好了,她早想好了要这般“惩治”自己。满心的柔情蜜意在此刻化成浓胶,将薛淮定在姜嫣的面前无法挪步。

    姜嫣见状,先一步出了池子,将身上擦了个半干,穿上衫子和中裤,又拿来一块干帕子递给他。

    薛淮接过帕子迟疑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道:“你背过身去。”

    姜嫣忍不住笑出声:“刚才那股劲儿哪去了?像个大姑娘似的,也罢。”说着,转身背对着薛淮坐在池边。

    薛淮擦了身子穿上衣服,正要擦头发时姜嫣走过来,手里拿着把梳子:“坐下。”

    他很顺从的身旁的竹凳上,任由姜嫣一点点帮自己把头发里的水挤干。

    姜嫣的动作并不十分温柔,又擦又拧又梳,摇得他晕头转向,但他沉醉其中,因为感觉好像真的和她过起了日子。

    他向来是一个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府里虽然有丫鬟小厮并不缺人伺候,但他从不让那些人近身。他以前以为是自己性子独,此刻才发现其实不是,他好像在冥冥之中将自己藏了很多年,全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她一出现,自己就可以像上贡似的,把最好的自己贡给她。虽然残缺了,但总归得干净。

    梳子一下下梳理过发丝,姜嫣动作娴熟的替他束了头发,簪上玉簪,一边动作一边说道:“且先这样儿吧,晚上记得将头发散开,潮着睡要得病的。”

    薛淮轻轻一点头,拉过姜嫣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缓缓站起身,走到里面去穿靴子和外袍。

    姜嫣跟在他身边,亲自伺候他穿衣。灵活翻动的手指好像飞舞的蝴蝶,她替他系上系带,又扣好领扣,最后将腰带绕在他腰间,按照扣眼儿上的痕迹将长度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薛淮默默看着她做完了一整套的动作,末了心里莫名酸了一下——她平时多半也是这么伺候皇上的吧。

    姜嫣抬眼看他,忽然从他眼里察觉出了一丝可怜相,她噗嗤一下笑出声:“傻子,想什么呢?”

    薛淮回过神来:“没什么。”

    姜嫣低着头:“走吧。”嘴上让他走,手指却调皮的勾住他的腰带。

    薛淮心头一痒,再一次的进退两难了。

    外头夜色越发深沉,屋里的烛火幽黄黯淡,薛淮在一片朦胧中直视着姜嫣的双眼。耳畔太安静了,无端生出了与世隔绝的幽闭气氛。

    在这样幽闭的气氛里,他用手轻轻抵住姜嫣的下巴,然后迟疑着吻上了她的唇。

    在亲吻这件事上他极少主动,因为心里总怀着一丝羞愧。他也不知道这羞愧是从哪儿来的,或许千头万绪汇成一句话,终究还要落在“不配”二字上。

    不配就不配吧,今个儿既然疯了,便疯个彻底。他吻得很轻,带着十足的庄重与虔诚,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灵魂的朝圣。

    赶在宫门下钥前,薛淮出了宫。

    小伍看见他的时候,隐约就觉得眼前的师父像是换了个人,和善的让他有些害怕,时而若有所思的发呆,时而在发呆的同时唇角噙着一抹笑。提着十二分的小心走在师父身边,他忽然嗅到一股甜香,与松柏清香不同,是女人家才会用的那种。

    “师父,您刚才是去哪儿了,身上好香啊。”小伍察言观色着问道。

    薛淮扯起衣襟闻了一下:“是吗?”

    小伍很确定的一点头:“是,很香的花汁子味儿。”

    薛淮收回目光,满腔的爱意在心头不断发酵,伴随着这股香甜变得越发回味悠长。迎着夜风长吸了一口气,他忽然觉得脚下大道平整,头顶星光璀璨。

    小伍不知道薛淮这是犯哪门子的邪,茫茫然地思索了片刻,他依旧是不明所以,只轻声问道:“那位闻大人,您打算怎么赏呢?”

    薛淮骤然变了脸色:“赏个屁!明天立刻给我把他降职了,赶出京城去,哪里偏僻给我往哪里送。”

    小伍不明所以的瞪大眼睛,话到嘴边还是没敢问,只应了一声,遵从了薛淮的吩咐。

    次日,永宁宫里,姜嫣与身边几个宫女们用凤仙花染指甲。姜嫣自个儿不染,她一手拿着小镊子,另一手抓着孟云祥的手,将花泥仔细地覆盖在她的指甲上。

    孟云祥是在这座深宫里第一个不设防备,主动亲近自己的人,念着这点儿不同,她从未把她当奴婢看,只当是个暂时养在身边的妹妹,将来是要放出宫嫁人的。

    姜嫣自小当惯了家中幼子,出门在外身边也都是年长者居多,因此只有在孟云祥面前才能充一充姐姐的派头。姐姐当了这几日,她渐渐品出了兴味,她笑着对孟云祥说道:“今儿晚上睡一夜,明早指甲就是红色的了。”

    孟云祥垂眼看着自己的手:“那今日岂不没法儿干活了。”

    在一旁正磕瓜子的宝珍开口道:“咱宫里人手多,不用你干活儿。”

    “就是。”姜嫣手上动作未停:“过两日给宝珍染,再过两日给春信染,咱宫里到时候人人都染上。”

    春信这时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玩笑道:“呦,赶明儿咱几个出了永宁宫,旁人也不必看脸了,只看着指甲便知道是哪儿来的了。”

    姜嫣翘起唇角刮了她一眼:“做永宁宫的人不好?”

    春信掩唇浅笑:“好好好,哪能有不好的呢,仗着咱们娘娘得宠,谁人不给咱几个三分颜面。”

    姜嫣笑容里多了几分得意。

    春信接着又开了口:“娘娘,今日是兰嫔娘娘的生辰,您看您是否要送点儿什么,算作是贺礼。”

    姜嫣轻轻“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得上个月皇上赏了我一对掐丝并蒂莲玛瑙赤金镯,你替我把那个送过去吧,我瞧着她平时喜欢带点儿金的玉的,想来会喜欢。”

    春信一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孟云祥笑着抬眼看向姜嫣:“娘娘心思真细,连旁人的穿戴也有留心。”

    姜嫣将最后一片指甲包起来:“在宫里心不细哪行,成了,都染好了,千万别乱动,明天才能拆。”

    屋里头一片其乐融融,忽然严瑞打帘走进来,表情凝重的开口道:“娘娘,邓采公公刚让人过来传话,说让您得空就去一趟乾清宫,皇上方才跟郭从戎郭大人吵起来了,动了大气。”

    姜嫣蓦地敛去笑容:“好,本宫这就摆驾,宝珍你随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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